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门将女》雨姿

17、新货

　　这时，又进来一个客人，二话不说，直接走到我面前，朗声道：“姑娘，有什么好酒，统统报上来？”
　　他说话声音清亮，中气十足，我不禁多看了他一眼，只见这人身材挺拔，一身锦衣华服，腰佩弯刀，腰上系着一根镶美玉的皮腰带，似乎着意修饰了一番，衬着俊美的五官，相貌十分出众，不似其他契丹人外表粗旷。
　　不待我答话，管家慌忙插上来，挡在他身前，点头哈腰道：“这位客官，您要什么酒，小店应有尽有，这边请。”
　　男子伸手一拨，管家被他推得站立不稳，险些摔倒在地，幸好伙计眼疾手快，将他扶住。
　　难道是砸铺子的来了。
　　我心下暗忖，再看男子，双眉轻扬，眼神颇为异样。那边尝酒的中年男子已经站起身，待要往前，看清男子的脸，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尴尬，身子欲前不前，僵在那里。
　　他们认识？我心念电转，笑了笑，只道：“客官是来买酒的，想买什么酒？”
　　“听说萧老板这里刚到了新货，我想看看。”男子飞扬的眸子放肆地盯着我看，一只手优雅地搭在柜台上，另一手拈起桌上的酒杯，在手里随意旋转着玩。
　　新货？我目视管家，管家急忙上前道：“不瞒客官，新货已经被人订下了，客官若想要，待下次吧。”
　　“订下了？”男子轻声重复了一遍，忽然笑了起来：“谁订下了，付了订金？多少，我愿意出比他高十倍的价钱。”
　　“这个……小人做不得主，客官若真想要，就等萧老板过来吧。”管家为难道。
　　“好啊，我就在这等着。”男子大咧咧往堂屋里一坐，伙计急忙端上酒水供他品尝。
　　尝酒的中年男子身子动了动，似乎想走，男子一把扯住他道：“韩管家，急什么，一起坐下来慢慢品酒。”
　　被称为韩管家的男子尴尬地笑了两声道：“不敢，不敢，小人还有要事在身，就不陪王爷了，告辞。”
　　我吃了一惊，这年纪不过二十来岁的男子竟是辽国王爷。联想到韩管家是宋王的人，看眼前的样子，两个王爷之间，莫非有什么过节不成。想到这里，我不禁微微发笑。
　　那年轻王爷正对着我，见我微笑，一时竟然怔住。
　　韩管家趁机转身迈步出门，临走时向后挥手道：“来人，给我装二十坛。”立刻过来两个健壮的下人，和铺子里的伙计一起，到仓库里取存酒。
　　买酒的人依然络绎不绝，不过奇怪的是，自韩管家走后，管家把所有的人都给挡了，只说今日铺子不卖酒，但也不关门，不多时，便见萧海棠一身红装，急匆匆赶了过来，见了年轻王爷，先上前娇笑道：“哟，这不是吴王殿下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稀客啊稀客。快坐快坐，给吴王殿下上最好的女儿红。”
　　“不必了，“被称为吴王的男子挥了挥手道：“我是来订货的，说，订金多少？”
　　萧海棠眼珠一转，俏脸上露出一抹难色：“这个，不瞒王爷，货已经被宋王订下了，说好了订金一万两，总共五万两银子，送货那天银货两清。”
　　我暗暗咋舌，什么货这么贵，居然订金就要付到一万。这个吴王刚才夸下海口说要出十倍价钱，这回可该怎么收场，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扑哧一笑。
　　吴王锐利的眸子电一般射过来，眼里隐隐有惊艳之色。
　　“吴王殿下，吴王殿下。”萧海棠连声唤道。
　　吴王收敛心神，朗声笑道：“好，我出十万两订金，明日就送上门，三日后取货，再付四十万两。萧老板，你看如何？”
　　萧海棠为难道：“王爷，宋王那里，小女子不好交待啊。”
　　吴王冷笑一声道：“宋王那个老匹夫，都老得骑不动了，还要什么新货，真是暴殄天物，这事就这么说定了，他若是敢找你的麻烦，你只管来找孤王。”
　　萧海棠只得道：“王爷，这话可是你说的，三日后，送货上门，以后的事，奴家就不管了。”
　　吴王哈哈一笑：“那是当然，孤王向来一诺千金。”他说着，长身而起，径直走到我面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轻笑道：“好酒，后会有期，孟姑娘。”
　　我屈身一礼：“王爷慢走。”
