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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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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枕头边的手机嗡嗡嗡地震动,强迫自己处于浅睡眠状态的郑遥立刻就醒了。即使他还想再多睡一会儿——现在还只是清晨五点钟,天边还是黑的,他也不能赖在床上了。轻手轻脚从上铺爬下来,小心地跨过地上横七竖八的拖鞋,胡乱抛洒的瓜子壳和果皮,还有几个醉倒的易拉罐。耳边还响着高低起伏的鼾声,他走进卫生间,啪地打开灯,顿时一阵明亮得有些刺眼的光芒笼罩住了他。水池上的镜子里出现一张略带疲倦却又有点兴奋的脸。他揉揉眼睛,打了个呵欠,用冷水冲了一把脸。其实水并不冷,就像九月开头的气温一样凉爽宜人,但足以叫他刚刚起床的神志清醒一大半。

      洗过脸后,郑遥出现一瞬间的懵然,盯着镜子里的男生,木木地想:自己这是要做什么?哦,要出门送牛奶!对了,是送牛奶,他上大学后的第一个勤工俭学。

      目标明确!他的动作轻快起来,像是安上了弹簧,摸了摸还算光滑的下巴,郑遥迅速收拾好自己的物品,快步走出寝室,门锁轻扣,门关上了。

      出了门,就不用压抑自己的声音了,他兴奋得几乎要哼出点曲子来。不过,很可惜,他会唱的就那么几首。在忙碌的高三学期,他几乎没有时间想功课以外的事情,娱乐首当其冲。那时候真的有点茫然,除了书本之外,简直就不知道做什么好。在复习的间隙里会哼哼不成调的歌来松弛一下紧张的神经。

      高三已经过去了,现在是大学新生。他呼出一口浑浊的空气,接着让清凉的气体充入自己的肺部。一切看上去是那么美好,几乎就跟爸妈说的一模一样。比高中轻松得多的课程,博学潇洒的教授,自由支配的时间,还有一份能够补贴生活费的课余工作。

      同样,没有人在耳边敲打着“就要高考了”,也没有人在身旁愁眉苦脸地讨论模拟试题,更没有洋洋洒洒发不完的复习试卷。

      高考结束的那一刻,他对自己说:“我解放了!”

      似乎高中留给自己最后的印象是从教学楼各层楼飘下来的众多试卷,飘飘扬扬,布满小字的白,轻柔而欢乐地给大地覆上一层雪。

      进入大学的那一天,什么也没说——对校园里的好奇让他放弃了众多的感叹词。

      郑遥跟所有刚进入大学的年轻人一样,对新的环境很喜欢,也很兴奋,就算是要早上五点钟起床去一个偏僻小区送牛奶,他也没有什么怨言。

      他来自于一个极为普通的家庭。父母均是工人,每月工资不多。前几年父亲下岗,便在县城里打短工,收入不稳定。幸好母亲工作还在,工资照发。家里的经济状况倒勉强过得下去,供个孩子读书还是差不多的。只是大学不比中小学,一年学费好几千,还有生活费什么的,全部靠父母的供给,那就吃力了。郑遥不好再伸手跟家里要钱,便向学校申请了勤工俭学。

      他本来想去图书馆,在那里不仅能帮忙挣点生活补贴,还能看不少书。加上又是校内,过去也很方便。他去过图书馆,很喜欢那里的环境,安安静静,光线明亮。极宽大的木窗外就是高大的松柏,墨绿的松针里藏着棕黄干枯的松果。树下盖着松软的草坪,厚厚的就像毯子一样。

      不过,去图书馆的位置给了别人。当他得知自己被安排去送牛奶之后,有点惊讶,但并没有什么不满。就算是要牺牲一两个小时的睡眠时间去很远的地方一家一家送牛奶,他也没有怨言——这比送蜂窝煤好多了。

      他记得父亲曾在一家煤场做事,工作内容就是给县城里的住户送蜂窝煤。也是早上五点钟起床,匆忙洗漱后穿了件深蓝色的大褂子就踩上三轮车去煤场。

      煤场是个黑乎乎的大院子,他去过。里面好像什么东西都逃不了被乌黑的蜂窝煤抹上煤渣的命运。门口的牌子是黑的,墙是黑的,桌子是黑的,更不用提那个过磅的大秤,黑得简直就看不出它的本来面目,只有竖起来标着准星的秤杆什么的在乌黑的背景中闪闪发亮。煤场里走来走去的人也是黑的,包括他的父亲。

