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知》苏听河

3、琉璃

　　祈云桥东落雨巷。
　　巷子清窄悠长，两旁偶尔有翦榕树拔地而起，树荫遮的巷子里一片阴凉。比起清河正街的喧闹繁华，这里安静的就只能听到风从地面上扫过的声音。
　　唯一的脚步声来自于叶栖风跟寄晚烛。落雨巷尽头一座青瓦屋舍是二人在长平的居所。寄晚烛手里抱着一株青色植物，满脸喜悦难以遮掩。
　　叶栖风在一旁摇着纸扇，“五十两银子买一盆青草。若是这凤尾根本没那老板说的那样稀罕，我们岂不是亏大了。”
　　“先生可听说过一句话，叫做夏虫语冰。”寄晚烛头也不抬的答道。
　　叶栖风颔首微笑，知道这家伙是在讽刺自己。“不如我也在屋门前掘上两株青草，然后说是蓬莱仙岛上传来的‘久蒲’。再拿到清河街上吆喝两声，把咋们五十两白银赚回来。”
　　寄晚烛斜了叶栖风一眼，“就算这根本不是凤尾，只要本姑娘看着喜欢，一百两也照买不误。”
　　叶栖风微笑变成了大笑。“那姑娘看这长平城如何，喜欢否？”
　　“满城浮华，有什么好喜欢的。”寄晚烛说道，“还是家里清净。”
　　突然一只风筝从道旁的围墙中飘了出来，在春风里越飞越高。
　　若没有这丝线牵引，早就该飞走了罢。叶栖风突然有种不知何处可安家的感觉。
　　“听到了么？”寄晚烛突然问道。
　　叶栖风回头，见她还是小心翼翼捧着凤尾，脚步也不曾放慢。
　　于是他微微凝神。翦榕树叶在风里簌簌的响了起来，地面上光影斑驳。
　　“几个？”叶栖风合上折扇。
　　“一个。”
　　“你说会是哪一个呢？”
　　“应该是那个木云少爷吧？”
　　“不是。”叶栖风笑道。
　　“那是那个，难不成是那个姓苏的小子”
　　“不如我们赌一赌。猜对的人作壁上观，如何？”
　　可还没等寄晚烛回答，叶栖风已经从她手中抢过那盆凤尾。“有劳你了。”
　　一道寒光逼现。
　　叶栖风一张笑脸在寄晚烛的眼前嗖的一下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藏语楼上那个姓苏的小子执剑飞刺而来的样子。
　　“真是的。”寄晚烛嘟囔了一句。
　　然后莲步轻移，与苏璃周旋。
　　叶栖风懒懒的靠着翦榕树，一手托着凤尾，一手将纸扇在树干上随意的敲着。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生蠢的剑术，那柄剑在苏璃手上，完全跟屠刀没有两样。再怎么说也是将军的儿子，又是自小习武的样子，剑术如何能烂成这样。
　　寄晚烛自然没用多久就将那剑易了主。抬手一划，剑锋赫然对着苏璃的喉咙。苏璃的拳头攥得手腕上青筋暴起。墨色的瞳孔里居然是决绝的样子。
　　“这下输的安心了吧。”寄晚烛道。
　　苏璃抿嘴不言。
　　“明知道技不如人，为何还要只身一人来送死？”叶栖风慵懒的声音从树下传来。
　　“武士的尊严跟技艺高低有什么关系。”苏璃铿锵有力的说道，“虽然技不如人，但是气节我有。”
　　“好一个尊严气节。”叶栖风从树下走出，踱步到苏璃身边。他比苏璃高了半头，手里的凤尾刚好扫到苏璃的下巴。叶栖风目光炯炯的看着苏璃，半晌，然后说道，“可是你记住。尊严气节保不了武士的命，只有你的剑才能让你活下来。”
　　叶栖风说罢，便转身离开。
　　苏璃怔住。
　　寄晚烛对她温婉一笑，然后随手把剑插在了脚下的泥土里，转身追上叶栖风的步子。她把凤尾重新抱回怀里，“制住他的人是我，为什么每次都是你出来大放厥词出风头。弄得好像我是你的跟班似的。”
　　“好，那下次这些教训的话，你来说。”叶栖风顿了一会儿，又道，“只是我怕你笑颜如花，温婉至雅，说出来的话没有威风霸气，少了效果。”
　　“都挽胳膊跟人打架了，还温婉至雅呢。”晚烛偏头看了一眼叶栖风，“若是我不认识你，一定以为你是在挖苦我。”
　　二人渐行渐远。苏璃拔出长剑，玄青的长剑在手中仿佛隐隐哭泣。他抬头望着那快要消失在视线中的背影，暗自下了决心。

　　翌日春光灿烂，天明气清。叶栖风说要带寄晚烛去清河坐船。清河从长平城里穿成而过，其中有池塘石桥，有亭还有杨柳随岸。乘舟顺水而下，清河正街两遍的楼宇高台都能一览无余。叶栖风说这是让乡下来的土包子见见世面的好机会。
　　打开院门，寄晚烛惊叫一声。小石台阶下赫然蜷着一个人。藏青色武衣，怀里抱着长剑，像是僵死的姿势一动不动。
　　“喂。”寄晚烛轻唤了一声。苏璃却没有半点反应。
　　坏了，春夜回寒，该不是给冻死了吧。她俯身过去，伸手探了探他的颈脉。“还好还好，没死。”寄晚烛自言自语，又伸手去够他的手腕。
　　没想到，苏璃竟然蹭的一下窜起来，抓着自己的手，然后直直的跪了下去。
　　叶栖风刚踏出院子，便看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幕。
　　“苏璃愿跟随先生学习剑术。”字字如玉击石。
　　叶栖风先是一愣，而后朗声大笑道，“好说好说。”
　　谁知那双墨瞳冰冷冷的看了一眼自己，然后向着寄晚烛一拜，又道，“恳请先生教授苏璃剑术。”
　　叶栖风这才明白这“先生”并不是自己。寄晚烛转头看向自己，一脸的得意加嘲笑。
　　叶栖风一阵尴尬，开口道，“你就看她耍了那几下剑，就要拜她做师傅，未免草率。”
　　“不拜他难道拜你么？”苏璃硬生生的说道，“再说看你病怏怏的样子，也不像是习武之人。”
　　叶栖风看着苏璃一脸鄙夷的神色，气的只想撞墙。
　　寄晚烛却“噗嗤”笑出来，她觉得看叶栖风苦恼是件难得有趣的事情。玩心忽起，于是道，“好罢。就收了你这个弟子。”
　　苏璃大喜，“父亲教导，男儿之谢。若是师傅以后在这长平城中有所需，弟子定当尽心竭力，以谢师恩。”
　　一番话，抑扬顿挫，字字有力。叶栖风恍惚想起十年前燕返山上的夜晚。那个墨瞳的孩子，也曾这么跟自己说过。
　　“我可以教你剑术。但是有一点你记住，你从我这里学到的剑术一律不许疑心出处。跟剑术本身无关的问题，我是一概都不会答你的。”寄晚烛想了一下，觉得这件事自己一时兴起，对叶栖风有些不好意思，便再嘱咐苏璃，“这个人姓叶，算是我的兄长，你要记住了。”
　　“是。弟子记下了。”苏璃对着寄晚烛长长一拜。起身再望向叶栖风的时候，眼里已经没有了敌意。深色的眼睛此刻平淡的仿佛一纸山水。
　　一阵风过去，叶栖风蓦地想起了那句“身若琉璃，内外明澈”。
　　他还会记得吗？叶栖风突然这样想。一股莫名的伤感在他心里升腾起来，久久不能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