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珠穆朗朗

3、第二次见。

　　[第二次相遇，她抽的烟是粉红。]

　　我没有想过还能够再重新遇见她。
　　手肘覆上眼眸，掩盖眼眶液体的游离。
　　要是当时不遇见就好了。要是没有第二次相见就好了。
　　我这样后悔着，却没想过要是不再遇见，我又是怎样地遗憾终年，重复记忆犹新的那一次初见。
　　第二次相遇，我记下了她抽的烟。并在之后的日子里对女士烟产生一种刻骨的惧怕。
　　冬至过后，天愈来愈冷，学校里人人都披起了军大衣。老严穿了身鸭绒大衣出现在学校，愣是吸引了不少眼球。
　　“哟，少爷，你怎么那么名贵哩？”我揉着他的羽绒大衣，嗔怪道。“你可别乱摸，这可是外国货呢！”老严抱住他那堆鸭绒，捏着嗓子怪叫。“啧，又是你那个富贵亲戚从国外给你带来的？”我把脸一垮，憋着嘴说话。“你怎么就见不得兄弟好啊，兄弟日子里还白疼你了？”我不搭话。“兄弟别介啊，这样好不，我把这鸭绒借你穿好不？”老严嬉皮笑脸的送上来。我也不客套，脱了绿色军大衣往他脸上一丢，抢来他手上的红色羽绒大衣套身上。“你他妈还真不客气。”老严边穿着军大衣边笑道。
　　傍晚放学，天已经入了夜。我穿着色彩明艳的羽绒衣晃荡在街上，一路上不少善男信女回头，眼里嫉羡之色收于眼底。我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压根忘了这堆鸭绒并不是我的。走进那条狭长无人的巷，几天前的回忆寒风似的翻涌复来吹得我生冷，我收了收外衣，企图用物质温暖寒冷的身体。
　　我的夜视能力并不大好，能往夜盲这字眼上推，而我又从不将上晚自习随身带电筒这回事放心上。亏今儿夜黑得并不浓稠，依稀可辨前方浅淡的轮廓，我便省去了打火机这麻烦。
　　我又看见那黑夜里闪烁的星点烟火了。
　　激动或者喜悦是不足形容我此刻翻腾的心。矫情一点来说，正如几年后的顾城写下的黑眼睛所云那般，那点星火仿佛就是我黑色的眼睛在黑夜里苦苦寻觅的光明！我强镇了心绪，扶着单车徐步踱去，并在挨近她这段时间里细察着她的出现。仔细到连她眼线细面般粗细我都记在心里。
　　她躲在黑暗的巷子里，一身黑色装束把她隐藏在浓腻的夜色中。纤弱的身子靠在潮湿的土墙上，嘴里叼了支通体粉红的烟，烟雾从她涂满绿色唇蜜的双唇里流出。她这回的妆容称头了不少，眼影是眼影，唇绿是唇绿的，再没有上次初遇的凌乱与狼狈。估摸着上次是与男友分手在这痛哭流涕来着，不巧遇上了我。那么这次，难不成是锦衣夜行特意等我来的吗？
　　“嘿，妞。还认得我吗？”我嬉笑着凑上去，打了个很符合我风格的招呼。她淡漠地扫了我一眼，嘴里吞吐着烟圈。
　　“抽得什么烟呢，怪好看的。”我对这烟怪稀奇的，七十年代抽烟的女人好比于妓女，少见女士烟，更别说粉红色的。
　　“外国货。女人烟。”她终于说话了，平淡且冷漠的语调。她于平凡女人的声线，与她奇特的装扮不尽相同，却在我听来都是那么特别那么不同。以至于以后在游走在街口耳边回荡的都是同她一样的笑语，让我日日无法不想念。
　　“我妈说抽烟的都是妓女。姐姐你干什么活呢？”听见她回复我，我更来劲。
　　“国外读硕士。”她轻睨了我一眼，不屑和蔑视从眼底倾滑。
　　她鄙视我。
　　我不甘心，嘀咕着“什么烂货！”
　　“你说什么？”她把烟含在嘴里，凶狠地瞪着我。
　　他大爷的又见着这眼神了。属于少年呼之欲出的冲动热血汲汲上涌。“说你是烂货怎么了！”我冲她大声吼去，我可不想满腔的愤怒积郁。
　　“哼。”她冷笑，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这样的反应是我预料不及的。在我红绿着脸苦寻台阶下时，她出声了。
　　“这衣服不是你的吧？你是乞丐还是强盗啊，把别人漂亮的衣服穿自己身上。别说，还挺人模狗样的。”她在唇边扬起一个轻视的微笑，几句话像刀刃一般剜开了我心口最脆弱的地方。
　　是有这样一句话，人在被攻击隐藏的弱点之后，会用凶狠来表示强势。
　　我红了眼，上下牙咯着响，手中的拳攥了又紧。
　　“我他妈没钱我就是自卑！你凭什么说我！”最终伴随着我恼火的叫骂挥舞着的拳头朝她窄小的脸颊挥去。
　　二度出手。在我听见骨肉的碰撞和隐忍的抽气声才回过了神。我看着她捂着左脸颊滑下土墙，嘴中的烟在重击下折断陨落。我抬起出拳的右手，不知所措，只好蹲在她的身边听她急喘。
　　“姐姐，对不起……”过肩长发遮住了她此刻的容颜，见不着她的眼泪。我的眼眶红了，也许是后悔也许是焦急，事实证明我还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少年。
　　从黑发里传来声声低吟，她在说着什么。我听不大明白，凑近听，才隐约辨得。“疯子……你这个疯子……”我不禁失笑，问她，“你是不是只会骂疯子啊？”说着手搭上了她颤抖的肩胛。她一个甩手，打下了我的右手，更是快速的起身欲逃。我着急了，拉着她的手不准备放她走。她纤细柔白的手腕在我手中挣扎，我死死捏着她的左手反扣在腰后。
　　“你放手！”她尖叫，黑发凌乱覆住了剪瞳。“我不放，你告诉你的名字我才放。”从小到大我一直认为我是男子汉，从未想过有一天我的霸道与拳头会用在女人身上。去他妈的，我就是一伪君子。来不及忏悔我的所作所为，我钳住她的手逼迫她说出名字。我只是想知道她的名字。
　　“严……”
　　“唔？什么？”我没听清，正欲凑前听个仔细时，被她死命扭动挣脱了束缚。她忙不迭朝前跑去，像是后面恶鬼追赶一样，一路跌跌撞撞却始终不肯停下，不肯回头。目光望着她消失在绵长的巷，我蹲下身捡起了她吐落的那根烟。
　　“这货还挺贵吧……”嘴里念叨着，掏出火机点燃剩下半截烟身，猛吸了一口。还挺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