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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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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八,晴方好,宜出行,忌扫舍。
厉无痕已快到云南的边境。
她新买了一匹健硕的大白马,走了半天的山路,总算抵达一处小县城。
眼下已过了寻常人家吃午饭的时辰,她慢吞吞地骑着马,找到这镇上唯一的一家酒馆。
虽然是唯一的一家,规模却并不算小,除了七、八种够年头的酒,菜色也足够让远道而来的客人满意。厉无痕在一张临窗的桌子边坐下不多久,就已听跑堂的伙计吹了不下三遍的牛皮。
他的牛皮却不是帮东家吹得,既不是吹酒馆里的酒,也不是吹酒馆里的菜。
他吹的是一样东西、一个山庄。
圣王坠,和孤叶山庄。
圣王坠是什么,不用他吹嘘,在江湖中混迹的,大概就只有聋子没有听说过。
传说在近一百年前,从西域化外之境忽然来了一群奇人,他们的武功招式跟中原武林截然不同,不仅奇异,而且都很高。但他们纵有如此高的武功,踏足中土却竟是为了逃难。他们被外敌追杀。
那是一群比他们更为强大的敌人,而且人数和决心也远超过他们。
决心就是歼灭的决心,他们的敌人生性比他们残暴,不问缘由,只以杀死他们为乐。
而他们不同,他们并不想杀人,他们只希望能够平平安安地活下去、繁衍生息。
在传说中,当他们来到中原以后,碰到了一位年老的隐士,隐士见他们离乡背景、惶惶度日,便动了恻隐之心,将自己终年隐居的一处山谷让给了他们,并允诺绝不会对旁人说出去半个字。
那处山谷不仅有香花甜草,且十分隐蔽、人迹罕现,连他们的敌人也一定找不到,当他们想要答谢老隐士时,却发现他已经吞毒自尽了。因为只有死人,才能最有效地保守秘密。
他们都是天性和善的异族人,为隐士的死伤心了很久,然后为了报答中土,他们在江湖上送出了一块“圣王坠”,并且言明:每隔十年,只要有人凭圣王坠许下一个愿,他的愿望一定会实现。
这个故事已在数代人的口中辗转相传,人人都听过圣王坠,却几乎无人亲眼见过。
有人说,尹叶琴一介文弱书生,居然能当上十二连环坞的总瓢把子,便是借圣王坠的功劳。
也有人说,二十多年前四川唐门一场大火,掌门人在火中丧生,随后短短半年,一个不过是侍寝丫头偷生下来的小子居然制服了唐家满门,当仁不让地坐上了掌门人的位置。
唐非,也一定是靠了圣王坠。
更有人说,当年以一柄木剑挑下太行、崆峒、千岁陵和武当诸派的少年剑客,便如惊鸿一般,在江湖中一夜声名崛起,必定跟圣王坠脱不了干系……
如是种种,纷繁缠络,武林中但凡成名夺势太快的人物,无一例外都会被怀疑凭圣王坠许过愿。但圣王坠究竟是什么东西,模样如何,你若跑去问那些人,他们也只能干瞪眼,有火发不出。
没有人愿意自己的苦心经营、聪明才智被抹煞,更没有人愿意被暗地里骂一句“狗屎运”。
孤叶山庄最近一时成为江湖大热,是因为据说圣王坠已现迹在孤叶山庄内。
而跑堂伙计牛皮之所以吹得如此厉害,是因为孤叶山庄就在离这座小镇不远处。
人总有这种奇怪的心理,挨得近些,仿佛也一定能沾上光。
厉无痕默不作声地吃着菜,不似别人,她对圣王坠和孤叶山庄完全提不起兴趣来。
如今最要她命的,自然是秋闻鹤这个人,师父的信一日不送到他手上,她便一日不能回峨眉山。
等肚子一填饱,她正准备下楼结帐,却见楼梯口走上来两个人。这两个人的打扮并不特别,就像寻常赶路的江湖人,但他们嘴里正在嘀咕的一件事,却让厉无痕的耳朵一下子直了!
“快些,就是这里了……吃饱饭就去送信……孤叶山庄新死了人,进去就晦气。”
“谖,你懂什么?秋老爷子一大把年纪,这时候死了也是喜丧,算不得晦气……来来,坐!再说我们兄弟俩只管送个口信,甭管是人是鬼,还能为难我们不成?”
“说得也是,只不过……”
“怎么?”
“只不过我总觉着这事蹊跷。”
“怎么说?”
其中一人凑向他的同伴,压低了声音:“你想想,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圣王坠一现迹,秋老爷子就过世了……何况秋庄主还秘不发丧,若非他和我们帮主是至交,我们兄弟也得不到这个消息。再说老爷子既是喜丧,他怕的什么?”他瞅瞅四周,声音压得更低,“莫非这里头有文章?”
“算了——”他的同伴止住他,“这里已是孤叶山庄的地盘,我们还是少说话为妙。”
厉无痕听他们一口一个“秋老爷子”,心思旋即飞到了秋闻鹤身上。
那日在团圆楼,老掌柜对着秋闻鹤的字迹也是如此称呼,难道会是同一个人?
但这世上姓“秋”的“老爷子”又实在有很多,她总不能病急乱投医,逮着一个便胡乱认定。
幸好要弄清楚倒也不难,厉无痕用了个最简单的办法。
她在小镇前去孤叶山庄的路边等。
等那两个送信的人经过。
一等到他们出现,她就纵马拦在了山路中央!
“喂,我有件小事想要麻烦你们一下。”
对方的脸色立时变了,不由都握紧了腰间的两柄银环刀。
其中一个道:“你是什么人?这里已是孤叶山庄的地盘,你好大的胆子!”
厉无痕骑在马背上英姿飒爽,冷笑道:“这里是哪家的地盘与我何干?我特意等在这里,不过是想向你们打听一个人而已。”
“什么人?”对方似松了一口气。
“你们方才在酒馆里所嘀咕的‘秋老爷子’,是那孤叶山庄里的什么人?他叫什么名字?”
对方互看了一眼,方才那人略带提防地看着厉无痕,冷冷地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厉无痕一撇嘴,“我自然有我的用处。你们只管告诉我,反正我不是害人。”
对方两个人看她的神色,迟疑片刻,终于有一人道:“秋老爷子是秋庄主的二伯,名叫秋岑。”
“秋岑……唉唉,这天下难道没有一个人叫秋闻鹤的么?”厉无痕大失所望。
岂知她的叹息声刚落,忽然听到一个人的声音远远传过来:“找人是一件很伤脑筋的事,找一个从未谋面的人更是伤脑筋……姑娘的烦忧,在下可以体会。不过幸好——”
他说到这里故意住了口,厉无痕忍不住道:“幸好什么?”
“幸好遇见了在下。”随着话音,一个身影已出现在前方不远处的路口。
厉无痕冷笑:“遇见了你又能如何?你莫非知道秋闻鹤那老混帐眼下在哪里?”
对方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一身锦衣华服,只可惜双眉斜飞入鬓,神情当中有太多的自得,就好比一颗珍珠,明明只有鱼目一般的大小,它却自以为比龙眼鸽卵还大,这便有些倒胃口了。
厉无痕根本没多瞧他一眼。
她原本就心高气傲,自从那日醉心于封毓的气度后,更加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那年轻人含笑道:“姑娘要找秋闻鹤,在下恰巧知道一些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