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episode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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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还有明天3
episode 3 离家不远
石杵下的粉末在挤压下缓缓散开，加入几滴清凉的水，宝蓝的色调浸透过液体浮现出来。小瞳直觉得手臂酸疼，不过霞姐说过了，凡是蓝色绿色的矿石颜料，都需要体弱无力的人慢慢研磨；虽然不名其中道理，不过小瞳相信这古老的做法必定有其依据。
透过玻璃窗户，就能看到八角街上鳞次栉比的商铺，熙攘的人群，不过一窗之隔，画室内却安静如夜，时不时传来外厅霞姐和客人交谈的模糊声音。在闲暇的下午，小瞳喜欢跑到这里来帮帮忙，打个下手。
“卓末本，颜料磨好了。”
对着羊皮布细细地雕琢着每一朵祥云和线条的唐卡画师扭过头来，冲她感谢地一笑。
这个男人，接近中年，头发已经稀疏单薄，干净的脸上，带着纯粹如画的表情，总是生涩地笑着，似乎在画笔和佛像以外，是个令人胆惧的世界。
怪不得霞姐会喜欢这样的男人，小瞳想着，看着卓末本因为常年坐着绘制唐卡而微驼的背影，散在地上的颜料，未完成的画作；窗外是车水马龙的八角街，屋内，抬起头，就是悬挂的一幅幅精致到令人发颤的唐卡，一股别样的幸福、平和的感觉涌溢全身。
外厅还算安静，今天客人不多，偶尔进来一两个不识货的游客，霞姐也懒得搭理，只是问一答回答一答，火车带来了一批又一批走马观花的游客，导游出身的霞姐，却对此很是不屑。
小瞳很喜欢八角街上的这家唐卡店，不仅因为前援藏导游霞姐的传奇故事，更是这满屋美轮美奂、金碧辉煌、让人目不暇接的神画唐卡。她喜欢在寂静的下午，站在店中央，仰起头，看着四周每个空隙和角落都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唐卡，记录着密宗里每个隐晦的故事，藏传佛教里每个伟大的神，民间传说里吉祥和凶煞的物件……那取材自大地的珍贵颜料，让每尊神像的尊容怒相都散发着藏文化的厚重、神秘与不可抗拒的威慑力。
只有在这样的震慑力下，才能压迫人的心灵以得到一丝的平静和宁和，或许，这是她为什么来西藏的原因。小瞳这么想着，不免自嘲一笑。
或许这样的感觉是最好的，安全地站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抛开一切醉生梦死的念头，甚至不去考虑生存与死亡，不去在乎自私与奉献，抑或莫名其妙的伟大。
门口传来些许骚动，导游开始用他们热衷的自以为是或自豪的口吻滔滔不绝地介绍一副副唐卡，那些来自于教科书的导游词已能诠释他们对藏文化的全部了解。
“唐卡是以藏传佛教中佛本身的故事，藏族历史人物和传说、神话和史诗为主要内容的艺术，唐卡是藏语，是一种在彩缎上织物装裱而成的卷轴画，珍贵的唐卡颜料取自于大地，由矿物、植物和纯银纯金甚至各种珠宝加工而成，价值不菲……”带着黑墨镜的导游，旁若无人地讲解着。
“这幅应该是天体日月星辰运行图，嗯！应该是根据《白琉璃》绘制而成，根据这些天体行宫的划分，能够推算出准确地藏历历法。古代藏族人民在不断的观察和实践中，不断观察太阳、月亮和其他星体的运行规律，寒来暑往的季节变化和草木鸟兽的生长情况，并制定了自己的历法，藏历与内地夏历干支纪年一样，用十二地支属相纪年，反映了古代藏族人民观察星象的科学水平！还有……”
导游回头寻找自己还能背的出来的唐卡典故——“霞姐！”一声惊呼，一直低头计划着夏天去尼泊尔的霞姐抬起头，竟直呼其导游的小名，“歪歪！”
