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丝三千》红糖

5、前缘

　　转眼几日过去，虽然仍然不愿承认自己前世和大白“有一腿”，但小道士的态度也不像一开始那么硬邦邦的了。
　　小道士名为玉璃，加入乌衣观不过半年，最崇拜的人是大师兄玉琦，说起玉琦，小道士的眼睛简直要放光，短短几日，七白他们已经晓得了这位大师兄的诸多事迹，例如他最爱吃的菜是野鸽炖山菌，最爱喝的酒是三年陈的猴儿醉，耍得一手漂亮的喜怒无常剑……因此，可想而知大白的心情。
　　这日，七白终于忍不住，他偷偷将三白和四白叫出来，拉到洞外一处空地。
　　“我提议，咱们合伙把那大师兄做掉吧？”
　　三白听了先笑起来：“你个小七仔，不过是碰巧抓了个什么都不会的小道童，就想找他大师兄的晦气了？”
　　四白点点头：“你抓了他师弟，他不来找你算账就算不错了。哎，听说这个大师兄很厉害的，连掌门信物紫玉葫芦都传给他了。”
　　七白急道：“所以我说咱们一起去啊！”他挽起袖子，摩拳擦掌：“我就不信，咱们三个加一起，一千多年道行，还怕什么紫玉葫芦！”
　　三白翻了翻眼皮：“我可没答应同你一起去。”说着就站起来，一副坐不住的样子：“哎呀，这回进山太久了，都不知城里的馆子可安好？金先生也不知一个人能不能盯得住，莫惹上麻烦才好……”
　　四白立刻接道：“你居然把产业交给别人照管？我都替你不放心。”
　　这两人一搭一档的竟相携着要下山，七白一左一右牵住两人袖头：“不是吧你们？大白多可怜，那小崽子眼里就只有他大师兄，咱们帮他一把不好么？”
　　正说着，一阵笑声传来，不知大白说了什么，逗得玉璃笑个不停。
　　三白耸耸肩，拨开七白的手：“我倒觉得他是乐在其中呢。”
　　再抬眼，这两只已经飘至十丈之外，气得七白大吼：“你们……要不要这么薄情啊！”
　　四白远远的回他：“蜘蛛本来就薄情——”
　　眼看着两人消失在日光树影中，七白都气呆了，早知道这两只靠不住，却也没想居然如此无赖，竟就这么逃了，要是那大师兄真的来寻他师弟怎么办？只有他和大白顶不顶得住？紫玉葫芦真有那么厉害？
　　正想着这些，一阵风将不远处的零星笑声卷来，七白缩了缩脖子，将襟口掩紧了些，他仍穿着那日从玉璃身上扒来的短褂，又短又肥，腰身处空荡荡的直往里灌风，他笔直的站在那认真的思索大白和大师兄到底谁更厉害一些这种问题，在一阵阵秋风中显得孤单伶仃。
　　然而这风却甚是古怪，打着旋，只围着他一人转，连脚边的草叶都没吹着，七白觉得有点不安，他转身去看，却没有任何发现，他原地转了两圈，那风仍擦着他头皮盘旋。
　　“谁？！”七白已经料定是有人在和他恶作剧，但没有妖气，不可能是三白四白回来了。
　　“嘁，我还以为是小璃。”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音色是很衬这秋日傍晚的阴凉。
　　七白这回真的心惊了，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声音他的心在狂跳，怦怦，怦怦，激烈莫名，几乎牵动了腹部的旧伤。
　　那人撂下这句便没了响动，七白转身去寻，只在山洞外依稀瞥见一抹青色的影子。
　　糟了，大白！
　　——“我还以为是小璃。”
　　莫不是那大师兄来寻人了！

