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上之选》飞壶

4、第 4 章

　　她这次醒来时夜已二更，鹦鹉灯还亮着，车厢内却只剩下她一个人。

　　厉无痕握着“亘杀”跃下了马车。

　　马车已停，停在一条古运河的堤畔。不远处有一座桥，桥旁便是大名鼎鼎的寒山寺。

　　封毓和他的车夫已在寺中听和尚深夜诵经，厉无痕步上枫桥，伏望水中的月色。

　　今夜的月色很亮，月明星稀，她正在心中思索是否要就此别过，忽觉身边一道暗影闪过。

　　“什么人？！”厉无痕的身形陡起，直如飞燕掠波一般跟了过去。

　　她的杀气和好奇心，一时俱起。

　　峨嵋派素来只收女弟子，武功身法自然以轻盈灵巧为主，铁宁师太所亲授的那一套“扶风剑法”更是集此种精髓之大成。厉无痕的天性聪颖，虽然脾性如她的恩师一般杀气过重，但并不妨碍她在剑术上的长进。“扶风剑法”她初学成便已有了七成功力，施展起来，已可在江湖上游刃有余。

　　此时她与那道暗影的距离忽远忽近，兜了一个大圈之后，竟又回到了马车附近！

　　对方简直像是在故意戏耍她。

　　厉无痕的杀气愈浓了，美丽的眼眸在月光下已变得如水一般的盈亮，她的神情有些兴奋。

　　从南孤鸿那里开始憋了一肚子的窝囊气，终于找到人可以发泄。

　　暗影已停下，停在她前面不远处的一棵树冠下，黑色的身影犹如一缕黑烟一般，点尘不惊。

　　厉无痕的“亘杀”已出鞘。

　　“你是什么人？”对方忽然开了口，那声音如同寒夜枭鸣，说不出的古怪。

　　厉无痕却冷笑不语，腕抖剑斜，宝剑既出鞘便求噬血，剑锋已直削对方的后颈而去！

　　她的速度在峨嵋门下本已是最快，连铁宁师太也称赞过她“假以时日，定可青出于蓝”，但当她的剑尖刺中前的一霎时，对方明明还滞留原地，剑尖再向前递进分毫，人影竟突然神秘地消失了。

　　定睛一看，原来已立在她的斜前方。

　　且身形没有一丝紊乱，简直像原本就等在那里一样。

　　这种身法简直已快到了令人无法想像的地步。

　　厉无痕不动声色地吐出一口气，握着剑柄的手筋节已突起。

　　此时对方却缓缓地转过身来，没有五官，因为脸上覆着一张同样暗黑色的面具。

　　明月清辉，他站在那里，却似来自地府的鬼仆，整个人已和黑暗溶为一体。

　　“你是什么人？”他又问了第二遍。

　　厉无痕持剑冷笑：“佛门清静地，你戴张面具鬼魅一样来去，凭什么问我是什么人？”

　　对方道：“挡我者死。我等的是马车中的人，与你无关，你可速去。”

　　“哼，烦扰我者也只有死！”厉无痕的冷笑更甚，“我等的也是这马车中的人，可我不想和你一起等，所以你只有去死，还这里一个清静——”她说话间杀气已重新凝聚起，话音落，剑招亦出！

　　但背后却忽然有一记柔和的掌力虚飘飘地拍来，她一惊之下剑招便用老，补势不及。

　　“他们要等的人是我，你不必胡乱出手。”耳畔竟响起封毓的声音。

　　厉无痕松了一口气，回首看他，他的袍袖一展，整个人倏然向前飞掠而起。

　　他的身形在夜风中流动，简直如一片落叶般，厉无痕从未见过如此曼妙的轻功。

　　对方发出了一声怪笑，“来得正巧，一命抵一命，这小丫头的命你收去，老夫不要也罢！”

　　“我知道，尊驾只想要我的命。”封毓已在一块凸起的高地上落下。

　　他脸上的神情显得很平静，一身白衣在月光下宛若羊脂玉雕，厉无痕看得心都醉了。

　　“世子果然——”

　　对方的话未及说完，封毓已在电光石火间抢先出手，“多说无益！”

　　他分明不想让这种人多说话。

　　两个人一交手，厉无痕便按捺不住，她无论如何也想助他一臂之力，但她的人刚想跃起，就又被另一只手按下。手的主人沉声道：“厉姑娘，我家少爷跟人动手时，一向不喜欢再有其他人干涉。”

　　厉无痕转身，并不甘心，“你倒真沉得住气。”

　　车夫冷冷地道：“那是因为少爷在七招之内必诛杀此人，我何必着急？”

　　“你说七招之内？”厉无痕睁大眼，一脸惊诧，“他的武功居然这般厉害？！”

　　仿佛证实一般，她的话音刚落，身边已传来衣袂带风的柔和声音。

　　封毓已回到她身边。

　　而她居然来不及看到方才那片刻间，两个人的交手情况。

　　因为等到厉无痕回头，对方居然已倒在草丛间，任凭月光洒照在身上，纹丝不动。

　　在这种要命的时刻，他纹丝不动，当然只有一种可能。

　　他想动也动不了。

　　他的人已死。

　　厉无痕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目光又移向封毓，可惜封毓的心思却并不在她身上。

　　“‘阎罗地府、鬼尊者’——”他负着两手望向河道两边的枫树，喃喃低语，眉目之间却忽而浮起了一丝笑意，“想不到我得罪的不仅有人，连鬼都不少。”

　　厉无痕也有不少的江湖阅历，听说过“鬼尊者”这个名号。

　　“这个人难道正是‘鬼尊者’？”

　　封毓点点头。

　　厉无痕的眼睛更亮，“鬼尊者是阎罗地府的第一高手，你居然在七招之内就杀了他！”

　　封毓的心思终于转到了她身上。

　　他看向她的目光似乎永远是那么柔和，他柔声道：“你错了，七招只不过一个范称，这次仅用了四招半。”顿了一顿，他忽然伸出自己的手，“你看看我的这双手——”

　　这无疑是一双好看的手。手上的皮肤很白皙，十指修长而干净，连一丝小伤疤都没有。

　　厉无痕的手掌上，因为长年握剑，都难免磨出了几个老茧。

　　封毓见她看得专注，缓缓地道：“你应该承认，这是一双不错的手，抚琴、拈棋子、执笔……都很不错，就连杀人也很不错。”说完最后半句话，他就收回了自己的手，负于身后。

　　厉无痕竟感到一丝不知所措，因为她忽然意识到，已没有什么理由可留在他身边。

　　她已在马车上睡了一觉，气力也早已经恢复。

　　果然，封毓看了她最后一眼，淡淡地道：“天已快亮了，你的气力想必已恢复，你走吧。”

　　厉无痕还能想出什么理由呢？

　　何况她自己都不明白，怎会对一个相识不过半天的人，生出这样信赖和留恋的感觉？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封毓转身，看着帷幕落下，看着马车驰动，渐渐消失在乳白色的雾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