《望断轻弦》醉渔唱晚

1、江南之雨不了亭

　　这江南的雨似总也下不停一般，恰如汉子手中的酒杯也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
　　倒尽了壶中最后一滴酒，汉子醉眼迷蒙地抬头仰望，身处的“不了亭”四边亭角之处挂满了用红丝线吊起的白瓷酒壶，数量竟多得不可数。风一吹过，那些空酒壶叮当作响，听着听着，恍然间似又回到了当年逍遥快意，与他一同拌嘴拆招的日子。汉子握着酒壶一阵的发愣，随即猛摇自己的头，长叹一口气：这江南的青梅酒当真温吞，论酒劲哪比得上北方的烧刀子，炮打灯？北方的酒既冲又辣，一醉亦足，哪像现下，自己想要痛痛快快地醉一回都不能？埋怨归埋怨，可他依旧硬生生的在这如水般的江南逗留了四个月，不知不觉已经四个月了，为什么自己等的人竟然还是不来？
　　一念及此，似是再也抵不过那绵长的酒劲，汉子“扑通”一声仰卧在地上。乍暖还寒春意凉，青石板所砌的地面凉意透骨，而那醉酒的汉子却毫不在意，只是又重重叹了口气，隔了半晌，那醉汉眨了眨泛了些水雾的眼睛，暗想这四个月来自己几乎把一辈子的气都叹光了，若是那人见到如今的自己可是认得出来？要是明天自己等得那人再不来，自己便再无理由留在此处了吧！意识渐渐有些茫茫然，只听得“沓，沓，沓”，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汉子依旧直挺挺的躺在地上，来的不是自己等得人，他也根本无意起身。
　　自绵绵细雨中走来的是一撑着竹伞的妇人。那妇人显然已不再年轻了，却依旧颇为光彩照人，别有一番韵味，隐约间似是能够看得到当年的绝代风华。她见了那醉汉却也不以为意，只是施施然收了伞坐了下来，斜斜瞥了醉汉一眼，开口道：“武大哥，再这么喝下去，妹子那可怜的存货就见底了。都已经等了这么久，也该死心了吧！”
　　“胡说，胡说！老子偏就不信！老子在这不了亭从冬至等到清明，他竟狠心至此？他单单躲我也就罢了，小姐她十周年的忌日他也不来？我偏要在这墓边等，偏要问问他，问他……问他一句话……”醉汉的声音渐渐小了，片刻之后又微微的鼾声传来。这个家伙还是和以前一般大大咧咧，妇人暗暗腹诽着，把自家大得惊人的生意全部抛诸脑后，在这墓边凉亭之中一待便是四个月。若是墓中之人泉下有知，说不定会气得跳起来指着他鼻子大骂“白痴”。不过现下，妇人只是将醉汉从地上拖到亭中石桌上，瞧了眼一边布满青苔的无名墓，又远眺了一眼不远处的码头，心里不禁划过一丝悲凉，“南宫二哥，你当真不来了吗？”
　　一觉醒来早已日上三竿，醉汉猛地跳了起来，下意识地望向墓边，生怕错过了什么。只见墓前被人好生的打理了一番，歪七竖八的杂草修剪的整整齐齐，墓边更是移种了各色的小花。醉汉的心一凉，不禁想到莫非那人已经趁自己酒醉之时来扫过墓了？这，这，都怪自己，昨日只求一时痛快喝多了点，竟是已错过了那人？现在这下可好，自己更是要到哪儿去找这个飘忽来去的“游魂”啊！原想着在这“守墓待游魂”的，现在被他这么一走，天涯海角更是要追到何处才可以见他一面？
　　看着亭中之人脸色在一刻时间内变化了数次，早在一边决定看好戏的妇人终究还是于心不忍，上前拍了拍魂不守舍的人的背，安慰道：“放心，二哥还没来，那墓是我扫的。”汉子听了这话一愣，转而欣喜若狂，一把抓住妇人的肩，大笑道：“他还没来？老子没错过他？好！真是太好了！五妹，你怎生连我也捉弄？”
　　“捉弄？我瑜娘又怎的捉弄于你？我来这本就是为了扫墓，可不像你这般三心二意。再说这有什么好的，现下南宫二哥还没来，码头边姐妹们也没见过他的影子，想必是不会来了，你是照旧地见不到他，这来与不来又有什么分别？”瑜娘眼见着眼前人的脸色渐渐沉了下去，不由柔声劝慰道，“其实他不来也在意料之中，老三与老七不也没来？倒也没见的你猴急成这副模样。”
　　“三妹子那边你也知道，她的生意根本容不得她本人离开洛阳一步；至于老七，嘿，现下边关情况不明，略一不慎边关立即战火纷飞，他也是自顾不暇。可雀儿他，这死命的，难不成真成了游魂？当年就数他最疼这墓里躺着的小丫头，我不信他会不来。”汉子喃喃自语，走至墓前，伸手覆上那早生青苔的无字墓碑，小姐，你若是泉下有知，是不是也该劝劝那死脑筋的雀儿，让他不要再躲着自己呢？
　　话虽这么说，瑜娘心知自己那大哥心中必定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眼神悠悠望向天边，轻轻说：“其实就算我们七个全来这儿看过小姐，她也不见得会高兴，毕竟她一直等的是另一个人。”
　　“哼，等那个人来？这十年里他什么时候来看过？若是他真的有脸来，我倒是不吝啬，可以免费为他在店里挑一副上好棺木。”汉子正兀自说着，转眼瞧见瑜娘的脸色顿时转为惨白，正疑惑着，只听得身后有一声音响起。
　　“武老板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不知武老板要如何让在下乖乖躺进棺木中呢？”熟悉得一如既往的嗓音在身后豁然响起，姓武的汉子身子不禁一僵，手却是下意识地放在腰畔的勾魂索上，嘴角扯出一丝苦笑，他这是撞上了什么狗屎运，竟然让他遇到这个家伙。
　　缓缓转过身去，他仔细打量着眼前这许久不见的故人，目光从故人的身上转到正紧紧拉着故人衣角的小女孩身上，更是不由地大惊失色，喊道：“姓洛的小子，你女儿都这么大了？”
　　“瞎嚷嚷什么！不过是有人托我照顾一下这个孩子罢了。”说罢，他伸手摸了摸女孩的头，对她低低说道，“湖蓝，乖，自己去玩吧，洛叔要单独做些事，记得不要跑得太远了。”
　　那孩子只是点点头，眼眸往亭中的二人一转，见二人对自己并无恶意便爽快地松开了手，蹦蹦跳跳地向一处山岗跑去。待得孩子走远，那后来的男人才将视线移到姓武的汉子脸上，表情很是严肃，可口气依旧是有些漫不经心：“武老板，愿不愿意和我做笔买卖？”
　　“哦？难得，你要买什么？老子的‘销魂’棺材店可只做死人的买卖。”
　　“死人？不错！我要买的，不过是你的命罢了。”话未说完，一股死气已扑面而来，姓武的汉子甚至来不及抽出腰畔的铁索回击，剑尖已掠至眉心，直到这一刻，姓武的汉子心中还是不免感叹：这臭小子不愧是当年老爷最看重的一把利剑，强，真强！可惜呀可惜，雀儿，看来我是终究等不到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