　　果不其然，那人正是来向大白要人的。
　　七白赶到洞口时，那传说中的大师兄正对玉璃道：“过来。”
　　只短短两字，小道童就打了个哆嗦，然后便垂着脑袋往外迈步。
　　大白一把攥住他的手：“不许去。”看也不看那大师兄，只道：“他答应在这陪我。”
　　大师兄逼视着玉璃，“他是妖怪你知不知道？”
　　“我……”玉璃看看大师兄，又望望大白，犯起了愁，“我知道……可是他说——”
　　“他说要陪我，我等了他几百年，这是我和他的约定。”大白将玉璃的手攥得更紧，双眼毫不妥协的凝视着这不请自来的陌生道人。
　　“哈，”过了半晌才听道士道：“贫道果然还是不习惯跟妖孽废话。”
　　冰冷的声音配这轻蔑的语调真让人恼火。
　　大白唇角挂着一丝笑意，也轻声回道：“真巧，本妖也不习惯伤人。”
　　“呵？难道你的意思是你伤得了我？”道士略微提高了音量。
　　“也许我们可以试试。”大白还是那副不疾不徐的样子。
　　“你们……别啊。”玉璃急得眼睛都红了，大师兄的斤两他是清楚的，大白应该也不赖，这两人打起来无论谁负谁败他都不会开心。
　　立在洞口的七白却比他想的简单多了，他当然站在大白这边，虽然他一点也不担心大白会吃亏，但他还是要尽可能的暗算道士。
　　他悄悄退到洞外，按照大白教他的法门将妖气闭住，然后贴着墙蹲下，毫无声息的缩成一只小小蜘蛛，趁气氛胶着无人察觉时偷偷折回洞里。

　　大白的洞是口窄内阔的葫芦形，在洞外时还不觉得如何，缩成小蜘蛛趴在最接近道士的为止才发现，这道士的身形真是伟岸异常，在这广阔的弧形穹顶下居然有顶天立地的感觉，不过他穿得也真是破烂，一件青色的道袍缀了几块补丁，像糊着的泥巴，这样的家伙怎么会是小道士心心念念的大师兄呢？
　　再看大白，通身的珍珠白长袍，衣角还绣着浅灰的纹样，他站在那里不动，直如一尊玉石雕刻的人像，两厢一比较，大白更有仙人之姿。
　　七白只能看到道士的侧面，然而面孔大部分还被凌乱的鬓发遮挡，只露出一管光滑挺翘的鼻子，七白的目光再顺着他的脖颈往下看，发现对方胸口衣襟里鼓鼓囊囊的，像是揣着不少东西，腰间也是，黑色的腰封下居然鼓出一大团，瞧形状像个酒葫芦。
　　啊……七白猛的想起三白四白提起的紫玉葫芦。
　　这些道士怎么都这么狡猾？就像三百年前那个扮成书生的道士不也在怀里藏了一大堆东西吗？什么油纸包，酒瓶子，其实件件都是要命的歹毒物事，这道士也一样，怀里装着的肯定都是零碎暗器，真是天下道士一般流氓！

