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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阴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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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隼宫的夜色……
就象在这座大坟墓里的人一样,总是带着几分看不透的阴霾与昏昧。
独自静静地坐在院子里的石几前,白天里的一幕幕仿佛还在我眼前、心上不断重复晃动。
“魆女……”
我轻声叫出自己的女怪,柔软的怀抱、熟悉的温度让我不禁长出一口气,至少有些东西还是不会改变的。然而自己可以相信的,到底有多少?除了这一方小小的空间,周围仿佛都是阴暗的一片沼泽,迈出一步并不难,难的是找不到真正可以踏足的实地。
现在倒是情愿自己从来没有遇到过永霖,也没有被该死的好奇心带进去。
“现在连大宗伯也被卷进去了呢。”
我自言自语地说着:“周围还有置身事外的正常人吗?”
视线不期然再次落到摆满了各式小石子的桌面上,放到左上角的那堆是参与前次谋反一事的受牵连者,大司徒符元、大司马庆巳、左将军……
——不出意外的话,都会被处死吧?
而后我的视线落到了那颗橘色的小石子上,——桔斋。
从禁军右将军直升到代理夏官长,并且成为名正言顺的最高兵马统帅只是迟早的事情。
大司徒的继任者也已经几乎可以确定,舒篱没有提起那人的任何事。
但我见过他,在柳国的芬华宫里!
可能他不会记得我,甚至于也不会想到我会留意他这样不起眼的小吏。
然而我记得分明,在柳国发生政变的那次。
就是他低着头跟在舒篱的身后,一步步登上了箭楼……
“台辅,您怎么了?”
不无忧心地贴近到我的颊边,魆女张开清澈得好像一汪泉水的眸子看着我:“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脸色很难看呢。”
“不……”缓缓摇了摇头,我微然吐气:“只是被自己吓到了。”
“被您自己?”
困惑地看着我忧郁的神情,魆女依旧是满面不解。
我听到青冥的声音,带着几分烦闷。
“您不需要为这样的事情担心!”
他高大的身形渐渐在空气中浮现出来,深灰色的瞳子里写满不赞同的色彩。
“如果从一开始就什么都不知道,我或许可以一直无视下去的。”
垂下眼帘,我摆弄着手中那颗最大最圆的石子。带着几分自嘲,轻声戏谑道:“青冥,你说我究竟是为这个国家带来了什么?”
“台辅!”
认真地盯着我的眼睛,青冥沉下嗓音。
“您在后悔自己的选择吗?”
“我不知道……”
因为对方的问话,我的心底泛起一片迷茫。
——真的是在后悔吗,后悔选择了舒篱为王?
[没有什么可后悔的],内心仿佛有个声音在回答我的疑问。如果不是遇到舒篱,也同样会有其他的什么人被选中成为王。正如祯卫曾经无数次告诫过我的那样,王是天命的君王,上天赋予了王不同于其他人的使命。而麒麟只是遵循天意选王,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
要背负起一个国家,必然不仅仅只是谈笑间就可以完成的重任。
只是……
眼神微黯,或许一厢情愿地把舒篱想象成圣人,才是我最大的过错。早该想到的,王权从不是那么简单的涵义。
想到心中那些尚未解开的谜团,我蓦然站起身。
焦躁不安地在院子里来回踱了几圈后,终于踏出了仁重殿。
从仁重殿到舒篱所居的长乐殿,有不算短的一段距离。
因为白天的事情,凤鸾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跟在我身边的,是一个说是陌生、但其实也算半个熟人的小臣,——夙袂。
安排一个曾经在山下劫持过我的人,来做我的贴身保镖。明明是挺可笑的一件事,我却怎样也笑不出来。后背一阵阵嗖嗖凉意袭过,如果没有今天的事情,是不是凤鸾就会是下一个牺牲品?
默默地瞥过身边沉默的护卫,我又有点犹豫起来。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去怀疑一个自己宣誓用生命效忠的王上吗?
如果他否定了我的猜测,或许还可以维持表面上的平和。舒篱还是舒篱,等过上一段时间不再和我呕气了,又会变回到那个温柔如水的男人。
想起他定定看着我说:『我属于牧雨,牧雨也属于我』时,那双真挚的眸子。
我不禁意动神摇,全心全意地信赖他其实是没有理由的,也不需要任何的理由。
接受天敕的那一刻起,便有天命注定我和他的命运紧密相连。
——同生共死。
在很多时候也许只是一句说来好听的空言,但对舒篱和我而言,那却是再真实不过的写照。
夜色掩映下,心底的挣扎不免一丝丝流露出来。
“台辅是觉得冷吗?”
