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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峯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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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其实真的是麒麟?”
舒篱迟疑着说出他的想法后,我又爆发出一种强烈想要痛哭的欲望。
拜托,这不是小孩子玩扮家家好吧!
但看到闻讯赶来的刘王以及周围假装喝茶谈天,却一个个都悄悄竖起耳朵的大小官员们。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着:诶诶,原来不是在开玩笑的吗?
——我的个人信誉度就只有这样而已?
倍受打击之后,幸福什么的都被百倍于之的郁闷压了下来。
闷闷地瞅一眼有些缓不过神来的舒篱。
“既然根本就不相信,干嘛要说我宽恕?”
害我白白激动一番,浪费感情!
清澈幽静的眸光落到我脸上,舒篱的面上显现出理所应当的神情。
“只要你说永远不离开我身边,我的答案都只有这一个。”
噗——
还不及我培养出一些些感动,旁边刘王嘴里的一口茶已经笔直喷射出去。
再看周围,大家都好像没有听到的样子。
只是讲话的声音奇怪地忽然提高了几个百分点,至于内容。
“今天的天气不错啊,哈哈哈。”
“是啊是啊,哈哈哈。”
不过如此,云云……
脸上不禁有点微微发烧,虽然知道舒篱的意思并非旁人所想。
我还是会因为这种直白的回答,感到一阵窝心的暖意。面前的男人已经独自忍受了一百五十年的孤独,只能用漫长的岁月填充自己无尽的思念,却始终不忘心底的那份眷恋、一心一意等待着故乡的消息,而最终他遇到了我。
如果真的有天意,我相信是他的赤诚感动了上天。
舒篱黑黢的目光不断闪动出欣慰的光彩,或许对他而言真正重要的只是那份不离不弃的承诺。
这样说起来我们之间的羁绊,不仅仅是王和麒麟而已呢……
想到这里心下不觉释然,我忽然想起自己还是有必要向他解释一些事情。
但是……绝对不能容忍这么多只天线一样摇来摆去的耳朵!
也许是我脸上的表情泄露出心中的想法,也可能刘王本性善解人意。
在我开口之前,他已经站起身。
像是赶鸭子一样把这些“忠心耿耿、不离御前”的八婆们都轰了出去,而且从那些人争先恐后匆忙离开的脚步,我毫不怀疑下一分钟他们就会为在窗口下占据一个好位置而争执不休。不过只要眼不见,我大可以假作不知的心不烦。
“呵呵呵呵……”
心满意足地搓着手,刘王顺便体贴地关上了门。
只是让我感到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门关上之后他还站在我的面前。一般人在这种时候,应该是从外面关门才对吧?= =||
察觉到我不善的目光,事实上那是已经带有警告意味的眼神。
这位摆明了要继续装傻充愣的刘王陛下,居然一屁股又坐回到原先的位置上。
“不用管我,你们随意、随意~”
见我还在气哼哼地盯著他,刘王忽然正色。
“舒篱百年来一直是我国三公之首,对本王有辅佐襄助之功,于公于私我都不能不过问此事!”
这个家伙!我恨恨地看到对方眼中窃笑的光芒。
丢出官面上的身份,明显打算假公济私,竟然还能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不说别的,刘王的厚脸皮一定是王中第一的!
悻然撇开这位“合法旁听”,面对舒篱淡淡的微笑我却有几分心虚。
先前还在想不能让这么一朵轻尘脱俗的白莲湮没在柳国的污沼中,然而转眼间把他拉进更大烂泥塘的人就变成了我,这样的转变不可谓不大,而我心里承受的深深自责亦不可谓不重……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是麒麟,但是别人都说我是峯麟,那大概就是真的了吧。”
舒篱静谧的表情水波不兴,只是略微点了点头。
“可以能理解。”
“峯麟是芳国的麒麟,所以、所以……”
“所以,我就是芳国的峯王了?”
“呃、…简单说就是那样。”
心虚、惭愧的感觉,就象是啃咬着桑叶的一群幼蚕不断想啮食我的心。
身为柳国的太师,我不认为舒篱会对彼岸的芳国一无所知。
毕竟有那么一大群芳的难民还堆积在柳国边境,多少也听说了一些关于那边的事情吧……
“是这样呵……”
微微沉吟了片刻,舒篱又问。
“那么接下来就要去蓬山准备接受天敕了吗?”