　　道士当然不晓得不远处的墙壁上有个小黑蜘蛛正对自己咬牙切齿，他正全力以赴的与大白对峙。
　　不得不承认，对方散发出的妖气令他惊诧。
　　玉琦子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妖怪，蜈蚣精的妖气有酸味，狐狸精是臭的，花妖分两种，一种潜心修炼不伤人的散发出的味道是清甜的花香，而趁夜色潜进后院用根须缠绕主人家喉咙的则散发出浓烈的异香，那味道并不好闻，而这蜘蛛精……他的妖气居然平和恬淡，细分辨的话，却是带点干草香，倒和自家禅房铺着的草垫子一个味，难道……那个传言是真的？
　　然事已至此，总不能还未交手就先认输。
　　道士的手抚上腰间，没见他如何动作，便从那黑色腰封中抽出一柄长剑，剑光清寒泛着凉意，一看便是辟邪驱妖的法器。
　　大白看到那剑，眼中先是一亮，复又黯淡。
　　“青丝缠，真是有些年头没见这柄剑了。”
　　“还算识货。”道士眯眼哼了一声，不再多言，挽个剑花虚晃而上。
　　见他当真动起手来，大白也不慌乱，只将玉璃往身后一推，再扬起双手，玉笋般的十指间已缠了几缕银白丝线，看着甚是邪性，道士微微一怔，然剑已递出，只能随机应变。
　　那丝非金非银，柔韧异常，也没见大白如何动作，几缕银丝仿佛通着心意，待道士的剑指到眼前，银丝便长着眼般顺势粘了上去，将剑身完全裹紧，不消片刻，好一柄青丝缠，倒真成了“青丝缠”。
　　“什么妖术？！”道士吃了一惊，收剑回撤，闭眼念了几句，将那银丝凭空震碎，再看对方，指间复又爬满了银丝，仿佛压根不曾耗损过。
　　道士不信邪，挥剑再上，结果又和方才一般，他情知自己这次是输定了。
　　大白定定一笑：“你可知道你那柄青丝缠的由头？”
　　道士咬牙：“难不成还与你有关？”
　　“可不正与我的蛛丝有关。”
　　当年乌衣子造这剑，为表明心迹，特地将大白独有的万银丝铸入剑身，是以这柄专为除妖而生的降魔利器这回竟在大白面前失了效力，可不正是遇上了本家？
　　玉琦收剑往地上一杵，斜着膀子道：“祖师爷偏心。”
　　大白微哂：“他不偏我偏谁？难道偏你？”
　　“其实我还有别的法门，未必只有一柄青丝缠。”
　　“尽可来试。”
　　“罢了。”道士偏开头，叹了口气，“你的确与我师门有渊源。”又转向玉璃：“最后问你一遍，你是真心想留在这蜘蛛洞里？还是想与我回去？”
　　“我……”玉璃面红耳赤的低下头。
　　见他犹豫，大白心里泛起一阵狂喜，一直以来都是他自说自话，回忆也好，约定也罢，对方回应他的只是一脸尴尬的茫然，就连刚才和道士大打出手也只是他单方面的强留，而现在……他居然犹豫了！
　　大白忍不住又去抓他的手，少年脸上红晕更甚，这回几乎烧到了脖子，只听他嗡嗡的答：“我……我先前也闹不懂，但是后来，后来看你们打起来……我才觉得，好像我的确是认识他的。”
　　“你……”玉琦语塞，半晌后叹了一口气，语气有些落寞：“罢了，原来是我自己多事。”说着，手下意识抚上腰间的葫芦。
　　然而，变故就在这时发生。
　　玉琦只看到一个小黑影从眼旁掠过，然后脖子上便一痒，一麻，“恩？”他伸手去摸，捉出一只虫子，他定睛一瞧：指甲盖大小，黑亮的壳，鲜红的肚，八只细细的爪子耀武扬威的在空中抖动。
　　这不是蜘蛛么？
　　然而他还没怎么着，大白那边已经骇白了脸，“七仔？！”声音完全不复先前的镇定。
　　“唔？你叫它什么？”玉琦拈着那枚虫问。
　　大白神色变幻不定，“这是我家小弟，请道长莫和他见怪。”
　　“哈哈，贫道还不至于和蜘蛛仔较真，不过这小家伙刚才好像咬了我一口。”玉琦笑着摸了摸脖子，被咬的地方不疼，只是有点痒，他看着那蜘蛛道：“这小家伙八成是见我与你交手，不掂量自己的斤两就扑了上来，未开化的小妖吧？不过这份情谊倒难能可贵。”说完一抬头，却见大白脸上有银色图案闪现，是蜘蛛腿上花纹的形状，玉琦一愣，随即失笑：“你以为我会和这小虫一般见识？玉璃，你自己保重。”说罢，抛下小虫，扬长而去。
　　妖怪在情急时会在外形上现出一些特征，这是妖气鼓荡的结果，但按品种，修为的程度来讲，又分高下，就像有些小妖怪，急了会直接变回原形，而大白只是在皮肤上有花纹闪现，这说明他刚才其实已经做好了和道士大打一场的准备。
　　直到道士的气息彻底飘远，大白脸上的图案才渐渐隐褪，他转向地上一处，“七仔，怎么回事？”
　　小蜘蛛死了般一动不动。
　　大白解下身上的外袍罩在空处，又挥了挥手，“说话。”
　　珍珠白的罩衫下开始有物体拱起，渐渐变成个人形，细白的手脚伸出来。
　　玉璃站在一旁看傻了眼，狠狠用牙咬住手指才没叫出声。
　　“快回答我，”大白的表情异常凝重，语气也严厉非常：“你咬了他。我是怎么叮嘱你的？你有多毒你不知道？”
　　从修炼伊始，大白就告诫过他，绝对绝对不可以咬人，包括通了灵气的任何生物，七白的毒很厉害，厉害到被咬的一方根本没察觉到痛，那毒液已经渗入进四肢五脏了。
　　七白安静的伏在地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神色有些呆滞，不知在想什么已经出神。
　　“七仔？”大白皱眉，蹲下。

　　囧……之前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