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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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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去的地方是个偏僻小区,他已经做过功课,甚至还特地提前踩点。这也是当年送蜂窝煤得到的经验,明确目标,确定路线,少走冤枉路。
人家奶站看他是勤工俭学的大学生,因此安排的订户不多,地方也不远,就只很偏僻,是夹在一片城中村里的老小区。
式样很老的几排楼房,大概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郑遥见过不少这样的房子——在自己家所在的那个县城很多。楼房不高,红砖砌成,楼道很窄,过道没有灯。每家每户对着门,墙外面对着小阳台。阳台上除了照常晾着衣物,有的人家还会摆上几盆花草,到了开花的季节,阳台上没有姹紫嫣红,也是一片红红绿绿。
看了手机时间,到了五点半。
郑遥停了车,在昏暗的光线下辨认上面的具体地址,继而照着单子一家家送过去。有人定的是纯牛奶,有人订的是酸奶。瓶子外表差不多,可不要弄错了。把订户门口的奶箱打开,牛奶瓶放进去,再锁上。空的奶箱一般是敞开的,放入牛奶瓶后由送奶工关上,箱门上的小锁就将奶箱锁上了,然后由订户开锁拿牛奶。牛奶瓶是要回收的,等郑遥第二天来的时候,就可看见空的牛奶瓶了。要是奶箱锁上了,他也没办法。送的牛奶只好放在外面——这种情况少。
虽然郑遥是第一次送牛奶,但是他动作很快,不到一个小时就将牛奶完全送完,然后收集了一些空牛奶瓶。新订户就没牛奶瓶可收了。
送完牛奶,天已经亮了。晨光照进这座繁华的省城,也照进这个偏僻的小区。郑遥抬头注视着这个小区,得出一个初步印象——这一定是以前某个工厂的职工宿舍,阳台上的水泥栏杆都是很老式的那种,中间砌着简单的花纹。夹杂着水泥痕迹的红砖由于经受长期的风吹雨打,已经呈现较为灰暗的褚红色。
上世纪末本世纪初的时候,很多国营工厂破产倒闭,大量的设备不是被转卖就是被当成废品拆零——也卖了。昔日喧闹忙碌的厂房如今只剩个空荡荡的壳子,默默地等待被拆的命运。
要说郑遥为什么对这如此清楚,那是因为他父亲的工厂就是这么散的。郑遥还清楚地记得父亲被厂里强硬通知下岗的那天,饶是一直干劲十足的父亲也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原本就有些皱纹的脸好像一团被揉皱的纸。先是沉默了一天,然后便是唠唠叨叨跟母亲述说厂里往日的繁荣,再说些工作上的琐事,接着是制造出来的产品在仓库里积压得越来越多,厂领导一点办法也没有云云。最后叹了无数口气,把目光转向自己的儿子。那时的郑遥正在念初中,对父亲下岗没什么感觉。后来感觉父亲对自己学习上的要求严格了许多。再大一点,就感觉父亲的愁容比笑脸多,母亲花钱更省了。上高中的时候,他和同学出去玩,路过父亲原来的工厂,惊讶地发现镂花的铁栅栏门上挂了把很大的锁,锁上锈迹斑斑,门口的厂牌也没了。透过铁门往里一看,没有人,一条黄皮土狗趴在生长旺盛的杂草丛中懒洋洋地晒太阳,脑袋埋在□□,耳朵耷拉在几根狗尾巴草上。
以前郑遥去过这家工厂,当时厂区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郑遥在喧嚣的车间里看着四溅的火花,懵然觉得父亲的工作很充实,即使父亲的脸会在工作时淌下许多汗水。
工厂倒闭,工人下岗,咋一看似乎是很自然的事。实际上,在现在的郑遥看来,那更像是一个时代的过去。国家像一棵大树,适时砍掉长了虫的,不太重要的枝叶,尽管上面不少树叶还是绿的。与此同时,从树干上又长出新的枝叶来,一派新生的盎然。
作为工厂分配的职工宿舍倒是作为一项比较优厚的福利留了下来,就像面前这几栋。郑遥无从感慨,自己家到现在还住在这种楼房里呢,只不过外墙的红砖后来上了层水泥,被粉上了白色。家里的陈设十几年不变,只不过黑白电视机变成小彩电,洗衣机由双缸变全自动,自己贴在墙上的奖状因为后来的粉刷揭了下来——墙都发黄了。
