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土赋》倾天

15、第 15 章

　　被温暖的手掌抚上额头时，徐长卿就惊醒了。拜多年清修所赐，他及时控制住自己的气息和本能的动作，没有被发现已醒来的事实。
　　是的，徐长卿虽然没有睁眼，但已经猜到了身边的人是谁——不，不是人，而是魔，魔尊重楼。
　　魔尊身上有股炽烈的火焰的味道。徐长卿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一点的，但是有时候他会很奇怪为什么魔尊身上散发的不是血腥味，而是这么好闻的气味。
　　然后他就感觉到身边的热源拉远了距离，但是脸上有被凝视的感觉，于是他仍然维持着睡眠的姿态。正当徐长卿觉得自己越来越僵硬的时候，脚步声随着衣袂卷起的气流走远了。

　　徐长卿坐起身，散乱的衣襟垂落下来，大片胸膛裸露在外，稍稍感受到夜晚的凉意。他稍带慌乱地整理好衣襟，然后下地走到窗前。
　　意料之中，火红身影早已消失。
　　窗前月光如同霜色，照在书案上。灯犹有余温，琴丝弦尚新，徐长卿随手抚了抚，新弦还未调过，琴声凌乱，不成腔调。他按在琴上的手顿了顿，绕到书案后点亮了灯，坐下来调弄丝弦，间或调理思绪。
　　重楼为何会出现？
　　琴弦校准，徐长卿信手弹了一曲小令。
　　也许魔尊行事肆意，无所顾忌，想来便来了……
　　手下微颤，曲调错了几个音，琴声便乱了。徐长卿摇摇头，随手拿起案边的曲谱翻了几页，却又不自觉地握着谱卷出神了。

　　看到徐长卿的微笑时，南宫煌才惊觉自己做错了事。
　　五行地脉重归混沌，蜀山天时也恢复正常。但徐长卿接过记载着蜀山之秘的里蜀山石碑拓片，扫了几眼，原本如平静的深海般的眼眸里便风云变幻，波涛起伏。
　　半晌过后，徐长卿露出了一丝微笑。南宫煌看着他，突然觉得这笑容让自己忍不住鼻酸想要落泪。他看着外貌极年轻瞧来比他大不了多少的掌门微笑着道：“原来半生所为，一切皆错……”
　　“掌门！这……”南宫煌心里盘旋着“不知者不罪”“知错能改”的字句，却觉得这样的话是侮辱了掌门，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身为掌门，关系全派，一旦为错，自当引咎离去……南宫，这一路走来，辛苦你了。”
　　“掌门！您……您不能走……”南宫煌颤声道，“蜀山离不开您！”
　　“蜀山风风雨雨数百年，没有离不开谁的道理……当进则进，当退则退……”徐长卿转身走入无极阁内室，“我还有些事务要安排。南宫，你先回去休息吧。”

　　“煌儿，司徒来了。”常纪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司徒钟跟在他身后。
　　南宫煌坐在榻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司徒钟见他出神，也不在意，只是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交给常纪，道：“师叔，这封信是掌门托我转交给您的。”又对南宫煌道：“南宫，你别再自责了。掌门应是早有去意……”
　　“……不行，我要再去劝劝掌门！”南宫煌从榻上跳起来。司徒钟摇头叹道：“来不及了，掌门已经离开蜀山了……”
　　“啊呀！糟了！我还有事忘了跟掌门说！”南宫煌垮下肩膀。司徒拍拍他的背，道：“别太难过……对了，掌门还有一些藏书要送给你。”然后就看着南宫煌因这句话而两眼发亮起来。

　　诗词、经卷、道法、史书，还有些杂记。南宫煌胡乱拣出一本，便见书中多有批注，瞧字迹当出自掌门之手。他随便翻阅着，不意看到一本琴谱。南宫煌对乐艺一窍不通，翻开琴谱见其中怪字一个也不认得，心道这应是掌门离去时落下的，不觉兴味索然。却见连琴谱中也有批注，这批注却是识得的，是一句“庄生晓梦迷蝴蝶”。
　　南宫煌忽地掩上琴谱，心怦怦地跳着。
　　这琴谱中的字迹并非批注，而是徐长卿无意中写下的。南宫煌觉得自己好像在偷窥掌门的隐私，不敢再看，可是心中又如小兽抓搔一般，忍不住又翻开琴谱，专门找寻与音律无关的字迹。
　　隔得多页，才有另一句“人生不相见”，显然是书者心有所感，随手写下，并不成文。南宫煌又往后翻着，见着“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之类的凌乱字句，却忽然瞄到一幅小小的画像。
　　笔画极简，仅寥寥几笔，却尽得其神。南宫煌一眼便认了出来，惊诧之下，琴谱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