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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鸢儿,千万别出声!”母亲的声音紧贴耳畔。
她半睡半醒张开眼,刚要发问,嘴巴已被捂住。母亲一把将她抱起,奔向内间。
外面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她在母亲怀里用力探出头。
虚掩的窗棂被风吹开。
一个人影晃过窗前,雪白窗纸随即变成鲜红,那人影就像枯叶,颓然滑落。
“唔--”她猛瞪大眼,失声欲呼。母亲的手却捂得更紧。
是奶娘!虽然只有一瞥,但她看得分明。
眼前忽暗,她被塞进一只低矮的小衣柜。
“死也不许出声!”母亲声音颤抖,却带着从未有过的严厉。
她紧紧捂住嘴,眼泪模糊了视线。衣柜关闭的刹那,母亲抽出悬在墙上的剑,剑光透寒。
纷杂的脚步迫近,接着,兵刃交击不绝于耳。
她蜷缩在狭小空间里,衣柜门上的镂空雕花透进光线,母亲的裙裾和黑色的衣摆在光线中晃来晃去。
母亲裙裾上,斑斑点点的鲜红越来越多,慢慢晕成一片。而那些黑色衣摆上,始终晃动着一只红蜘蛛。
呛啷--
长剑坠地,鲜红的裙裾晃了晃,向着她的方向倒去。
嘭--
衣柜震了下,有物体从上罩落的声音。仅剩的光线随之被遮挡严实,血腥味越来越重。
周围一片漆黑,她用力捂住嘴,几乎忘了呼吸。热乎乎的液体从唇齿间流下,顺着指缝渗出。
外面渐渐安静,她继续蜷缩着,心智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烟气从缝隙透入,越来越浓。
她被熏得剧烈咳嗽,神智猛然清醒,用力推撞衣柜的门,拼命挤出去。
浓烟扑面卷来,屋外烈焰翻滚,耀得屋内一片血红。
她看见母亲趴伏在衣柜上,浴血的裙衫映着火光,红得触目。那红渐渐扭曲,蜿蜒成一只狰狞的血蜘蛛,扑向她。
“啊--”聂青鸢陡然睁眼,弹坐起来。
一室寂然。
月光柔和透进窗棂,倾洒床前,丝被静静滑落在地上。她茫然看着眼前雅致的陈设,半晌,抬手摸了摸脸。
触手一片濡湿。冷汗顺着脸颊滴落,里衣都已湿透,凉嗖嗖地贴在身上。
她蜷起膝,下巴抵着膝盖,手指摸索到枕边,将一块冰冷的硬物牢牢握住。
借着朦胧月光,她细细观瞧手里的东西。黝黑的铁牌很光滑,那是长年摩挲的结果。顶端一只瑞兽雕饰,下面布满祥云图纹,每一处凸起,每一处凹槽,都在她心底描摹过无数遍。
这是那次劫难后,自己唯一带出的东西。母亲说,这是父亲的东西。
她对着铁牌出神良久,拿起布套,重新将铁牌套好,贴身系在腰间,披衣下床。
房外月华如洗。
她几步一停,在庭院中茫然徐行,心底阵阵凄苦,空落落地隐痛。每次午夜梦回,这种感觉就更重一分,迫得她几乎透不过气。
有时她甚至想,或许当年自己一起死了更好。
又行经几株花树,湿透的里衣被风一吹,贴着身子冰凉。她打个冷战,正欲转身回房,忽然瞥见一个背影。
“你在这里做什么?”她走过去,停在几步之外。
夜风轻拂衣袂,那背影缓缓回身,浴一色月光似水,无尽清雅中透出一丝孤寂。
“聂姑娘。”他笑笑,神色有些倦怠,“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我出来透透气。”她皱眉,瞅着对面一身春衫单薄,“风露中宵于你养病不宜,赶紧回去。”
“嘘,小点声,别惊动了陈稷,他很啰嗦的。”
“那就快回去。”她盯着他。病中多禁忌,他却又吃蜜饯又吹风,真是个任性的孩子。
“嗯……”他应了声,却没动,垂眼盯着衣襟,“今天……是先母忌日。”
她闻言沉默,移开视线看向别处。
夜风停歇,草丛里隐约一两声虫鸣,断续之后又是寂静。
“计家的现任当家,是你表哥?”她望着月色下一团团花荫树影,忽然开口。
“嗯。”
“为什么你也姓计?”
