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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在土司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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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呀!”赛金花前一刻还喋喋不休的小嘴抿上了,双手捂着发烫的脸颊,“姐姐你一个大姑娘家说这些话,羞也不羞。”
李吉儿奇了:“你怎么看出我还是大姑娘来着的?”
此话一出,三人皆顿住了脚步,赛金花是吃惊,李吉儿是你听她也停,前头那个男人就不知道是什么了。
“姐姐,是真的吗?你,你已经嫁人了?”
“你觉得呢?”
“照年纪看,像;可是看样子又不像。”
李吉儿笑:“你觉着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自此后,叽叽喳喳的赛金花同学便闭了嘴,一路都是欲言又止震惊过度的模样。倒是让李吉儿耳根清净了不少。
原来让人闭嘴这么简单啊!李吉儿笑,脚步也欢快了不少。不过,看在旁人眼里,又不知是什么想法了。
说是附近最大的山寨,但也就只有六七十户人家。白天,寨子里的大人都去劳作了,显得有些清冷。路边倒是有三三两两作成堆的小孩儿,自顾自玩耍着。李吉儿注意到有个五六岁的小女娃,头戴一顶大红色的绒球帽子,身穿一件青绿色的粗布衣衫,身下是一条蓝布裙子,赤着两条小光腿。但是,这不是李吉儿注意到她的主要原因。吸引她视线的是小女娃背上的那个小小女娃。
小小女娃顶多两岁的样子,穿着则是小女娃的小一号翻版。黝黑的小脸蛋上一双圆圆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仿似在打量着走进山寨的两个陌生人。可爱的紧!
一路走过,村寨里的女人,下至半大点儿的孩子,上至耄耋老妇,都是穿裙子,光脚丫的。反观李吉儿卡其色衬衫配深蓝色牛仔裤,脚蹬一双漆皮短靴,所以,她也吸引来了一众路人的眼光。最夸张的当属一个抱着小小婴儿靠着门框立着的年轻妇女,同样是少数民族打扮,不过,她的衣着全没有赛金花的光鲜,洗得发白的黑布衣裤,镶着点儿红边的黑布帽子,脸上露出灿烂的微笑。
可是……可是……她那薄薄一层衣衫竟然……竟然是完全敞开的,丰满的女性特征就这么毫无保留地暴露在旁人眼前。
太……太开放了!李吉儿瞪大眼睛,脚下像生了钉子般挪动不了半分,她这个自诩从开放社会出来的人都没见过谁在公开场合这样的。也许是她这个外乡人表现地太没见识,沿路的男男女女俱都吃吃笑起来。
周景棠皱眉,一手捂住她犹自瞪得如铜铃般的大眼,另一手夹了她便走:“你倒是看上瘾了。”
赛金花的阿爸——头人阿七住在寨子里的一座小山腰上,房子是平顶、砖砌的,有个篱笆外成的小院子,院子里养着家鸭等家畜,相比于村民们茅草盖的屋子,确实富裕了不少。
赛金花的阿爸是个看上去近六旬的矮小老头儿(实际上据说还不到五十),黑皮肤,干瘪的脸,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风烛残年,但是那双闪着精光的小眼睛告诉人们,此人是不容小觑的。
见到失踪多日的爱女重新归来,头人阿七干瘪的脸上绽放出由衷的喜悦,抱着女儿连声咕哝着李吉儿听不懂的话语。
父女俩儿叙了会儿情,赛金花便从老父怀里抬起头,回身指着李周二人又是一通叽里咕噜。
头人阿七顺着女儿所指的方向看过来,起先脸上带着感激的笑意,但当看清眼前的来人后,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归为煞白。
赛金花的闺房。
30平米左右大小的房间,靠墙放着一张床榻。四面墙上挂着些兽皮、兽骨之类的串成的珠串装饰物,地上铺着一张有些破旧的草席。此时,李吉儿与赛金花正盘腿坐在草席上,听着赛金花小鸟般喳喳说着话。
她们俩在这里已经快一个多小时了。周景棠与头人阿七避开了她,神神秘秘地不知道聊些什么。头人阿七与周景棠似乎是认识的,方才阿七那煞白的脸色,长着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些不同寻常来。
“姐姐,我带你去看我妈妈吧?”赛金花不知什么时候已讲完了她的童年加恋爱史,正一脸期待地征询着她的意见,仿似一个献宝的孩子。
李吉儿了解到赛金花的母亲是个汉人女子,且是头人阿七唯一的老婆。在这蛮荒的金三角地带,男人们都享有一夫多妻的权利,而赛金花的母亲能一人独占阿七这么些年,把持着他不变心,没一点儿手段那是根本不可能的。想到这里,李吉儿便对这个女人起了好奇心,欣然应允。
眼前的女人皮肤白皙,姣好的面容看不出年岁,一袭亚麻长裙垂直脚踝,外罩一件镶着火红皮毛的黑色披风外套,脚上ji一双塑料拖鞋。这是一种融入于当地生活却又脱离的状态,虽然有点矛盾,但这就是她给李吉儿的感觉。
最后,李吉儿下结论:确实有资本迷住那个阿七老头儿。
赛金花的阿妈名唤采珍,态度相当冷淡,看了一眼李吉儿,也不说话,只径自拨动这手中的佛珠。
赛金花似乎已对母亲的态度习以为常,高高兴兴地向母亲介绍着自己的新伙伴:“阿妈,这是李吉儿姐姐,是她救我回来的!”