“……嗯。”
对方如果表现出苦闷、烦恼之类的状况,我或许比较容易想象到。
但像他现在这样面不改色、丝毫没有半点动摇地直接接受下来,反倒让我有些错愕。
“那个…芳国……”
支支吾吾半天,我还是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自己丢个烂摊子给别人的歉疚。
“以后就是你和我的国家了呢……”
“你和我的?”这种说法有点新鲜、好像也还不错。
“我们的国家!”
笑意盈盈地凝望著我还有些犹豫的面容,舒篱似乎很满足地轻吁道。
“我又有自己的国家了,不可思议!”
“嗯!”
重重地点了点头,直到这一刻我才读懂了舒篱的心情。
就在舒篱和我相视而笑、会意于心的时候。
哭丧着脸的刘王忽然插了进来。
“我说舒篱啊~你真的要丢下我去芳国啊?”
“主上……”
“呜~你走了,我要怎么办。”
“您一定会成为优秀的君王!”
“就因为是这样才让人想哭啊~”
“……愕?”
“你走了,谁来处理那一大堆的公务啊?你走了,谁来应付朝里那一大群罗罗嗦嗦的家伙啊?你走了,谁来给莫名奇妙大发脾气的刘麒出气啊?你走了,每年的庆典上谁来代替我主持局面啊?你走了……”
随着刘王越来越悲切的语调,舒篱的脸色也随之变得越来越不平静。
不过我坚信那种黑沉阴霾,好像刚刚被一群大象怼怼地踩过去的表情,绝对和感动挂不上边。
碎碎念了一大堆,归根结底还不就是一句话。
——你走了,谁来替我当挡箭牌啊!
“助露峰!”
舒篱露出罕有的、很想杀人不要拦着我的表情。
“我明天就去蓬山!剩下的事你愿意怎样,都是你自家的事!”
君子人也,最大的优点就是言出必行。
因此舒篱轻吼出这句话的第二天,我们已经向着蓬山的方向出发。
第一次踏足云海之上,看得出舒篱还有些不太习惯。
当然可能让他觉得更不习惯的,是乘坐在会说话的妖魔背上,并且时不时遭受到冷笑话的袭击。
“芳国其实是方的,所以是方的芳国,噗——”
“窥言!”
在它笑到把王丢进黑海里之前,我不得不出言警告这只得意忘形的家伙。
选择把背脊宽大的窥言留给舒篱,本来只是想让他感觉舒服一些,但现在看来反倒是起了反效果也说不定。
“它叫窥言吗?”
“嗯,这家伙是梼杌;我的这只叫獠戾,是什么…什么来的?”
努力地想了一下,我还是不记得獠戾到底是什么。
“是诸犍,台辅。”
选出王之后,我也就结束了只管吃喝玩乐、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蓬山公专有的美好生活。
魆女和青冥很快便接受了这个事实。
只是听说选出了王,青冥的表情看起来只能用“臭臭的”来形容。
而堃兖看起来倒是很高兴,立刻舞动着自己实际也没有几根毛的漂亮(自称)尾巴,准备和自己的新主上好好沟通一番,但立刻就被青冥倒提起来,不幸地遗落了满地的碎毛……
獠戾的看法我没有问,基本上在我看来它属于“主上永远是对的”那一派。
至于窥言看也知道,正为又多一人欣赏它的“幽默感”而洋洋自得中。
所有的使令中,翘楚的态度是最最最…让我难以理解的。
“主上?我的主上不就是你吗?”
“现在已经有了王,所以王才是真正的主上。”
“我又不认识他,谁要理他~”
= =++“王是我的主上,也就是你的主上!”
“你的主上是你的主上,和我有什么关系。”
一脸别扭的表情,翘楚的执拗顽固让我彻底被打败,只能选择保持沉默先。
来的时候是两个人,回去的时候也还是两个人。
只是这一来一往,心情已然是大不相同。
——不知道祥琼怎么样了……
虽然听延麒的口气,应该是没有什么大碍,我总还是有几分放心不下。
前王的公主哪,在这里也许不算什么。但对我而言,她毕竟是曾经的皇亲国戚。“前公主流落他国,复聘成为女史大人”,这种爆料若是放到现代世界里,足可以写成一本热销不衰的人物传奇了。
而且……
回想起祥琼那时微带悲伤的目光,我的心就忍不住微微颤抖。
那种同样是再也见不到父母的心情,似乎我也完全可以体会得到。
“在想什么?”