那是夙袂冷冽清邃的声音,我微微一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他接下来的动作。
“这是……”
愕然看着披到自己身上的外袍,我的思路更混乱了。
“最近天气转凉,主上吩咐为您备上一件温袍。”
“……是么。”
隔了很久我才缓缓转过神来,看到熟悉的袍子又不禁想起在柳国时,同舒篱在一起渡过的那段平静的日子。
——若不是后来遇到了这么多意外的转折,又会是怎样的结果呢?
我不敢继续往深里想,只是再次缓步前行。
手心里紧紧地攥住袍角,迷茫地想着一件温袍而已,明明可以有那么多选择,为什么偏偏要拿这一件已经穿得有点旧了的呢。只是恰好的偶然几率,还是他想通过这样的举动暗示些什么?
袍子还是那件宽大温暖的袍子,只是舒篱……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舒篱吗?
穿过长乐殿外的花殿,树枝花叶在朦胧的夜色中影影绰绰地晃动。
透过枝桠叶片的清冷月光,在地上印出一块块斑驳的痕迹。就象是大雨过后,被冲刷浸润过的斑斑水痕,白花花的、又或是灰蒙蒙的一片。
尽管已经是深夜,长乐殿的灯光还是透射出来。
迎面走过的小官员惊讶地看到我的出现,慌忙手忙脚乱地退到路边打算以大礼参拜。
我挥挥手制止住他的动作,心下的讶然不亚于对方。
“舒篱…主上还在处理公务?”
“是。下官正是赶着把陛下刚处理好的公文送到国府,这样明天一早……就可以发下去办了。”
可能是注意到夙袂不快的注目,那人缩了缩脖子,愣是咽回了之后冗长的大段回话。
——原来是这样……
一阵惭愧混合自责的复杂情感涌上心头。
若不是因为心里有事安静不下来,换作是平常这个时候,我恐怕早已经睡得酣梦正浓、不知多快活了。哪里会想到宫殿的另一边,舒篱还在强打着精神挑灯夜战,为着国计民生忧心不已。
真正的付出,从表面上其实是看不到的……
怔怔在原地发了半天呆,我越发没有勇气进去面见舒篱。
一个是整日视政务为畏途、避之犹恐不及的失职宰辅,一个是为国为民尽心尽力的操劳君王……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质疑他的做法?
“台辅……?”
见我始终怔然不语,伫足在小径中央。
夙袂忍不住出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哦……”
匆匆应了一声,我忽然很想转身逃离,然而脚步却自己鬼使神差地直直走进了长乐殿。见我走进来,默然侍立在门外的三笙一震,似乎想出声提醒舒篱。但在我的暗示下,还是压下了动静。
走入正殿的一刻,迎面遇到了一张半熟的面孔。
“台辅!?”
他错愕轻呼了一声,旋即意识到自己的冒昧,立刻垂首退到一边。
紧紧地盯著眼前之人,我当然不会不知道他是谁。
——大宗伯,儒孙!
正是白日里在绿柱子的后园里,与永霖见面密谈的男子。
尽管他此时显得异常恭顺,就连眼神也是隐讳地投向地面,丝毫不与我久久凝视的目光相冲撞。
我却无法忘记,如此不起眼的他却正是那颗潜藏在水下的石子。
“你……”
唇瓣微颤,我几乎想当面质问他是何居心。然而只是枯燥一个的单音节之后,又再没有了下文……
“台辅有事?”
“没事了……你去忙吧。”
“是,容臣告退。”
看着他步步平稳,缓步消失在迷蒙夜色之中。
我的心上不禁浮起一层淡淡的迷惘,到底他在这里面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原来在书里、电视里看到的是一回事,在现实中亲眼目睹到,又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台辅……”
身边人再次提醒我,这一晚我发楞的次数可能已经让他感到惊奇了吧。
与此同时,一声温柔的呼唤拉回了我的沉思。
“还没有睡吗?怎么想起这么晚过来。”
不知何时舒篱已然走到我身边、低下头望著我,淡然静谧的眸光里更多的是夜色一样的凝寂,但从近处还是能看出一丝丝不及掩饰的惊喜。
“嗯,有点事……”
示意夙袂就留在外面,本能地我不希望有人知道自己同舒篱接下来的谈话。
反身阖上门的一刻,我似乎隐约听到舒离微微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