　　吴王又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放下手里的酒杯，转身离去，出门的一瞬，一个人照直挤进来，碰了他一下，连声道：“对不住，对不住。”
　　他看清那人的脸，大吃一惊，刚想施礼，被那人用眼色止住，他只得略略拱手，转身离去。
　　那人朝他的背影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走到柜台前道：“老板，听说这里有燕京最好的酒卖，多少钱一坛？”
　　他的声音似曾相识，我抬起头一看，顿时呆住了。
　　那人看清我的面容，也是一惊，两人就这么你看我，我看你，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人身后那个魁梧的侍卫推开上前拦挡的管家，大刺刺道：“主子，这铺子这么小，哪有什么好酒，我们去别家吧。”
　　我猛然惊醒过来，忙暗敛心神，装作不认识的样子道：“客官你想买什么酒，这里有陈年女儿红，陈年花雕，还有三十年的满江红。”
　　耶律沙顿了一下，朗声笑道：“好，就要三十年的满江红。”
　　我伸手一指堂屋：“客官请坐，好酒也要尝了以后才知道个中滋味。”
　　“好，我尝尝，看看到底是什么滋味。”耶律沙别有意味地看着我道。
　　这时萧海棠迎了上来，吩咐伙计将耶律沙和他的下人领到堂屋坐下，便拉着我的手道：“好妹妹，辛苦你了。”
　　我摇摇头：“一点都不辛苦，姐姐才辛苦呢。”
　　萧海棠眼圈一红：“是啊，只有你知道姐姐的苦，一个女人，要支撑这么大的家业，家里没个好男人，真是有苦无处诉啊。”
　　“姐姐何不嫁了？”我轻声道。
　　“那里去寻好男人，那些臭男人不是看中我的钱，就是看中我的貌，没一个真心。”萧海棠握着手帕啐道。
　　我笑了笑，目光禁不住绕过众人，落到堂屋里，耶律沙手端酒杯，似乎正在细心品尝。见我看他，会心一笑。脸不知怎么一阵发热，怕他发现，我急忙转过脸。

　　萧海棠轻声道：“怎么，你认识他？”
　　“不，不认识。”我慌忙摇头。
　　萧海棠叹了一声道：“妹子，你生得模样好，性情又好，将来一定能够嫁个好人家。”
　　听她这么说，我不禁想到远征，心里一阵发堵，嘴上道：“我才不要嫁人，如姐姐所说，世上没有一个好男人。”
　　萧海棠笑了：“好妹妹，话可不能这么说，好男人不少，只是你我没有遇上罢了。”
　　我不愿再讨论这个话题，岔开道：“姐姐今日怎么来了？”
　　萧海棠表情一僵，很快道：“还不是那两个王爷，一个宋王，一个吴王，今天也不知太阳从哪边出来了，两人得到消息，说我这里来了新货，硬要过来看看，这不，还没看就订下了。十万两啊！”她感叹着，语气颇为得意。
　　“什么新货，值这么多钱？”我有些好奇。
　　萧海棠看了我一眼道：“是件宝贝，我从蜀国带回来的，其实五十万两还算少了，我原本打算卖一百万呢。”
　　“什么宝贝，值得一百万。”我还是有些不解。
　　“这个……。”萧海棠掩嘴一笑：“妹妹不知，我那宝贝，识货的人，便是无价之宝，若是不识货的人，再多的银子，姐姐也不卖呢。”
　　我道：“吴王就是识货之人吗？”想到方才那个一掷万金的契丹人，我心里的感觉怪怪的，他从进门起就盯着我看，临出门又看了我一眼，弄到和耶律沙撞在一起。
　　萧海棠笑道：“吴王耶律德洪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他不但识货，而且出得起价钱，又懂得爱惜，货物给他，也算货有所值。”
　　我哦了一声，看到耶律沙站起身往这里走来，开口道：“客官已经想好了。”
　　耶律沙笑道：“就要十坛满江红，能不能运到我住的客栈。”
　　萧海棠道：“客官住在哪家客栈？”
　　“兴隆客栈，转过街角就到。”耶律沙取出怀中银两，放在柜台上。
　　管家招呼道：“给这位客人送十坛酒。”
　　耶律沙又回过头冲我笑了笑道：“孟姑娘，我过几日再来买酒。”
　　“客官慢走。”我目送他远去，不禁出起神来。
　　怎么会这么巧，先是在寒潭遇到他，接着在巫江遇到他，现在在契丹，又遇到他。为何自己走到哪里，他就走到哪里。这是上天安排的缘份吗？
　　萧海棠突然伸出手在我脸前晃了晃，笑道：“人都走了，还看着呢。”
　　我被她吓了一跳，不禁嗔道：“姐姐，你胡说什么。”
　　萧海棠笑了笑，突然正色道：“跟姐姐说实话，你和这位公子当真从未见过？”
　　我急忙摇头：“从来没见过。”