“我从母姓。”
她侧过脸,看着旁边的清雅少年:“那你父亲呢?”
“我没有父亲。”他缓缓摇头,抬眸浅淡一笑,“从来都没见过,也不知道。”
从来都没见过,也不知道。
心头涌起莫名的滋味,她不觉抬起手,手指触到腰间。里面的铁牌隔了外衣,硬硬地硌着指尖。没见过也不知道,自己何尝不是这样?记得每次询问母亲,母亲却什么也不肯说。
“聂姑娘,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她回过神,胡乱找句话说,“陈稷他……很啰嗦?”
“很啰嗦。”他认真点头,忽又笑了,轻叹道,“他是真的关心我。如果不是他把当年还很小的我带回来,或许我早已死了。”
当年?她挑眉,无声看向他。
“这个……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他收到她的疑问,赧然笑笑,“我那时很小,这些是听表哥说的,他却不肯再多说了。”
她默然,又想起母亲,刺探的话已经问不出口。
“聂姑娘,夜深了,你也早些休息吧。”他看着她,言语关切,“聂姑娘初来此处,可是住得不惯么?”
“没有。”她摇摇头,忽然发问,“从我出师,人人都叫我聂神医,为什么你总叫我聂姑娘?”
他一愣,似乎意外于她的疑问,片刻后叹了口气,举头望月,语声幽幽:“我自幼病弱,医药为伴,从没有过常人那种毫无拘碍的日子。久而久之,周围的人、外面的人、甚至不相干的陌生人,一提到我,总会说,天启首富家的病少爷。可我除了病弱,也算是个常人,每每想到旁人对我的定论,心里总不舒服。我是计家的计云天,不是计家的药罐子。已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心有此念,便不愿像旁人论我一般,再去论人。”
他神情委屈,说着说着歉疚起来:“因为自己的心结,没想到失礼于姑娘,实在抱歉。以后,我也改口和大家一样,叫你聂神医可好?”
话语如泉沁心,琉璃般的少年对面凝望,月华尽敛眸中。聂青鸢刹那失语。
这样的心结,她很明白。
‘世人皆知鬼医,可有谁知道凌渊?’这是师父说过的话。那时候师父的语气,自嘲中有丝悲凉。
彼时她还很小,对这话并不明了。
直到她出师离谷,悬壶四方,成了神医。
神医应该怎样,她就应该怎样。神医成了被人强套上身的华裳,没人理会那华裳她是否喜欢。
大家都知道聂神医,却没人知道她聂青鸢。直至遇见月心儿,她才真正觉得自己是一个活人,而不是一个符号。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她曾以为,茫茫人海,能有心儿一个人知道她,就很好了。只是,人果然都是贪心的……
夜风又起,虫鸣断续隐约。
她深吸口气,轻浅一笑:“起风了,快回去吧,我不想和陈稷一样啰嗦。”
说完,她转身离开,简单的答复抛在身后:“不用改口,众口一辞也很无聊。”
“嗯。”身后的少年点点头,笑靥粲然如琉璃生辉。
风起裙袂,飘飘然掩去了渐远的身影。计云天孑然独立,望向那抹影子消失的地方,月华流转在眸中,涟漪点点细碎。
“公子。”
一袭外衫披上肩头,陈稷消无声息地出现,垂手侍立。
“他们回来了?”他凝然未动,声音淡淡。
“是。”陈稷躬身道,“他们带回消息,聂神医一家似乎刻意避世,十八年前移居一处荒僻小村,自此深居简出,之前的线索十分难寻。”
“那些蜘蛛纹绣的黑衣人呢?”