      深蓝色的褂子近乎黑色,边边角角里都藏着粗细不均的煤渣,抖一抖,一点不起眼的小沫子就落下来。因此每次父亲一回家,母亲都会叫父亲先脱了褂子再进屋,然后就催促父亲洗手洗脸。一盆清水洗下去,不多一会儿就成了黑水。脸还好说,就是手上的污垢难办,用了香皂也不顶事。黑色的小煤渣倔强地藏在手掌的皱褶里,指甲的缝隙中,顽固地拒绝离开。那时父亲总会嘿嘿地朝自己的老婆笑:“洗不掉,没办法……”见母亲脸色不好,他又补充一句:“就算今天洗干净了,明天还是要脏的。”母亲无法,唠叨几句后就递了毛巾过去。

      郑遥那时已经上了中学,是个半大的小伙子了。学校不远,他就住在家里。见父亲每天起早贪黑,踩着三轮车一家家送煤,他便要求也帮着送几天。半大小伙子长腿长胳膊,看着也有几分力气。可父亲立马就一巴掌拍上他肩膀:“大人的事你管什么?还不看书去?”他只好讪讪地趴在家里那张既当饭桌又当书桌的木板架子上,乖乖地拿出一本英语阅读看起来。

      虽然送蜂窝煤的活简单,但是踩着小三轮跑遍半个县城的大街小巷,又是搬又是装的,一天下来也不轻松。郑遥的父亲有风湿,病腿遇上湿冷天气就难过得不行。年纪大了,那风湿来得更加频繁,早晨起来半条腿都是僵的。贴了膏药稍微好点。不过,谁能保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一般身强力壮活蹦乱跳?他父亲有一天着了凉,腿又疼,躺在床上起不来,只好叫老婆去煤场帮忙请假。还以为自己歇一两天就好,谁知多年的劳累终于在那时一并爆发,一家之主的病缠绵了好多天。他做的是临时工,做一天算一天的钱,自然少做一天就少几十块,让这个本来收入微薄的家庭更加捉襟见肘。

      郑遥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明知道当面跟父亲说很可能说不通,就瞒着家里的两人,自己跑到煤场要求在周末顶父亲的班。那送蜂窝煤的活本来就挣不了几个钱,又比较辛苦,郑遥的父亲病了,煤场一时就找不到新人来做,也有点着急。见郑遥过去了,便二话不说,就叫郑遥送,工钱跟他父亲一样。

      早上五点钟起床,其实并不算很早,郑遥在家里时,一般六点钟起来,在外面买几个馒头就去学校上早自习。五点钟,也就提前一个小时,虽然郑遥周末有时候会赖床到七点钟。天还蒙蒙亮的时候,他起床洗漱。即使对父亲那件满是煤渣的工作装抱有极大的偏见,他也勉勉强强穿上了——要是把自己的干净外套沾上一层煤渣,那可划不来。飞快地踩了小三轮去煤场,按照单子写的数量装上一车蜂窝煤,然后一条条街道骑过去。一天下来,他不记得自己跑了多少家,只记得自己不断地把乌黑的蜂窝煤从车上卸下来再搬到人家的墙角。后背不知不觉出了汗,额头上也是汗星子。随手一抹,呵,手上多了块黑。

      郑遥初次打工,出师尚算顺利,只是没多少经验,等到回了家,少年结实的身板也是腰酸背痛。拿了钱放到父亲面前,倒是没挨训,只是被教育了一顿:“以后再做什么事不要偷偷摸摸,好歹跟家里说一声。万一出了问题怎么办?”——间接表示帮忙是可行的。

      自此,郑遥每逢周末便帮父亲送蜂窝煤,指甲缝里脏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来,他父亲身体实在不行,就没在煤场做,找了家熟人的店,帮忙看店去了。郑遥的第一次打工生涯告一段落。

      再后来,郑遥胆子大了,趁着假期,卖报卖瓜子攒了点小钱和经验。上了大学,得知勤工俭学有钱挣,他也就立刻申请了。

      五点钟的校园格外宁静,轻寒的空气中弥漫着沉睡的气息。路灯已经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天边几点还没消失的晨星,在寂寥的天地间默默地发光。

      开放式的校园,开放式的校门。他以很快的速度穿过校门,走到最近的奶站。那里已经有一辆三轮车和一车的牛奶瓶在等待自己。像是回到几年前帮父亲送蜂窝煤一样,三轮车还是一样,只是车里换上了几个塑料箱,里面是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牛奶瓶。与蜂窝煤截然相反,牛奶瓶白白胖胖,乖巧可爱,好像幼儿园里的小朋友,前者就像贫民窟里钻出来的穷小子,乌黑粗糙肮脏。

      其实我也很穷哈,郑遥笑笑,接过奶站负责人给的单子,对着灯光看了看地址,就骑上三轮车出发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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