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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转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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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城市都疯了!
从上空看到的景象只有黑鸦鸦的、潮水般充塞满每条道路的军士。
然而群情亢奋的士卒,却同样给人一种震撼的感觉。
——叛乱。
两个赤裸裸的大字跳进我的脑海中,虽然惊讶却似乎并不怎么意外。
内城的龙旗还没有倒下,因此包围在外城的州师军队还在躁动不安地来回调动中。从围攻的方向来看,很显然府城内部的状况还不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这样的结论,让我长长松了口气,总算还来得及……
在试图从上空进入到府城时,很糟糕地再次遇到了顽强抵抗。
如果说之前还可以不管不顾地冲进去,那只是因为知道对方是充满了敌意的叛匪。而让我堂而皇之地对守卫禁军发起攻击,就算是之后舒篱不会同我计较,总也不是那么简单就可以下定决心的。
也只有在面对柳国王旗的一刻,身体中属于峯麟的认知异常清晰。
“要冲过去吗?”
在半空中盘绕回旋的青冥对自己现在的样子似乎很满意。
但我发白的脸色,提醒起对方现在不是做什么花样表演的最佳时机。
“翘楚……”
“我在这里!”
兴奋的回应显示出这只早已经压抑不住的热情与冲动。
我还在犹豫,真的可以插手到柳国的事务中吗?
但是舒篱……
挣扎的内心让我脸上一连变了几变,最终还是颓然道。
“能让弓弩手消失一下吗?”
“消失?”
清亮的绿眸扑闪了几下,对于我的形容翘楚的领会程度犹显不足。
“暂时放到你的仓库里。”
“真的可以吗?!”
“暂时!给我听清楚,只是暂时放一会儿!”
邪魅的目光中流露出一抹算计的眼神,我不禁提起戒心。
“一个都不能少!等下都要还回来!”
“……知道了……”
不情不愿地应承了一句,翘楚在半空中蓦地隐去身形,而我则是拍拍窥言。
“跟上去,最好能快一点。”
不快一点的话,天知道那家伙会不会顺便消化掉一两个。
顺利地进入府城,地面上满是因为我的入侵而张惶失措、乱跑的人影。
我决定无论怎样先找到舒篱,至于他是否情愿同我一起离开,以及其他恼人的琐碎问题,那都不在我的考虑之列。越是经过了先前的忧惧,越是肯定了自己不愿失去的想法。
在这个世界上,他是我唯一熟悉的故乡人。
而且有种模糊的情愫,让我甚至无法兴起丢下他独自离开的念头。
“已经找到了那人的所在。”
獠戾低沉的声音响起,果然把这种工作交给它是再合适不过的。
“在哪里?”
“箭楼上。”
“哈——?!”
我吃了一惊,不禁一阵后怕。
若刚才真的贸然袭击禁军所在的城壁,或许就会误伤到舒篱也说不定。也许正是因为隐隐感觉到这一点,才会那么不情愿与对方正面交锋吧。
这一次我没有遭遇到任何困难,直接让青冥从箭楼的后部打穿了一个洞。
应该庆幸无论是怎样坚固的防御,都是对着城外严加防备的居多。像我这样兜了个圈子又跑到后面撞进去的,恐怕也不多见。
“怎么是你?”
该说是孽缘吧……在这种时候偏偏又遇到了那位画师大人。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再穿着仆从的衣饰,而是像模像样地披上了厚重的铠甲。
“该说这句话的人是我才对。”
那人瞪大眼睛看着我,忽而莞尔。
“这么说真的是你把外面的蜂窝捅炸了?”
“那不是我干的。”
很没自觉地把青冥推到罪魁祸首的位置上,我无奈地斜目睨向他。
“这种时候,穿着盔甲站在这里是很危险的!”
“不穿我会觉得紧张……”
“穿上死得更快。”
对于这只的将信将疑,我只能耐下心解释。
“最安全的办法是不要站在危险的地方,而不是冒充军士。”
“你知道我是冒充的?”
他表现得更加惊讶了。
这种事只要看就会知道好吧……
没有人会愚蠢到强迫一名只有漂亮面孔可以用来yy的画师投笔从戎的!
况且如果我没有记错,他的另一个身份……
“主上!”
愕然回头,看到密密麻麻的军士包围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但真正令我瞠目结舌的,是他们对站在我面前之人异常恭敬的态度。站在柳国的土地上,能让禁军跪下来高呼主上的,不作第二人想……
“你、你你——你是刘王?!”
“呵呵……”
依旧是带着些许腼腆的笑容,对方挠了挠脑袋。
“不是说过了,那种身份还是不提比较好。”
那种身份……
——难道其实是在说王吗?!
表情呆滞地注视着眼前的男人,忽然从疑似男宠的身份转变成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国君,这样的跨度未免也太大了些,大到让我暂时没有办法相信这就是让自己怨念的刘王陛下。
“牧雨?”
