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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罗衾不耐五更寒 ...

  •   自符凌烟病重后,王府各事务皆交由李若晴处理,偶尔我也会协助一二,但是更多的时候仍是围着瑞桢操心。如今符凌烟不在了,依赵光义的意思,便是要我与李若晴共同协理府中事务,而符凌烟临终又将锦玉、德明和锦心、德严分别托付给了我与李若晴,一时多出两个孩子,让我顿感精力不足。
      因为悲伤,性子本就沉静的德明变得有些自闭症,只爱缩在屋角独自发呆,除了赵光义和锦玉,他对谁都是爱理不理的模样,我尝试着亲近他,讨好他,他却拒我于千里之外。顽皮的瑞桢起初还笑嘻嘻的拿了自己的宝贝玩具去找德明玩,碰了几回钉子,也不敢再去招惹他了。幸而锦玉聪颖乖巧,总哄了德明来听我讲神话故事,又拉着他同瑞桢一块捏泥人,踢毽子,伤痛很快就被快乐抚平,德明渐渐活泼起来,况且我本就娇纵孩子,过了一段日子德明便与我亲昵了很多。
      然而近半年来,传入王府的江南战事令赵光义喜悦,却让我心神不宁。十一月,金陵城破,李煜率领群臣开门素服出降。
      开宝九年正月,赵匡胤大陈甲兵,亲临明德门接受李煜的请罪,封李煜为右千牛卫上将军,赐爵违命侯。
      当我还在忧心如何应对将来与李煜的相遇时,另一条传入馨宁院的“喜讯”瞬时令我整个人仿佛突然落入巨大的冰窖之中,寒苦之极又无法逃脱。
      我遣开众人,枯坐在榻上,半开半掩的雕花窗外,阳光明晃晃直射过来,照得我双眼直流泪。“新夫人”三个字像是万箭射在我的心上,疼得快要窒息,他怎会忘了当日在安陵的誓言,他夜夜枕在我身旁,恩爱如初,并未露出丝毫端倪呀!定是余欢听错了罢。
      抹去泪痕,不知就这样坐了多久,像是到了黄昏,赵光义从外面进来了。他坐到我身旁,也不言语,只静静看着我。
      我不想一开口便如怨妇般质问,强笑道:“王爷为何这样看着我不说话?”
      他低头沉吟了会儿道:“云蝶,我有一事要说与你听。”
      我扶一扶鬓角珠花,勉强镇定心神,低声道:“可是喜事?”
      他目中尽是歉意,许久叹息道:“我要娶李处耘之女李可辰 。”
      一个焦雷就这样在我脑中炸响,肝肠已是寸断,眼泪一下子盈出了眼眶,原来是真的,他真的背弃了誓言。我无声大笑:“王爷瞒得我好辛苦!”
      他轻轻拥住我,柔声道:“云蝶,此事我有身不由己的苦衷,希望你能体谅。”
      满腹皆是失望、悲凉,我咬唇道:“体谅多了,眷恋也就耗尽了。”我挣开他的怀抱,其实真的不想如怨妇般。
      他伸手过来为我拭泪道:“娶李可辰,只是权宜之计。”
      是再也听不得那人的名字了!我“啪”一声挥掉他的手,别过头去:“在我眼里,这算不得权宜,只是王爷笼络开国元勋和圣上旧部的交易!当日的誓言难道只是王爷对我的敷衍吗?”
      我的话激怒了他,他起身语气冷彻道:“你自己好好静静吧。”说罢拂袖而去。
      我曾以为自己虽不是赵光义唯一的过去,却该是他唯一的将来,楚欣言死了,符凌烟病逝,剩下的李若晴心并不在他这里,未来该是我拥有全部的他,不再与人分享,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然而,他终究为了利益不再顾忌我的感受,当年忧心“旧人哭”的我,竟也沦为哭泣的旧人。是我痴傻到忘了历史,他的将来不是还有三宫六院吗?我将自己锁在房内,蜷缩在床榻之上,冷淡如白霜的月光透过了雕刻镂花的朱漆绮窗泻了一室,在这春寒料峭的夜里,我的泪将冰凉的被褥染透,心酸悲凉难表。

