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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寒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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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闰二月,李从善再赴汴京朝贡,赵匡胤留他为泰宁军节度使。四月汴京熏风门内栋宇峻起,赵匡胤为李煜建礼贤馆,待降。李煜降宋的日子怕是不远了,我终究该如何面对?
我方从芳华阁出来,只见赵荣一路小跑着趋前,神色焦急道:“请四夫人往暖玉堂劝劝王爷吧,王爷下朝回来发了好大的脾气,把小的也给轰了出来。”
暖玉堂是赵光义会客办公的地方,我少有过去,头一次见赵荣来请我过去,且是这样的惊惶,我诧异道:“究竟出了什么事让王爷动怒?”
赵荣低声道:“似乎是王爷在朝堂之上为着修建礼贤馆一事与圣上起了争执。”
我心中遽然一紧,赵匡胤秉性厌恶繁奢,眼下却为负隅顽抗的李煜大兴土木,自然令朝中近臣费解,也难怪赵光义竭力反对。于是我加快了脚步,同赵荣一道往暖玉堂去了。
正行至暖玉堂外,室内忽然传来“轰啷”一声,渐渐是碎片滚落的淅沥声。赵荣小声道:“现在惟有夫人的劝王爷才肯听了。”
我点头,伸手推开厚重的朱漆雕门,赵光义静默的坐在正首书案之后,怒气凝在眉心,令人畏惧。
我悄步走近,一时间不敢贸然去问,也不好说什么,只倒上一杯茶放在他面前。
他掩住怒气,轻声道:“你怎么来了?”
我恬和微笑:“王爷将赵荣轰了出去,我怕王爷身边没个端茶倒水的人伺候,所以就过来了。”
他慢慢喝了口茶,凝视几案上的一沓奏折道:“不过是为朝堂上的事烦心罢了。这些都是朝中大臣奏请皇兄停建礼贤馆的奏章,皇兄却不听众臣谏言,反将我等叱责一番。”
我微微蹙眉道:“圣上对待臣虏一向广施恩德,王爷这般生气,岂非伤了与圣上的兄弟情义,实在不值。”
他摇头:“就算是早先的孟昶和现在的刘鋹,所住不过是上等宅院,而这江南区区李煜还未降服,皇兄倒是先下了皇命为他劳心费神地建起风雅之所,实在是不合礼制。”
我想了想道:“虽不合礼制,不过,云蝶以为,圣上如此厚待李煜,也是彰显我大宋天恩浩荡,教李煜顺应天命归为臣虏,亦是上朝大国应有的姿态。”
赵光义喟叹道:“皇兄要彰显天恩我岂会不知,只是此番大兴土木所需银两千万,难免叫军中将士不满,恐怕动摇军心。”
“王爷所虑甚是,对于军心圣上自然也是有所考虑,我想圣上虽是叱责了王爷,但不日定会下旨委以王爷安定军心的重任。”
他握住我的手道:“难得你能将此事看得这般透彻。”
我含笑道:“我与王爷心有灵犀,王爷看透彻了,我自然也能感应到,跟着看透彻。”
赵光义拉我入怀,笑道:“有你在,烦心事都可抛之脑后了。”
果然如我所想,次日一早宫里便传来旨意,命赵光义带了犒赏将士的圣谕前往军营。
眼下瑞桢已满百日,长开了的他眉目间依稀能见到赵光义的影子,他爱吃爱睡还爱自言自语,安静的时候像只慵懒高贵的猫,闹起脾气来就变成了霸道的小老虎。
瑞桢从能自己坐起来抓我手中的布偶,到牙牙学语,开了金口第一次叫“爹爹”和“娘亲”,再到蹒跚学步,转眼便是开宝七年夏末,赵光义每日都要抱着瑞桢讲故事,孟母三迁、大禹治水、火烧赤壁等等讲得绘声绘色,瑞桢也不嫌乏味,虽是咕噜噜的转着大眼睛,一脸茫然没听懂,却贪恋与父亲亲近的时刻,总是乖乖依偎在他怀里。