时间接近七点钟,从楼房里陆陆续续出来一些人,晨练的,买菜的,上班的,很快,小区里就也有了稀疏的人声。郑遥扫了一眼那些陌生的面孔,将三轮车推出去,一踩脚踏板,就坐了上去,塑料箱里的空瓶子发出轻微而悦耳的碰撞声。
到奶站还了车,负责人问他觉得累不累。“还好。”郑遥笑着回答,他确实不怎么累。与送蜂窝煤相比,送牛奶这个活轻松得太多。他回到学校,到食堂买了早饭。忙活了一两个小时,肚子有些饿了。
一碗稀饭,两个馒头,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还是少了点,不过为了省钱,只好稍微吃少一点。郑遥心里涌起一丝无奈,以前在家的时候还不觉得,每逢看到母亲跟菜贩子费了半天口水讨价还价,只为一斤小白菜少一毛钱,或者是在猪肉摊子前挑了半天,只挑一堆人家不要的碎骨头买回家炖汤。家里洗菜水要用来拖地、冲厕所。他那时还不太明白,后来渐渐懂了。现在换了自己来节省了。
上课的时候,他打了个呵欠。心说晚上要早点睡,前一晚就是因为看了看球赛才搞到十二点睡。
一天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夜幕降临。
翻课本的时候听见寝室的小六问:“郑遥,你今早送牛奶去了?我们都没听到动静呢。”
“那是你们睡得太熟了。”郑遥笑笑,四五点钟正是大多数人睡眠最深的时候,估计那时候有不少人还在做梦。再说,他动作很快,洗漱后就出门了,前后花了不到十分钟。
小六又问:“你这勤工俭学一个月多少钱,不知道跟三子比怎么样?”
正在打电脑游戏的阿天插嘴:“这还用问?三子是去当网管,郑遥是去勤工俭学,打工性质都不一样,工钱当然不一样了。”
“就是好奇问问嘛,有什么不能说的。”小六的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着。
郑遥看见他正在□□上聊天,同时开了三四个窗口,一边跟这位瞎聊天气、球赛什么的,一边又跟那位聊电影,手指翻飞的同时,还配送生动的表情。
真是强人……郑遥看着自己桌子上除了书籍和日常用品,电器类只有手机和台灯——还缺一台电脑。不知能不能在校内买到比较好用的二手电脑?
他心想是不是要借用同学的电脑在校内网上发个求购贴,不过现在手头的钱肯定不够。还是再等一段时间吧。
“送牛奶的工钱确实不多。”他说了一个数字。
小六啧啧摇头:“三子每个月可是有八百块呢,还包吃包住。”
郑遥不予置否,复习自己做的课堂笔记。送牛奶也就占用早上一点时间,晚上的时间比较多,也许能再兼一份工。网管肯定是没戏了,他就读的县城中学虽然有电脑课,但是上课时间有限,家里也没那个经济实力添台电脑,安装宽带也不便宜。按照楼下大妈的话就是:“每个月那好几十块钱还不如多买几斤排骨炖汤喝。”他自然不稀罕喝排骨炖汤,不过买电脑安装宽带什么的林林总总算下来好几千,对于他家来说,是父母几个月的工资。父亲身体不好,还要买药。药也不便宜。就算了吧。
就这样,郑遥对电脑的知识只限于在学校里学到的那些。大学里也安排了电脑课,还有专门的电脑教室,郑遥觉得还好。寝室其他几个人人手一台笔记本,郑遥看到了,也不眼红,只多在课余时间去电脑教室练习。
将次日的课预习了一遍后,郑遥没有再跟寝室的那几个闲扯,很快就洗漱了上床。
到了近十二点钟的时候,三子回来了,一头蓬乱的头发叫人还以为他刚从被窝里爬出来。
“回来了?”阿天头也不抬地说。他正在组队去打怪,忙得不亦乐乎。
“嗯。”三子轻声说,钻进卫生间洗漱。不一会儿就出来,直接上了床。
小六问:“怎么这么早就睡,跟郑遥一样?”
三子有气无力的声音透过水声传出来:“累死了。碰到几个小崽子打架,把网吧里的电脑敲烂了好几台,还招来了警察,被问了半天。”
“小屁孩嘛。”阿天说,“揍几下才会老实点。”
“也不知道是怎么打起来的,就听见噼里啪啦一通响,然后就是火花。”
“没打到自己就好。”小六说,“要是赔上自己可划不来。”
三子揩了脸出来,几步跳上床,抖了薄被搭在肚皮上,“要是赔上自己,我以后就不干了。”
“八百块啊,啧啧。”小六略有遗憾。
“还不够进医院的。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