“稍有些痕迹了,但不确然。他们不敢妄报,还在察查。属下先来回禀公子。”
“这也叫消息么?”他牵了下嘴角,语气疏懒,“他们真是越发散漫了。”
“属下失职。”陈稷不敢抬头,立刻撩衣跪倒,“属下等办事不利,请公子降罪。”
“唉……”他叹口气,瞥一眼地上的人,“你这个人呢,就是太刻板。动辄行礼,不嫌累么?”
“主仆之分,尊卑之别,陈稷不敢废礼。”地上的人不动如山,跪得端正。
他揉揉眉心,有些无奈:“起来吧,我又没说怪你。”
“多谢公子。”
虽说为人执礼值得赞许,可是,真的很啰嗦啊。他摇摇头,转身回房,不自觉又瞥了一眼远处。直言坦率,果然不是人人都可以的。
“公子。”跨进房内,陈稷接下他的外衫,少顷后踌躇道,“公子方才在外同聂神医的谈话,果是有感而发么?”
他靠在软榻上,闭目微笑,半晌,懒洋洋反问:“你觉得呢?”
聂青鸢觉得,自己又来错了。
住进憩云别院快一个月,这大概是她唯一的‘收获’。望着对面的‘收获’,她面无表情。
一碗清水一碗药,桌上别无他物。她的病人朝她笑笑,算是开场招呼,然后干脆地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只在最后皱着眉头漱了口清水。
放下清水,他又看着她笑,笑容里带几分期待。
果然,散场前都要喝彩么?她点点头,勉强扯了下嘴角。
他笑得更灿烂了,指着药碗道:“聂姑娘,上月我每次喝药,都要剩下很多,前几天已能喝剩小半,现在只剩一点点了,你看。”
是,她看见了,可她来这里并不是为了看这些的。
“对了还有,我以前动辄气虚委顿,连书都不能拿久。可我昨日竟能拿动一摞书卷,还不觉累!”他兴高采烈,说着起身走到书案边,指着上面十几册书,“是真的呢!聂姑娘,我拿给你看。”
又来了!她赶紧起身,严肃道,“不用了。我是医者,自然知道。你现在刚有起色,当以休养为要。我就不打扰了,你好生休息吧。”
说完,她不等对方答话,拉开门落荒而逃。
原来,大病初愈的人这么容易激动,她想。
被匆忙拉开的门扇还在摇晃。计云天单手托腮,手肘支在那摞书上,唇角慢慢弯起,望向门外的眼神闪过一丝佻皮。
午后风有些大,窗边的流苏被吹成一团乱麻,如同聂青鸢现在的心情。
这里得不到任何她想要的线索。计云天就像透明的琉璃,被他表哥护得严实,什么也不知道。而这座别院,出于静养的需要,位置十分幽静,几乎不来外人。她觉得,自己像被封闭了。
看起来,还是要找心儿。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这次很失策。
凤凰楼兴隆依旧。
聂青鸢坐在雅间里,暗自庆幸。从憩云别院出来,一路到此已近傍晚,正是客人盈门的时候。如果心儿不是这家主厨的姐姐,八成挨不上座位了。
“青鸢,一个月了,有什么收获?”月心儿转着手中酒杯,笑得妩媚依然。
“没有。”她泄气,盯着满桌的菜毫无食欲。
“正常。”月心儿瞥她一眼,好笑道,“若是连你这个大夫都能查案,六扇门好去喝西北风了。”
她回瞪,没甚好气:“那你这个不喝西北风的,有什么收获?”
