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的天空》霍晓格

11、第 11 章

　　修远出了湖滨小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泪水早已被风干，心也没有了当时的疼痛甚至已经麻木，信仰坍塌了，生活一下子没了目标，一切变得茫然。
　　失业又失恋，这就是传说中的“祸不单行”？！原来传说不仅仅是传说，它们都是赤裸裸的真实。也许你一辈子不被“传说”，也许你就是“传说”。时也！命也！运也！
　　28年来，此时此刻，真的应了李清照的那句词：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人生就是如此，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给你开个玩笑，或让你上天堂，或送你入地狱。温温吞吞、向来低调的修远从来不奢望今生会得到什么荣华富贵，也许年少轻狂时还幻想过，但是，到了她这样的年纪，如果还会有那种想法，真的会遭“天打雷劈“的。可生活偏偏不放过她，让她本不应有任何戏剧色彩的人生，平添了传奇，短短半年让经历了悲喜两重天。
　　她不信名，不信利，偏偏鬼迷心窍地迷信上了“爱情”。相信“爱情”，其实就是相信人性，相信美好的人性。而人性从来都是变幻无常、善恶难辨、真假难辨，就像生活一样。
　　也许只有上帝不变，不管他是否虚无或真实，人们所要的只是千疮百孔后的慰藉。修远此时徒然升起出世之心。就像一场意外，劫后余生后对生命的顿悟一样。就如质量守恒的定理一样，感情的定理亦是如此，最深的情，失去时，伤你也是最深的。
　　手机响了一次又一次，她索性关机。是曹晓辉打来的，不是矫情，而是她不知该如何面对。
　　游荡了许久许久，累了，疲惫了，最后还是晃到了嘉和公寓。耳听为实，修远想给她一次机会，也想给一个自己心死的理由。
　　曹晓辉还没回家。屋里空空荡荡一如修远的心。
　　11点，曹晓辉一身酒气地晃进公寓。修远听到声响，明明是恨得牙痒，可身不由己，还是忍不住上前一把扶住踉跄得将要倒的曹晓辉，心里暗叹，【哎，我走了怎么办呢？身边一个可心的人都没有，你又不会照顾自己！】
　　可是她没料到，曹晓辉顺势紧紧地搂抱住修远，喃喃地说：“对不起，对不起……”，说着说着无限感伤地抽泣起来。修远试着抽身，却被她抱得越加紧了，哭泣声也大了起来。经这一哭，修远坚硬如铁的心顿时被软化成了一滩春水【有你这一哭，我这一生都值了】。可转念又一想【我才是受害者，好不好？最应该哭天抹泪的是我啊？！也罢，谁让咱大她两岁呢！】无奈，只好轻轻拍拍她的后背，无声地安抚着。修远内心五味杂陈。
　　“好了，不哭了，宝贝！”修远终于安抚住了悲泣的曹晓辉。