晚间哄了瑞桢睡着后,我又去暖玉堂为赵光义送夜宵,他正在细看一幅图纸,我近前一看,“长江沿岸水势图”一行字映入眼中,心底明白那个叫樊若水的书生已经投奔赵匡胤了,这张图是他献给赵匡胤的见面礼。赵光义欣喜的研读着图纸,并未留意我失色的脸,连我悄声出了书房也没察觉。
历史如约而至,九月,赵匡胤下诏山南东道节度使潘美、颖州团练使曹翰、侍卫马步军都虞候刘遇从江陵出水师沿江东下,义成军节度使曹彬、侍卫马军都虞候李汉琼等人麾师南进。
开宝八年转眼即至,过了元宵节,瑞桢已是三岁,最是活泼调皮的时候,学会了一句“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逢人便要显摆一番,还要硬拉着身边的人听他口齿不清的唱余欢教他的歌谣:“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二月里乍暖还寒,符凌烟头风比往年发作得厉害,虽是有太医每日诊断,精神仍是不大好。这日一早我又带了开胃的糕点去了禧雅院,锦玉和锦心正守在符凌烟床边讲笑话,符凌烟倚着靠枕,长长的青丝披散在枕上,脸颊消瘦而蜡黄。
见我来了,锦玉和锦心施礼请安后便由宝眉带着出去玩了。
我坐到符凌烟身边,道:“姐姐今日感觉可好些了?”
符凌烟微微苦笑:“我已大不如从前了,这次换了几个太医诊治总不见好,我自想着,未必熬的过春天去呢。”
我忙劝说:“姐姐正值芳华,哪里就到得这个田地了,太医署医术超群的太医还多着呢,明日再请了来,什么病治不好呢。”
符凌烟病中说话有些吃力,慢慢道:“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不过是挨一日是一日罢了。”
我听她这样说,心中也酸涩难过,起身拿过玲珑手中的糕点盒,强笑道:“这些都是开胃的糕点,姐姐且尝尝合不合口味。”
她拈了一小块来尝:“昨日你送来的山药枸杞养生粥喝着很是不错,难得你肯为我花这些心思。”
我端了盏茶递到她手边,说:“这病不单要有汤药医治,还需饮食调理,姐姐吃得些饮食就不怕了。”
符凌烟低垂眼角道:“若是能好,自然是菩萨保佑,若是挨不过了……,不过是我没福罢了,嫁进王府这些年,王爷待我虽不如妹妹这般宠爱,却也是举案齐眉,王爷也不嫌我愚笨,将府中事务都交由我打理,凡事同我有商有量,我亦知足了。只是我这一闭眼,最放不下的便是几个孩子。”
我心中也是悲凉,不觉得眼圈儿一红,又劝道:“有王爷在,孩子们自然不会受委屈,何况我和若晴也是将姐姐的孩子视作亲生,疼爱都来不及呢。”
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宽慰的笑容:“孩子们托付给你,我也就放心了。”
符凌烟同我说了这一席话,已是累得精神不支,我又劝解了她一番,才起身告辞。
数日后符凌烟高烧不退,熬了几日虽是退了烧,却又犯了咳疾,病情反反复复,咳了一个月,整个人已是瘦如枯柴。见符凌烟如此光景,众人好不焦心,我和李若晴日日过去坐着说会闲话,开导她一番,赵光义也常留在禧雅院陪她。挨到四月,已是油尽灯枯,到了十三日,符凌烟病逝,赵光义伤心不已,我和李若晴亦是悲痛,而府中仆从老小感念她素日怜贫惜贱,宽待下人之恩,莫不悲嚎痛哭。
符凌烟的丧事办得极尽哀荣,王府内雪白灵幡飞扑飘舞,治丧所用执事陈设一应光艳夺目,皆是现赶着新做出来的,请了大相国寺百众高僧在灵前诵经超度,又有数十青衣按时奏乐,王府外长街上车马浩荡,皇亲贵胄各诰命备了祭礼亲来祭悼,府门上客送官迎,百般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