“这个么……也有也没有。”对面故作高深,见她拉长了脸,随即正色道,“青鸢,那伙人既有本事隐匿十余年不露痕迹,就绝非一时半刻能够找到的。此事贸然不得,你要沉得住气。”
她叹气,垂头黯然:“我明白,只是……心里难受。”
对面沉默了下,伸手过来,轻拍她的肩头,月心儿声音轻柔:“只要有了确准的消息,我会让你知道。”
她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青鸢……”心儿的语气有些迟疑,“我想再确认一次,你五岁之前,家中可有什么异常?”
“没有。”她缓缓摇头,陷入回忆,“我家住的小村很荒僻,我就在那里出生。家里人从不与外来往,除了母亲、哥哥、姐姐、奶娘、和几个仆妇,我从没见过其他人。哪有什么异常?”
“那你父亲呢?你知道多少?”
“什么也不知道。”她动动嘴角,牵出一抹苦涩,“母亲什么也不肯说,自我记事起,从没听她提过父亲。”
气氛片刻沉默。
月心儿眉尖微蹙。越是着意掩盖的东西,越是真相的归结。然而,想要揭开二十年的尘封印记,又谈何容易?
“心儿,你对计家的调查如何了?”她盯着对面,追问自己关心的疑点。
“还在查。”月心儿模糊带过,反问她道,“你在憩云别院住了一月,觉得计云天是个怎样的人?”
“啊?”她一愣,“他啊,你不是问过一次?”
“哦,是问过。不过那时疑点还没指向计家,所以,想再听听你一月观察后的结论。”月心儿状似随意地笑笑,眼底却凝一丝慎重,“你觉得,计云天此人如何?”
“唉,还能如何?”她笑了,语气无奈,“被那位计大当家护得严严实实,什么也不知道。既天真又任性,像个孩子。”
“呵呵,是么……”月心儿也笑了,眼底的慎重已经化作警戒。
这世上有两种人,会被如此评价。一种是涉世未深的孩子;而另一种,是心智深沉、极善伪装的人。
凭着六扇门人的直觉,计云天绝不是第一种。
即使动用了门中精英,收紧所有情报网,查到的结果也都只是一句话:计云天,计家爱女独子,现任当家表弟,自幼抱病,深居不出。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这世上竟有六扇门也查不到的人。这个结果本身,比任何消息都更令月心儿感到凛然。
“心儿,心儿?”
“啊?”
“你在想什么?”
“哦,没什么。我是想,既然那里毫无收获,你就不要回去了,免得浪费时间。”月心儿甜甜笑着,不动声色地规劝。
憩云别院是个难以预测的深渊。青鸢自幼被鬼医带大,直率随性,不藏心机,趁现在一无所知,及早抽身才更安全。
“不行,我想,还是回去的好。”她的答复令对面颇感意外。
“为什么?”
“我有点猜测,也许……”她皱眉思索,推敲着表述的语言,“如果黑衣人真和计家有过节,我猜,也许……计云天和我一样,是曾遭他们毒手,却意外存活下来的孩子。”
“怎么说?”月心儿眯起眼,神情严肃。
“病皆有因。虽说他沉疴已久,但据我诊断,应该是他在幼时曾中奇毒,以致心脉脏腑受损。如果不是天启首富财力过人,名医名药随取随来,必然延不到现在。”
“你确定?”
“十之八九。”她点点头,继续道,“而且我听他说,他是被一个忠心的家仆救回计家,才免于劫难的。这一点……”她苦笑了下:“倒是和我很像。”
“哦。”月心儿安静聆听,未置可否,只是垂眸盯着酒杯,若有所思。
“心儿?”她看着对面,有点奇怪。心儿今天怎么了?很容易走神的样子。
“青鸢,不如这样。”月心儿忽然抬头,眼底隐约一丝凌厉,“猜测没有凭据,不如试他一试。”
“怎么试?”