“Re，”导游摘下墨镜，笑得像朵鲜花似的，一屁股坐到霞姐身旁，“他们都说你和热贡的一位唐卡画师结婚，留下来了，是真的吗？”
“对阿，这家店就是我和他一起开的，他负责画画，我就负责帮忙销售销售。阿，歪歪，前两天还听欧巴说你回来了，原来真的是你。这次又带团过来？”霞姐微笑道，原来是遇到了之前做援藏导游时的师弟。
“Mindo，mindo，”导游说着简短的藏语，“我早不做了，这次是公司有个大客户过来，我临时客串的啦。”尤其说到“大客户”时，导游特地压低了声音。
“啊，小彰，”导游蹦起来，热情道，“这是以前我做援藏导游时带我们的老导游，以前她特别照顾我们，给我们讲了好多好多这边的禁忌和故事！我快两年多没见过她了。”
导游身后的男孩，礼貌地欠了欠身，微笑道，“你好。”
“霞姐可是我们援藏导游里的传奇啊。援藏导游一般半年支援任务结束后就离开了，霞姐是为了她热爱的唐卡艺术留了下来，在我们这些晚辈这里传诵多时呢。”导游一惊一乍地说着，霞姐只是微笑地摆摆手。
“小彰，我能和霞姐叙叙旧吗？”
“当然。”男孩爽快又体谅地回答。
小瞳在屋角的小桌柜收拾杂志，今年第三第四期的《中国国家地理》是一定要放在最上面的，连着两期介绍了青海热贡的唐卡艺术，里边有采访到卓么本世家，每每有熟人或识货的客人来的时候，霞姐总不厌其烦地翻开杂志，解释每一张图片和每一句意味深长的文字。
小瞳把杂志放在外厅的地桌上，导游很兴奋地翻开着，饶有兴趣地念出文章的题目——热贡，一个被艺术选中的土地。
这个题目，霞姐和小瞳都非常非常喜欢。
站在外厅，放下杂志，小瞳望向那位被落单的客人——双脚似乎被地心张牙舞爪地盘旋住，她钉在原地，一瞬间动弹不得。
男孩仰望着眼前一副2.5米高，80厘米宽的《六道轮回图》，眉微微皱着，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不解的问题。
“《六道轮回图》，圆形的图案，表示永远继续的生死。”小瞳走到他身旁，温柔地微笑解释道。
男孩被她的声音吸引，侧过头来，在看到小瞳的一刹那，眉头又急促地皱了一下，似乎什么画面和思维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可是脸色很快恢复了平和，反到对着副巨大的唐卡深深吸引，露出了好奇而期待的神色，默默重复道，“六道轮回？”
“对啊，”小瞳淡淡笑道，娓娓道来，“就像你看到的，这个巨大、凶猛，目露红光的三眼神兽，就是阎罗法王无明，整个轮回图被他的四掌支撑着，象征着把整个世界都控制在掌中；大轮分为4层，轮心画鸩、猪和蛇，分别代表贪欲、愚痴和嗔恶三毒，象征众生轮回之苦的根源；比圆心略大一圈的画面，画的是正立和倒悬的人，分别象征和善趣和恶趣；其外一圈内轮分了六格，即六道；最外圈又分割为十二个代表十二月转生因果的图案，称十二缘起支，象征着佛教十二因缘说中的无明、行、识、名色、六处、触、受、爱、取、有、生、死。这就是佛教死生轮回的思想。”
“爱，取，有，生，死……”他简单地重复着，笑了，似乎自嘲自己记忆力不好。
“所谓六道轮回，是指天、人、阿修罗、畜生、饿鬼、地狱等六道众生，都是属迷之境界，不能脱离生死，这一世生在这一道，下一世又生在那一道，总是在六道里轮来轮去，像车轮一样地转，永远转不出去。”小瞳若有所思地说着，看着巨副唐卡中那令人叹为观止的细腻色彩——白、黄、红、蓝、绿、紫、青、黑和金，那用特殊的枝桠熏烤而制的炭笔细细勾勒出的主佛、护法，山川河流、日月彩云、蓝天白云、花草树木、烟火纹、飞禽走兽、善男信女……曾经，她是多么迷恋这样色彩斑斓的世界。
“你相信吗……？”
男孩打断了她，带着有些质疑又略带考量的神情，微笑地望着她。