      此后赵光义没再踏入馨宁院半步,而是住在了暖玉堂,我也不出馨宁院一步,彼此就这样僵持着。起初我还有些许期盼,期盼彼此冷静后他会消了怒意过来看我,盼了几日,心也渐渐盼冷了。
      李若晴过来劝我,我总是静默不言。
      她淡淡道:“古来男子之情少有专一的,三妻四妾自是常事,可王爷虽有几房夫人,但他的心却只在你这里。”
      我提起桌上的紫砂壶,为她斟了一盏茶,道:“这些年来,姐姐可曾怨我?”
      李若晴微微一笑,摇头道:“我嫁入王府不过也是为了家族门楣,我与王爷情分本就浅,这样相敬如宾也是福分。”
      我举目看向窗外:“姐姐心头的苦我是知道的。”
      她沉默良久,惘然一笑:“也不知那李可辰会是如我这般,还是像楚欣言一样。”
      我怅然低首:“过去的楚欣言已是教我怕极了也恨极了,若是再来一个,真不知该如何应对。”
      李若晴摩挲着手下的茶杯,道:“所以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守住王爷的心,切不可因为置气而将王爷拱手让给他人。”
      送走李若晴,静静想想或许也该去见赵光义,既然自己明白这桩婚事只是交易,又何苦失了理智折磨彼此。于是叫了余欢陪着我去了暖玉堂。
      暖玉堂在禧雅院一侧,正行至禧雅院外,就看见王继礼带着一队丫鬟鱼贯而入,直往暖玉堂去。
      “王管家!”我轻声唤住他。
      他扭头一看,赶忙过来给我施礼:“四夫人有何吩咐?”
      “王管家这是要往暖玉堂去?”我的目光落在那队丫鬟手里,托盘里尽是光芒刺眼的金银玉器。
      王继礼道:“王爷交待奴才将毓秀居,也就是先前的暖玉堂各处收拾打扫,里面的陈设一律换做新的,月底新夫人入府就住那边了。”
      “毓秀居?”我胸口发闷,有些透不过气来。
      “是王爷新拟的名儿。”
      “知道了,你去忙吧。”我呆滞的站在原地,抬头望向湛蓝的天,忍了半日的泪方才落下来。
      暖玉堂,从前是赵光义的发妻尹氏的居所,因是年少结发,赵光义对尹氏的情感自然不同其他,李若晴曾说起尹氏病逝后赵光义穿了很长时间的素服,因不愿见暖玉堂闲置,又不愿他人住进去,于是便将书房移了过去。眼下赵光义为了口中那个“权宜”的新夫人,不但将暖玉堂改作新房,甚至连名字也换了,我的体谅还剩多少?终是心灰意冷,没往暖玉堂,不,应该是毓秀居,没往那边多迈一步。
      落寞多年的暖玉堂眼下变作最热闹的新房,而我的馨宁院在赵光义的疏远和我的眼泪中已是庭院寂寂。见我情绪低落,德明和瑞桢也收敛了平日的淘气,只安静的跟着锦玉一道习字,都少了欢颜。赵光义每日依旧会教孩子们练字,不过不是来馨宁院,而是遣了赵荣来带他们过去毓秀居。

      天色渐暗,卧房内只燃着小小的一枝烛火,借着橘色的暖光对镜自照,大半月的伤心抑郁使我憔悴消瘦,尖尖的下巴下是一对突兀的锁骨,多年精心保养的娇嫩容颜已是暗沉无色。
      正当思绪万千,却见镜子里出现一个淡红的身影,那红硬生生灼伤了我的眼,心底越来越凉,两行热泪翻滚而出,他双手放在我的肩上,轻轻道:“云蝶……”
      我从镜中望住他,凄涩一笑:“恭贺王爷大喜。”声音里是掩不住的灰心与伤痛。
      他的眼神微微一黯,低低道:“你既知此桩婚事是我笼络人心的交易,就该明白我对李可辰并无情意,我的心只在你这里。”
      良久,我转身伸出手,抚着他的脸庞:“王爷虽是无情,可她若有意,我好怕她重蹈欣言的覆辙。”
      他握住我的手,肃然道:“我绝不允许王府之内再生歹毒之事。”
      屋外赵荣小心道:“王爷,新夫人的轿子已经抬进毓秀居了,这个时辰该过去了。”
      赵光义淡淡道:“我待会过去!”
      我心中钝痛,豁然抽出手来,扭过头不愿看他,他开口前我以为他会说今夜不再过去。他吻一吻我的脸颊:“去那边也只是形式,我去去就回。”
      我垂首苦笑:“王爷过去吧,新娘子等太久会伤心的。”
      他犹豫了下,又凑过来在我紧蹙的眉间亲了亲,苦笑道:“我过去,也只是人在曹营心在汉。”
      外边赵荣又催了一道,赵光义的背影从镜中缓缓淡去。我颤抖着身子慢慢的滑坐在地上,自言叹气道:“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哭累了,坐烦了,斜躺在榻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模糊中看见楚欣言向我走来,骄奢而不屑道:“过去妹妹荣宠至极教我好生妒忌,不过眼下王爷又添新人,只怕妹妹是红颜易老,荣宠难再。”忽的起了一阵浓雾,楚欣言便消失在一片白茫茫中。
      惊醒过来已是半夜,我满头满身的冷汗,双手紧紧攥着罗衾,“荣宠难再”四字在我耳畔久久回绕,觉得自己像是孤身一人驾一叶扁舟漂在茫茫天水之间,总归有一天会堕进无底的深渊之中。
      余欢趴在榻旁睡着了,窗纱上落着碎碎的月光,记得我刚嫁进王府的时候,也在这样的月夜,那时赵光义怕我孤枕难眠,即使有楚欣言缠着,夜里仍是回来我身边,今夜他还会回来吗?于是起身,登上鞋蹑声走到院中,夜色如水,冷风吹散了我的长发,吹迷了我的眼。
      肩上轻轻落下衣裳,我欣喜转身,却是余欢。她关切道:“更深露重,小姐小心着凉。”
      从前那个对我说“去去就回”的赵光义今夜怕是不会再来了。我撩开眼前乱发,凄楚笑道:“我的心已是凉透彻了。”
      余欢缓缓道:“小姐,即使你的心结了冰霜,也不能这样一味伤心消沉啊,若是王爷对你的心也凉了,只怕便宜了别人!”
      我怆然不已,我的幸福,瑞桢的将来,都只能依附赵光义的心,若失去了他的心,我将来又如何能在后宫立足!
      余欢扶住我道:“毓秀居的人一早便会过来向小姐请安,小姐还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呀。”
      我点头道:“与楚欣言争过斗过了,那李可辰又有何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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