“带他出去,招摇过市。如果他与此事无关,自然没有影响。如果他真像你所说,曾是黑衣人蓄意杀害的目标,救回后被计家藏起来保护,那么这次出去,以他天启首富表少爷的身份,不难吸引黑衣人的注意。那伙人得知还有漏网之鱼,为了斩草除根,必然会再次现身,这样我们就有机会了。”
聂青鸢呆住,半晌,用力咽了下口水,小声道:“心儿,不用这样吧?我也是漏网之鱼,我自己去引就好……”
“不行。”月心儿打断她,不容置辩,“你的身世本来隐蔽,自己都弄不清家世因缘,何必多惹麻烦?计云天身份醒目,自然更加奏效。你无须自曝身世,只用他来做诱饵就好。”
字句斩钉截铁,月心儿声音透寒。
这件事变得越发诡异了。青鸢继续留在别院,只怕危险日增,计云天此人最好远离。
不如速战速决。与他无关,青鸢自然无须逗留;与他有关,自己便立刻接手,不能让青鸢在这个危险深潭中陷入太多。
聂青鸢却迟迟没有出声。
心儿的计策,未免狠了些。
六扇门行事,向来狠辣无情。心儿既是六扇门中第一人,风格自然相去不远,她无可厚非。可是……
脑海中晃过那个清雅的身影。如果同是天涯沦落人,难道要她损人利己么?她不忍心。
“青鸢,那些人狡猾隐秘,这是最好的机会。”月心儿握住她的手,语气柔缓,“六扇门会盯紧的,我保证不连累他有危险,你放心。”
“让我想想……”她抬手扶额,喃喃自语。
月心儿也不再多说,拿起筷子给她夹菜:“来,尝尝这个,我妹妹最新的招牌菜。”
第一酒楼的大主厨,手艺无可挑剔,她却食不甘味。
一顿饭不知不觉结束,两人推杯离开。
二楼雅间也坐满了,不时传来喧哗交谈。她心不在焉,被心儿拉着走向楼梯。
“小二哥,你家主厨姑娘呢?”温和的声音传来,很好听。
她回头一瞥。
后面雅间内湘帘半卷,少年书生白衣折扇,笑得温雅如玉。
“哼!”
耳畔一声冷哼,她扭过头,看见身边人一脸不屑。
“心儿,那人你认识?”看样子,像有过节。
“吃白食的人,有什么好认识!”月心儿愤然拉着她,大步下楼,“朝廷不知怎么了,傅雪明这种毛头小子竟然执掌刑部!六扇门整日忙于大案,倒好了他落得清闲,一天到晚就会跑来吃白食!”
她愕然,随即想起京城传闻,那个天启建朝以来,最年轻的刑部尚书。
咚咚咚--
一阵脚步声急,下面楼梯跑上来一个少女,看见她们赶紧停住。
“姐姐,聂姐姐。”少女笑容清甜。
“芽儿,跑这么快去哪儿?”月心儿板起脸,端一副姐姐架子。
“嗯……傅公子叫我。”月芽儿低了头,盯着楼梯小声回答。
“又来找茬儿么?你的手艺谁不夸?就他嘴刁难伺候!”月心儿冷着脸,没有好气,“青鸢,有什么杀人无形的药么?给芽儿一点,毒死他!”
“姐姐……”月芽儿猛抬头,瞪大了眼。
“行了。”聂青鸢哭笑不得,一拉身边人,“不早了,走吧。”
回到憩云别院,月华初上。
静夜如水,她却毫无倦意,推开房门又退了出去,在院中负手伫立,思绪飘忽。
心儿的话盘旋萦绕,和脑海中那抹身影纠结往复。她抬起头,望着月晕迷蒙,慢慢闭上眼,心中一阵纷乱。
夜阑人静,几进院墙之隔,同样有人未眠。
房内烛光柔和,半躺的人含笑不语。
“公子……”陈稷眉头微皱。实在想不明白,听到这样的事儿,有什么值得开心?