他不是很高大，却恰好能让她稍稍仰望，头发干净利落，穿着一件红黑绿交错的格子衬衫，很随意的灰白色外套，把他骨子里的随性衬托的恰到好处，在孩子气外，他多了一份温文儒雅，大概是生活的阅历，已经慢慢过滤和沉淀去他天性里的孩子气和任性，他的笑容干干净净的，不带一份杂质，就象屋外，人来人往的八角街上，那清澈到透明的阳光。
“我不信，”她干脆地答道，“但我笃信，这一定会是我的归宿。”
小瞳模凌两可的说着，仍是淡淡的微笑，如一朵平和的白色玫瑰，在剔透的阳光下，静静绽放。
月光如水，从厚重的窗帘缝隙渗透入室，在黑暗中显得特别的皎洁明亮。
临窗的木桌上，躺着束了一个结的雪白哈达，哈达围绕着一瓶子川的朋友从新疆带来的鲜葡萄酒，名红色的液体在月光下似乎也能看出醉人的幽香；衣服散落在凳子边、地板上、床围。
子川的吻很温柔，他总是像照顾一只流浪猫一样小心翼翼地捧着她，抚摸着她，亲吻着她，呵护着她，拥抱着她。
他瘦瘦的，怀抱却很温暖，血液也能在渐渐涌出身体的汗水中，找到合适的温度。粘贴在脖筋上的丝丝长发，让她真切地感受到肌肤仍然保持着热度，她依然存在。
侧过脸，看到窗外若隐若现的光，晓瞳抬起手臂下意识地遮挡，曾几何时，她早已习惯了黑暗，在黑暗中安静地呼吸，稳稳地沉睡。
子川深浅不一的呼吸声在她耳边嘶磨，瘦瘦的臂膀环绕着她的身体，在他的怀抱中，真的很安全，安全到可以驱散这高原夜里厚重的、绵绵的黑暗。
在光与影之间，她能感受到他们的身体能交融在一起。
她极力地、极力地用最原始的欲望去驱散内心中那如同山谷黑夜一般巨大的孤独。
还是没有办法啊，即使已经尽力了，已经被拥抱着，被保护着了，却仍然无法逃开，内心中，那如网如影随形的空洞洞的孤独。
她不恐惧，不悲观，不再伤感了。
却无法不再，不孤独。
即使在血液流过许多年后。
在彰的臂弯里，斯瑜深深地叹了口气，依然侧脸看着蕾丝窗帘外，那清凉清凉的月亮，一口气说道，“我们走吧，离开这里，我不喜欢西藏，不喜欢缺氧，不喜欢那些磕长头的人肮脏的手和脸。”
转过身来，她秀气的指尖划过彰微热的身体，带着她最惯常的撒娇夹杂哀求的口吻，“我们明天就走，好不好？”
彰颤了一下，用力握紧了斯瑜裸露的肩膀；斯瑜翻上身来，用舌头堵住了他的话语。
他也无法解释，为什么执意要来西藏，是那来自心底深处，任何人都无法解释的力量和情感，翻涌着他的思维和逻辑，驱使着他的每一步。
难道是心脏的问题吗？他止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反问自己。
一年前可怕的一定是两场车祸，侥幸的他获得了另一颗鲜活的心脏。这颗陌生的心脏，在陌生的躯体里支撑起了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他能跑能跳能大声欢笑，这一切，竟是归咎于身体最最核心处，一颗陌生跳动的心脏。
器官也有着情感么。
他幸运地吞噬了另一个生命，而那在他血液里渐渐复苏的思维和声音，是不是就是那颗陌生心脏的指引，指引着找回原本属于它的最真实的情感？
他无法解释。
无法解释对那个清瘦的汉族女孩莫名的情愫。
眼前缠绕在怀里的女孩，是如此爱他，她的爱意是那么直接、坦率、清晰，又任性地。
清脆的鸟鸣，翠绿的草地，幽芳的花香，在后花园里，她带着幸福又充满熟悉的安全感的微笑，道，“彰，吴伯吴母他们只是你的养父母，可是这又怎么样呢？你还有我啊，我会永远都你身边，三生三世不分离……”
当双脚踏上这高原厚重的土地的那一刻，他已能发自内心地体会到源自灵魂深处的平静。
离家不远一般的平静。
虽然他从不知道，家在哪里。
家在哪里？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episode 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