　　第二天清晨，空空荡荡整整洁洁的诺大的公寓里只剩下怔怔呆呆地坐着的曹晓辉。桌上放着一张纸，上面是修远廋劲的楷书。“电饭煲里有解酒汤。谢谢你这半年来给我带来的美好，祝幸福美满！！！”落款是：你的曾经的妲己。
　　曹晓辉听着手机里一遍又一遍响起“你拨的电话无法接通”，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愤怒、狂躁不安，摔掉手机，接着双手一挥，把桌子上的东西一扫而空。“什么幸福美满？修远，你个王八蛋！”发泄完了的身体却还在瑟瑟发抖。有生以来她还是第一次这样大的发火，这样的失态。
　　“我一定把你找回来，一定！”曹晓辉狠狠地给自己鼓劲。
　　想了一夜，修远以为自己豁达了、想开了，于是起了个大早，把房间里里外外地打扫整饬了一番，最后悲壮又不失潇洒地微笑着安静地离去。可当的士前行，看着公寓渐渐消失视线时，修远还是泪流满面，心痛不已。
　　“妲己？”，修远苦笑着摇摇头。她觉得自己才是真正的纣王，为了爱情，事业都没了，惶惶然如丧家之犬。不过，还好自己不是帝王，否则真的非祸国殃民不可。
　　“天地之大，去哪里呢？”车渐行渐远，修远又犯愁了。这个城市里，几百万人众，可是能和修远真正地扯上关系的，却屈指可数，如果要说算得上至交的也只有阿丽一人而已，但昨天自己还在她面前信誓旦旦，今日却已是爱情末路，你让修远的尊严往哪里放？情何以堪？一向自信的修远也变得不自信了，她也开始质疑自己的感觉了。
　　修远左想右想，“回老家吧！”。在中国，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世事无论如何无常，父母那里永远是自己最后的避难所。只有父母不会背弃自己的孩子，无论孩子成功与失败，她或他都是他们心头的肉。
　　坐上火车，修远又一次踏上归途。从W市到xx地区，再从xx地区到修远所在的舍庄，这条路修远自从上大学以来走了无数趟，走来走去，10年了，她依然孤身一人，人生又有几个十年？时光就如窗外的风景，倏忽而逝。行了一站又一站，变化的是车里的过客，不变的是车站。她以为这次她的爱情不会让她再次远行漂泊，以为找到了终点站，但没料到还只是过路站而已！
　　近一天的车程，进入视线的那片梨园，让她知道自己到家了。对于农村出来的修远，在大都市里生活让她始终找不到家的感觉。城市的那种人类的生态模式和她儿时的乡村的生态模式完全的不同，现代都市里以金钱为中心，而乡村以血缘为纽带。都市人的热情是以利益的多少为依据的，钱多就得到多的热情、钱少就得到少的热情，美其名曰：服务，而大多有钱人一生大多的时间享受的都是这种没心没肺的用金钱可以衡量的情感，且乐此不疲。而乡村里的人与人之间的热情则有所不同，乡里乡亲的并没有那么多的金钱的考虑，发自内心的，这里的亲疏则和血缘有关。中国人的爱也不是宗教的博爱，而是有等差的爱，中国人以血缘的亲近来分配爱的比例的，这就是人伦。但是随着资本经济的无孔不入，乡村也渐渐不是那个乡村了。
　　可对修远来说，爹还是那个爹，娘还是那个娘。
　　“小远回来啦！……”村里路口一群老弱妇孺热情地围上来，和修远打着招呼。
　　“大城市人就是不一样！”“她打小就是美人胚子”“你妈在玉珠家打牌呢”“你爸出去了”……
　　修远微笑着向众人一一点头：“三奶好！二婶好！大爷好！……”叫上来称呼的叫声“好”，叫不上来的点点头。
　　“来吃糖！”边说边从兜里拿出一袋糖果，一把一把地把糖分给围过来的、抱在怀里的小孩。

　　夜晚，修远家。
　　“都年28了，我和你爸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呢。那边的事办完了？”三人坐在沙发上边磕着瓜子边捞着家常。修大近今年一家三口去丈母娘家过年，而修远大姐早就成家了，因此家里只剩下孤零零的两个近花甲的老人。
　　远妈打电话过去时，修远出于私心，想和曹晓辉过个不一样的二人世界的春节，于是借故学校有事一口拒绝了父母的要求。从前，她总是批判哥哥“有了老婆忘了娘”，一年半载地也不回家一趟，而今，自己也情不自禁地步入后尘。可是才高兴了一半，乐极生悲，被人家踹回了老家。
　　“办完了，我就赶回来了，你们身体还好吗？”修远看着满头银发的精神委顿的爸爸，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自从五年前的那场事，修大伟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而且苍老的不仅仅是外表，而是内心的苍老。在村里风云了近三十年，突然之间，因贪污2万元而被双规，幸亏修家关系不错，县纪检委副书记的姑父上下打点，由贪污改成挪用公款，才有惊无险地没有入狱，但是，不知怎么的，省报竟然报道了此事，让他颜面扫地，并且差点没自杀成功。而今，那个一米八的英俊潇洒、自信满满、醋瓶子倒了都视而不见的大男人不见了，变成了居家模范丈夫，家里地里的活他一个人几乎全包了，修妈妈享受到结婚三十几年来做梦都想要的可从来没享受过的照顾和关爱。修爸爸的脾气几乎没了，可是修妈妈地脾气倒是年年见长，倒相似要把几十年来的委屈都讨回来似的。一个不如意就撂脸子，动不动就大发雷霆之怒。
　　“还是闺女好，知道心疼人”修妈妈赞许地望着修远。
　　“工作忙吗？一个女孩在外地工作不容易……”修爸爸还是关心她的工作。
　　“嗯”
　　“翻过这个年，你就快29了，也该成个家了”修妈妈说着仔细端量眼前的女儿。“按说我闺女，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要学历有学历，怎么就找不到合适的呢。哎，远啊，咱也不能太挑剔了，差不多就行了，啊？”
　　“……”修远就怕回来面对这个话题。谈也不是，不谈也不好。年年过，年年新，可它却没变。毕竟对于和平年代的中国普通老百姓来说，婚姻永远是一家的首要大事。相比婚姻，生死倒是退其后。因为婚姻和生死紧密相连，没婚姻就没生，而没生的死也是没意义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