　　“我方才看他那眼神，就好象久别重逢似的，别提多欢喜了。”萧海棠含笑说着。
　　我连连摆手道：“姐姐，你说笑呢，那有这样的事。”
　　“当真没有？”萧海棠直视着我。
　　“真得没有。”我矢口否认。
　　“好好好，这就好，这样我就放心了。”萧海棠发自内心地微笑。
　　我被她弄得有些诧异：“姐姐放心什么？”
　　萧海棠连忙摇头：“没什么，我是怕妹妹被人骗了，好了，天色不早，我们回去吃晚饭罢。”她说话间别过脸，神情有些古怪。
　　我心下暗暗生疑，这位萧姐姐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怎么个个都鬼鬼崇崇的。
　　街角的茶馆，耶律沙手执茶杯，面对诸葛家的大门，沉默不语。
　　萧虎坐在身边，百思不得其解。
　　主子昨日在一家小铺子里买了十坛酒，摆在客房里只看不喝也就罢了，今天一早就坐在茶馆里，看着诸葛家的大门，一动不动半个时辰，诸葛家的丫环进出了几趟，他视若未见，自己跟他说话，他也好象听不见。
　　“主子。”他忍不住提高声音唤道。
　　耶律沙被打扰了沉思，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萧虎被他凌厉的目光骇了一跳，忙道：“主子，您看诸葛家的丫环今天很奇怪啊，进进出出的，神色慌张，莫非出了什么事？”
　　“有这等事？”耶律沙有些讶异。
　　“早知道你没注意看。”萧虎小声嘟囔了一句。
　　这时门呀的一声开了，苏莺从里面走出来，身后跟着一位中年妇人，两人行色匆匆。
　　萧虎正待说话，耶律沙蓦然起身，大步走了出去，他急忙跟上。
　　苏莺领着夫人来到酒铺前，指着站在柜台后的清丽少女道：“小姐在那里。”
　　夫人一看之下，顿时心生伤感，油然泪下。
　　一大早，便有下人送来许多绸缎首饰，摆在我房里，我讶道：“这是怎么回事？”
　　下人只说是萧老板的安排。
　　我匆匆离了房，来到酒铺里，问铺里的伙计，只说老板出远门了，要过两日才回来。
　　我只能按捺住心中疑惑，待在酒铺里招呼客人。
　　今日买酒的客人明显比昨日少了很多，零零星星的。我问管家，管家叹道：“没有新货，存货也不多了，老板亲自出门买货去了。”
　　我不禁问道：“好酒也要到远处去买吗？姐姐自己不酿酒？”
　　管家看了我一眼，小心道：“姑娘有所不知，最好的酒千金易得，不但要靠机缘，还要靠老板的眼光。”
　　我点了点头，管家说得也有道理。
　　这时又有客人走了进来，询问有没有好酒卖，我抬起头，忽一眼看到一个杏黄色的娇小人影一闪而过。
　　心中蓦然一惊，这不是苏莺吗？怎么这么象她。
　　我一下奔出柜台，追出门去，管家急得在后叫道：“孟姑娘，孟姑娘。”
　　我一直追到街心，那有苏莺的影子，只有熙熙攘攘的人群，从我身旁拥挤而过。
　　管家气喘吁吁地赶到我身边，拱手拜道：“姑娘，回去吧。”
　　我心中只觉万分怅然，叹了口气道：“不了，我想一个人走走。”
　　管家不敢阻拦，只得道：“姑娘小心些，我叫个丫环陪着你。”
　　不一会，便有个丫环过来，随侍我身边，我无心理会，只一个人在街上慢慢走着，一旁的吆喝叫卖声让我心情越发沉闷。
　　离开苏莺那丫头有一年了吧，我从没发现自己这么想她，还有夫人，她们现在好吗？在这个世界，她们才是我唯一的亲人。唯一可以信赖可以依靠，寒冷的时候靠一靠，伤心的时候可以安慰，孤单的时候可以慰藉，不象萧海棠，我总觉着她和我隔着一层，表面亲切热情，实则现着生分。
　　苏莺和夫人躲在小巷里，目送周弄玉从身边走过。
　　“夫人，你不过去相认么？”苏莺眼圈红红问道。
　　夫人淌下两行眼泪，低低道：“我这个做娘的把她独自丢在那里，你看她瘦了一圈，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吧，娘心里有愧啊。”
　　“可是，小姐一定很思念夫人，我们不去见她，她心里更难过。”苏莺道，隔了这么久，她也挺想念小姐。
　　“她现在过得很好，何苦跟着我们。”夫人边叹边道：“天下人都以为武候兵书在我手里，四处追杀我，不和她相认，也是为了她好。我不想诸葛家落得香火无继。”
　　苏莺低下头道：“夫人说得有理。我们回去吧。”
　　夫人点点头，恋恋不舍地看了看在街心徘徊的女儿，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