熟悉的声音打破我石化中的大脑。
僵直而又欣喜若狂地回过头。一身戎甲的舒篱就象是一尊从天而降的神祗般,笔直伫立在阳光照耀下的箭楼阶梯前,在他那双波澜不惊的乌眸中微微流露出少许惊疑,只有面容上淡静的微笑依旧像记忆中一样令人无比安心。
“舒篱……”
一瞬间先前的不安、惶惑全都烟消云散,只有温暖的感觉慰熨着我的内心。
奇妙的心情从心底一直浮升上来,几乎是不需要去思考。
完全是本能的萌生出这样的念头。
——这便是我在找寻的人!
微弯起唇角,一抹会意于心的微笑粲然绽放。
仿佛整个人都一下子轻松下来。
“原来如此……”
站在城楼内侧的一角,凝视与刘王交谈中的舒篱。
各种各样的想法如同小气泡样不断涌现出来,又啪的一声爆裂开淌出一股股甜蜜的味道。尽管知道此刻并不是最合适表露身份的时机,却有一种仿佛难以克制的冲动想要冲上前去,让对方也能感染到我的快乐。
——想对全世界的人宣布,这就是我的王!
不管先前别人怎样对我形容、描述王与麒麟的关系,也只有到此时此刻,我才第一次感受到身为麒麟的幸福,真真切切体会到王对于麒麟那份无可比拟的重要性。
“在这里会有危险,我带你到下面去。”
同刘王不知道说过什么之后,对方的脸忽然皱得就象只大苦瓜。
而站到我面前的舒篱,则是带着某种在之前从未曾有过的惬意笑容。
“不!我要留下来!”
反对的话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舒篱好看地轻蹙起眉头,柔声道。
“很快就会解决,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清澈的笑意在他眼中不时悄然闪动,反倒是我料想中的忧郁、担心,仿佛半点也看不出踪迹。
“是叛乱,没错吧?”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的确是。”
他点点头,仿佛在说着同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
简直想拆开这只的大脑,看看里面是不是还在冬眠。
这是叛乱,不是什么饭后娱乐节目……
弄不好就要掉脑袋,大家玩完的!
一想到舒篱也被牵连进去,不管怎样的仁兽心肠也好,都要先放一边。我只想拖着他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管他打打杀杀、谁又被谁推翻政权,总之那不是我能干涉的事情,舒篱也不可以!
郁闷地想起自己的王,被某只天天躲起来涂涂画画的家伙残酷剥削了一百五十年。
我还能心平气和地站在这里,也算是功德无量了。
“那你和我一起离开。”
不管对方的态度,我抓紧舒篱的手就准备直接把这位搞不清状况的“前太师大人”拖走。
“诶?那怎么可以——”
“有什么不可以!”
“我必须要留下来!”
“不要和我说,留下来与王同生共死这种话!”
现在、不…马上你也要成为王了啊!要是在现在这种时候莫名奇妙地死翘了,大家全陪你一起玩完。至于下一个王,天知道猴年马月才会再出现……
想到这里,牢牢抓住舒篱的手握得更紧了。
“……同生共死?”
疑惑的声音停顿了一下,轻柔地又继续:“我只是不想错过看热闹的机会呀。”
——看热闹?
换作是我疑惑地停下来:“那是什么意思?”
一种除了偷笑,我很难找出其他形容词的表情,出现在我认为永远不会有这种表情的脸上。
“那个呀,等一下就知道了……”
确然是知道了,而且我相信在座的任何一位,此刻的惊讶程度都远在我之上。
如果说之前的判断是一场大混乱,那么从刘王口中讲出的内容,就只能是用大震撼来形容!
当紫色的军旗引导着铺天盖地的军队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先前还在疯狂进攻的州师军马就象是猛然间被吓呆住一样,只能用僵直的身体迎接粗暴的绑绳。
一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落下帷幕。
重新换上黑色大裘的刘王,在众军士官员的簇拥下坐到了上位首席。
虽然有句话叫“披上龙袍的猴子也不过就是美猴王”,但盛装出现的刘王却显然不仅仅只是美猴王的范本。
一种无形之中随之而来的威严,取代了他平日里温和的表情。
虽然在坐下的一刻分明是偷偷叹了口气,再抬起头时脸上的表情却是不容置疑的庄肃。
“呵……”
陪坐在末席上的舒篱轻轻舒了口气:“终于像样些了。”
“你在说什么?”