“月心儿不愧是六扇门中第一人,这提议不错。”计云天笑笑,满不在乎。
“可她要以公子做饵,其意不善。”
“六扇门中哪有善男信女?”他微哂,淡淡道,“她对我存有戒备,想要借此试探。单说手段,也没什么不对。”
“那公子的意思……”
“随她去吧,难道你还担心六扇门?”
“当然不会。只是,公子这次确定要随聂神医外出么?”
“确定?”他歪着头,眼含笑意,“那也得她真的来邀我再说。”
顿了下,他忽然道:“陈稷,如果是你,会放过这个可以利用的机会么?”
“不会。”
“那如果是我呢?”
“若是公子,会把可以利用的人用到极致。”
“嗯,也对呢。”他点点头,喃喃自语,“没有理由,为什么不呢?”
天还没亮,聂青鸢已站在药庐前。
一夜未眠,让她神色略显憔悴,心底却依旧波涛翻涌。
“啊,聂神医。”吟墨揉着眼走来,被伫立的人影吓了一跳。
“嗯。”她点头,跟进药庐。负手一旁,看着吟墨煎药。
吟墨捏一把汗,小心翼翼如芒刺在背,生怕自己一个不到,被神医抓包。
热气带着浓浓药味儿,盘旋散去。她茫然看着,神游物外。不觉天已破晓。
“聂神医,药煎好了。”吟墨走近,小声说道。今天聂神医看上去有些奇怪,他不由也跟着紧张起来。
“哦。”她恍然回神,“送去吧。”
又来到那个房间,面对那个人。他喝药,她旁观。他一饮而尽,等她夸奖。
她点头笑笑,勉励的话变成:“整天闭门不出,你不觉闷么?”
话一出口,她怔住,僵坐不动,忽然觉得那句话不像自己说出来的。
他闻言,委屈万分:“怎么不闷,可我自幼病弱,不能出门。”
“其实不妨。久病之人更需散心,去浊扬清,舒缓郁结,于身心有益。”一句句话仿佛不受控制,脱口滑出,她握紧双手,心里一阵涩然。
“真的?那我也可以出门?”他兴奋不已,满脸都是期盼。
“可以。”她咬了咬唇,只觉吐字艰难。
“陈稷,备车备车,我们出去走走。”他手舞足蹈,立即下了指示。
“是。”
她望着那个恭敬退出的背影,忽然恼恨陈稷不是一个目无主人的恶仆。
马车很快备好。
久困家中的病人就像出笼的鸟儿,一路言笑晏晏,和她走向大门。
马车精致华美,里面很舒服。那人和她对面而坐,开心得像个孩子。
车夫一声吆喝,马车晃动。她的心也跟着一晃。
车轮辘辘,憩云别院的牌匾渐渐移出车窗外的景色。
她忽然起身,撩开车帘喝道:“停车!”
马车没走几步又停下来。
她一把拉起他的手,将他拖下车,不顾旁人的惊愕表情,拽着他快步折回别院大门。
“聂神医……”吟墨惊慌起身,刚要跟去,却被旁边的手阻止。他回过头,看见陈稷神情深沉。
“聂姑娘,你做什么?捏疼我了。”身后的人踉踉跄跄,委屈莫名。
“回去!你现在不能外出。”她头也不回,越走越快。
“可是,你刚才说我可以的。”
“那是刚才,现在变了。”
一口气回到房间,她把他按进椅子坐好,极快地道:“从现在起,你不许出门,哪也不能去!”
说完,她夺门而出,像要甩掉什么可怕的东西。
房内重归寂静。
计云天坐在那里,动也不动,良久之后,缓缓抬起右手。
右腕上浅淡的红痕,依稀可辨手指的印记。他伸出左手,比着那几道印痕,轻轻覆上手指,将右腕握住。
“可真狠呢。”他低声呢喃。唇边逸出柔柔笑意,如春风点点染上眼角,染上眉梢,蔓延出无尽温暖。
章节长,分次更。
近期可能更得勤奋些,但这是一种非常态,所以,当更新恢复正常态后,请以平常心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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