采珍淡淡“嗯”了声。
李吉儿有些尴尬,虽不喜这么爱“摆架子”的女人,但到底是长辈,她尽量有礼地向她问了个好。
“阿姨,您好。”
话音刚落,采珍“唰”地抬起头来,那双妩媚迷人的眼中闪过种种情绪:惊讶、欣喜、悲伤、愤恨……最后,化为满眼晶莹的泪水。
“你,从哪里来?”她问出这几个字,虽力持镇定,但颤抖的声音泄露出了她的情绪。
李吉儿说出了那两个字,采珍眼里的泪水夺眶而出,脸上显出对那个国度的魂牵梦系。
“阿妈,阿妈,你别哭呀!”
那天,在静谧的金三角头人阿七家里,李吉儿听着了这个远离故土20载的可怜女人的静静叙述着她的一生。出生、远离、嫁人、生子,平常得再不能平常的经历,却让人忍不住流泪惋惜。
采珍本是云南人,19岁的她逃荒来到金三角,这里是一切故事的起点,说不复杂其实也简单,被卖,被抢,小死过几回,经历过几个男人,几经周折,最后成了头人阿七的女人。是的,只是女人而已,在这蛮荒之地,女人便如那纯粹的工具一般,是可以任意周转大骂的。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说,采珍是幸运的,至少她最后所拥有的那个男人是将她当做一个女人的。
当李吉儿为了安慰她,向她说出自己的这个看法时,采珍只是凄然一笑:“从很久以前起,我就已经对男女之间的感情绝望了。”
李吉儿心说不用这么悲观吧,但一想到她可能经历的事情,也就能接受了。
周景棠决定在头人阿七家里暂住一夜。当然,在这种事情上,李吉儿是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你总算出来了。”李吉儿小小抱怨,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没看到他,她会有点不安。
“你,在等我?”周景棠有些不确定地问。
见那人竟难得有闲心搭理她,李吉儿很开心,她欢快答道:“当然啊!”
“因为我会带你去小孟捧?”
李吉儿歪着脑袋想了想,说:“也不全是啦,一路上你都很照顾我啊,我们是朋友嘛。”
“朋友?”他重复着她的话,深沉地看着她,脸上又露出那种让她看不懂的神情。
李吉儿见怪不怪,也就随他了。
当晚,李吉儿与周景棠共宿一间屋子。她已经习惯了,反正这些天来她已经习惯了,倒是叫阿七家的仆人们看得别扭。原来,在克可西山寨,除头人阿七家享有特权外,其他村民晚上都是七八个人睡在一块儿的。在这里,对普通村民来说,即使是夫妻之间,也很少有亲密可言。除了在新婚之初那几个月里,新郎新娘以生育后代之名可以单独呆在一间小屋子里外,在他们一生的其余大多数时间,都与一大家子人一起睡在同一间房子的地板上,而睡在同一房间内的要么都是男人,要么同时是女人。
对于这种奇特的生活方式,李吉儿实在是不能理解,结婚不就是为了相爱的人可以住在一起,然后相伴到老吗?
向她介绍此地民俗的阿七家的那个老妇,听了她的话,先是露出困惑的神情,继而大笑,嘴里吐着她听不懂的话。
李吉儿没有在意,眼下她有更好奇的事情:“那你们不会想念自己的丈夫吗?”
“两只眼睛一张嘴的,有什么好想的。”老妇的汉话说得很不标准,夹杂着浓重的口音,不时还会蹦出几句这里的土话,听起来有些费力。
“那,你爱你的丈夫吗?”她对这里人的婚姻越来越好奇了。
老妇似乎没有听懂她的话,或者说她不能理解“爱”这个字所涵义着的东西。李吉儿不得不再跟她解释着。
最后,老妇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然后颇为语重心长道:“小姑娘啊,在大部分时间里,所有男人和女人都是一样的。在这里的每个女人都知道这一点。”
李吉儿直觉这是句颇有哲理的话,虽然她还不能完全领悟,却不由对这个毫不起眼的老妇尊敬起来。
看来,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简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