抖抖耳朵,我没有错过对方忍笑的表情。
为不引起周围人注意,舒篱再次压低声音。
“之前主上一直在抱怨,说是早晚有一天踩到自己的前摆。”
想象一脸庄严的王走着走着,突然脚下一绊踩到衣服,当着无数大臣面前整个人平铺到地板上…
“噗——”
听到背後的轻笑,端坐在前面的武官忍不住微侧目。
看到的,却是两张一模一样端容而坐的面孔。
这家伙装正经倒是蛮利索的,我乜斜一眼身边面容淡静的男子。
恰好看到他眼中流露出“孺子可教”的赞赏之意。
一系列的命令流水般传达下去。
在座的众人无不露出惊骇、慌张的表情,很显然没有人想到高位上的刘王,竟然一改往日里唯唯诺诺、呆滞迟钝的样子,像是完全换了人一样雷厉风行地开始了一场从这里开始,向着柳国上上下下每一层官府、每一处州郡迅速波散开的大变革。
听着那些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命令,再看看身边又开始闭目打盹的某人。
如果说我还想不到幕后黑手的身份,未免也太后知后觉了些。
只是我全然不曾想到,真正令人吃惊的事情还远不止是这样而已。
随着蔫头耷脑的官员们一起走出,舒篱的表情纹丝未改。
待到没人的时候,我忍不住问道。
“你早就知道这一切?”
“这话怎么说……?”
他缓缓收住脚步,对于我的问题显得有些迟疑。
“我不想你骗我。”
很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我低声问:“包括叛乱什么的,你早就计划好的?”
“吓——”
他故意装出被吓了一跳的样子。
“叛乱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我怎么敢去计划。”
狠狠瞪了他一眼,我知道他绝不像是表面看起来那么一无所知。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明明事先就知道会有这场叛乱,所以才会故意把我支到雁国去,不想让我卷入到这次事件中。”
我深吸一口气,几乎在这么说的同时想到了更深层的问题。
“不对……还不只是这样而已!这场叛乱根本不是什么意外,是你从一开始就计划好要发生的!不但是被认定要发生,而且之后的事情也都在你的安排之中,所以禁军才会来得这么快这么及时……”
越说思路也随之变得越来越清晰,我一边沉思一边慢慢试着把事件串连到一起。
“没有王的命令,禁军是不会出动的。但是从叛乱发生到结束,时间上不可能来得及把消息传回芝草,就算是勉强传到,禁军到这里也要很长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足够发生很多事情的了。正常情况下,叛乱没有可能这么快就被平息的。”
我抬起眼睛望著舒篱,对方饶有兴味地微微笑着。
“继续说下去,我也想知道你能猜到多少。”
“唯一可能的情况就是早在一开始命令就已经下达了,有人想到这次出行会有叛乱发生,甚至预测到了叛乱发生的大致时间和地点。”
说到这里,我又变得有些不太确定。
——仅仅是凭猜测,就能够做到这样的程度吗?
在我看来,这的确不可思议。
“如果已经了解对方的想法和打算,这一切并不困难。”
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舒篱不觉莞尔一笑。
“想要完完全全不会透露出半点风声的大事件,其实是没有的吧?”
——无间!原来是这样。
撑大眼睛,我呆呆注视眼前笑得云淡风轻的男人。
“我还是太低估你了……不只是这次的叛乱而已,你根本是在此之前,很早就想到了派人到邢侯的身边,否则绝不可能那么凑巧在这种时候轻而易举地获得消息!”
忽然觉得身上一阵莫名的寒意袭来。
那个整日里无声无息闭目冥想的舒篱,忽然间变得有些陌生。
就是在那种时候,也有办法巧妙地安排好这一切吗?
男人忽然敛起笑容,面上的表情像是有些怪异又像是一点点落寞。
“这一回牧雨可猜错了,料想到这一切的人并不是我呢。”
不是?将信将疑地看看他。
我不认为除了这个整日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家伙,还会有其他人心思如此细腻、沉着。
“记得我说小看了主上才能的人,才是真正的什么也不了解吗?”
“唔,不是那次……”
我迷惑地接下话头,猛然间醒悟过来。
“那不是因为盲目崇拜,才会这么说的吗?”
难道躲在幕后操纵一切的人,其实正是众臣眼中玉座上面那位无能的庸王?!
轻笑间微颔首,舒篱的表情证实了我的惊疑。
“真的是那……”家伙?!
面对舒篱深潭般幽静清澈的淡笑,我的心底像有什么热辣辣的东西一下子窜跃上来。
“不要开玩笑了!”
“玩笑?”
他不解地望着我,我却只觉得一阵莫名的悲楚凄切。
鼻子酸酸的,眼眶也一下子变红。
“既然连这样的事情都可以想到,为什么不去做王该做的事情!你们觉得这很好玩吗,只是在玩一个大家都想不到的有趣的游戏吗?!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眼睁睁看着自己国家的麒麟生病失道、在生死一线上痛苦挣扎很有趣吗?!这就是你们这些人所津津乐道的事情——”
积攒了很久的委屈、痛苦、惶惑与不安,一瞬间决堤而下。
面前的男人,仿佛一刹那变成了完全陌生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