见一向热闹活跃的我忽然间安静下来,不免引起舒篱的注意。
想念起祥琼的事,我没理由地不太想让他知道。
于是只得随口胡编出其他的借口。
“我在想刘王那家伙!居然只想到你离开之后,他自己会如何如何辛苦。”
“呵……那个人呀。”
从他淡淡的语气里,我听不出舒篱是在感慨还是怀念。
“其实他的想法我也能了解。说什么没人有能再拿来随便使唤的抱怨,其实是明知道我会被气走才这么说的。只是不想我因为对柳国的责任未尽,而犹豫不定耽搁下行程吧。那个人就是这样的,无论想什么做什么都有他自己的道理,旁人看来往往是一头雾水。”
“这么说,他是故意说那样的话咯?”
回想那张可恶的偷笑表情,一种又被耍了的郁闷浮上心头。
沉静地想了想,舒篱才又微现笑意。
“也可以这么想,真真假假的多少都有一些。”
“你其实并不想离开柳国的?”
“为什么这么问?”
“离开的时候,我见你一直在等什么的样子。难道不是希望刘王出现,挽留自己吗?”
“那种事……”
隐约的轻笑声传来,我偏过头去见舒篱真的是在忍俊不禁。
“我说的有什么不对的吗?”
“不。其实刘王已经出现了呀。”
“诶——在哪里?我怎么没有看到。”
“记得我们出发时,有个驼着背的老人一直在路边低着头走来走去吗?”
“唔……”
我是这回想了一下,果然记起是有那么个奇怪的人出没。
“难道不是捡垃圾的老伯吗?”
“噗——呵呵呵呵……”
第一次听到舒篱清脆动听的笑声,如同细小的雨滴在林泉间翩跹起舞,一阵阵撩动起人心底的愉悦。曾听有人形容少女的笑声如晨晓风铃,那么舒篱并不张扬也非如何响亮的笑声,更像是叶片上凝结的晨露,忽而间掉落到清透的潭水中引来的若有若无的一阵回响。
“那人就是刘王陛下……”
听到舒篱的解释,我的眼睛一下子瞪大到了极限。
原来这只不但喜欢穿上仆人的衣服到处乱晃,还有cos垃圾伯偷听的恶癖。
“不管怎么说,看到他出现还是很高兴。”
缓缓地平复面上的表情,舒篱悠悠的语气里透出掩不住的追思之情。
“如果没有遇到王,我可能早已经在这世上孤独地死去。”
“嗯……”
我没说话,但却也暗自庆幸刘王总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遇到刘王和之后发生的一切,就好象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如果我当初没有同意入朝为官,也就不会认识夏垣大人,后面也就不会因此遇到冒充夏小姐的牧雨你……古语云:一饮一啄,莫非前定。现在想想看,前人诚不欺余也……”
——古语云?
闻言我不禁在心中闷笑,要知道在我上学时同舒篱一代的人说过的话,那都算是古语云了。
透过茫茫云海,渐渐地已经能看到高耸林立的山峰。
那便是蓬山了……
微微呼出一口长气,我的命运、舒篱的命运、芳国的命运……
所有的一切才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 ※ ※ ※ ※ ※ ※
永和六年春,宰辅峯麟失道,疾甚。
及夏,惠州侯月溪率义军陷蒲苏,攻入鹰隼(sun)宫,杀峯王仲鞑、峯麟。
王仲鞑治芳未及三十年,以其治世严酷,故予谥号冽王,葬于绥(sui)陵。
九年春,百官奉惠侯月溪入朝,于蒲苏建假朝名“月阴”。
假朝既立,国务为之一整,衰势稍缓;然自前台辅崩御,蓬山九年未出峯果,时人恐甚。
十五年,蓬山结峯果。百日而五岭遭蚀,峯果不知所踪,众仙过虚海而无所获。
永和三十年,三月,白麟归蓬山,飘悬黄旗于天下。
是年夏,峯麟自柳北国迎王舒篱,登蓬山承天敕,入神籍,封峯王。
峯王舒篱,本姓钟,名仕奇,胎果生也。碌王大成三年自昆仑国归,居柳北太师一百四十余载。
九月,王归蒲苏入鹰隼宫,重整百官诸侯,正朝纲,改元祯瑞,瑞王朝始。
(第二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