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上河绣》黄桃花

2、第 2 章

　　苏州风物，繁华中透着水灵儿，路上的青砖缝儿里也透着那么一点滋润的绿色。裴少骑青驴后面跟两个家丁，一路走来，还是旧识景色，家家临水，处处弯桥。有旧谣道：“苏州桥，高的是彩云桥，低的是下河桥，长的是宝带桥，宽的是普安桥。”桥桥相连，千姿百态，由此可见一斑。
　　裴家绸缎庄正落在过了宝带桥那一片繁华里，当街八扇门脸儿，齐楚黑油柜面儿，织金招牌正正经经“裴”字当街一挑。真有大笔生意客进来反不从这面过，庄子那面通桃花街，另有待客里间。
　　这时门板卸了不到半个时辰，客还没太多，清清静静。大掌柜的也姓裴，是本家的远房亲戚，虽知道少爷今儿个过来，无奈前月就订了一单晋商的生意，大老远地陪客人出城去圣恩寺了。
　　所以裴少坐到店里，二掌柜的和帐房先生迎住了，接到里间，点上盏雨水新茶，配八样细点奉给少爷，小心陪话。

　　裴少这天穿了件天青色的杭绸长袍，头顶青巾镶着玉，白中泛出淡淡红晕，是名贵罕见的芙蓉玉，手上一把素面折扇摇啊摇，扇底下蜜合色穗子拖得足有一尺来长。
　　这身衣饰配上这相貌，街上一溜走过惹得妇女小娘回头观看，左不过是官宦家的公子哥儿，右不过是贵重门户的读书人，却不知是姑苏商人裴清明。

　　裴少一边吃茶一边听二掌柜和帐房把裴家小哥儿夸直入了云霄去，最后丢了茶杯抽出扇子来摇一摇。
　　“呵呵，徐掌柜言之太过了。倒是小侄听爹常夸起苏州总铺的二当家，为人稳重和气，会做生意，帐房刘先生干练精细，那是十个人也抵不过的。”
　　徐掌柜和刘先生忙来作揖，道岂敢岂敢，裴少接着道：“小侄年轻不经事，外面如何与人作生意，不懂的地方多了，还请指教。”
　　“少爷哪里的话，作生意靠的就是历练。”
　　裴少合拢扇子继续笑道：“爹也是这么讲的，小侄现下没什么可用，倒是自小和爹爹叔伯学着看帐，略入得眼。相烦徐当家和刘先生，今日左右无事，就在这里看一会子帐罢！”
　　徐当家和刘先生相顾一眼，大惊，口口声声道：“这怎么使得？！”“少爷这可折杀人了！”“是啊，没有大掌柜吩咐，我们也不敢……”

　　裴少笑着听了一会儿，叫家丁过来，请徐当家和刘先生外面喝茶吃点心，另把近五年的账本子清出来，堆在里间小厅高高五沓。
　　裴少在里面掇个椅子慢慢看，徐掌柜和刘师爷在外面流汗。

　　日影儿渐渐变短，外面两位咳嗽都不敢咳嗽一声，屏气听里面账本翻动，算盘轻响，过了半个时辰方听得裴少爷唤一声：“来宝，倒茶。”
　　来宝应了声，提壶新茶进去。裴少托着个账本正瞧得起劲，右手搁在随身常用的金丝珊瑚珠子算盘上，等他换过茶水，不高不低地问道：“徐当家的和刘先生呢？”
　　来宝答：“外间坐着呢。”
　　裴少道：“这哪成呢？你去同他们说，后生这里帐看的慢，若因此耽搁了生意，可就大不好了。”
　　外间徐刘二位听得清清楚楚，举袖子揩汗。
　　裴清明歇了一歇，又慢慢说：“或是生意不忙，也别叫人家干等着，你和来旺陪二位去玉春园听戏，那二位平时辛忙惯了，也该松活松活儿。”
　　徐刘岂不明白他的意思，等来宝出来，齐齐站起来低声谢了少爷，掩上门，和家丁一径退到前面去了。

　　这次才四下无人，真正算安静了。裴清明端茶杯润了润嘴唇，继续翻纸张拨算盘，神游戥算之间，哪管身外之物。
　　好不容易帐册下去两沓，裴清明自觉困顿，站起来欠伸了一下。
　　正午时候蝉鸣得欢实儿，窗外日头照在碧纱窗子上泛了点点白光，裴少在后面院里转了一圈，没见到半个人影。
　　他随走随看，忽觉得蝉鸣中似夹杂着别的什么，静心听着是极细极细拨珠子的声音，他自小闻惯，分辨得格外容易，循声儿走去，绕过影壁后栽的一溜细竹，前面居然是个极大的开间，码着各色新式绸缎包儿，也有高高的台子，上放剪尺墨斗等杂物。
　　此处也似没个动静，裴少眼尖，看到柜里还有个人低着头算帐，背面望不真切，只看得到一段糯白的脖颈，竟比年节吃的糍粑还要白腻三分。
　　裴清明好奇心起，踮脚尖扇子托住下巴蹩过去瞅，对方听见脚步声，回头转身站了起来。
　　两人打了个照面，这人原是漫不经心地一瞥，看裴少打扮已知晓其身份，骨碌一下跪在地上，给少爷请安。

　　裴清明对上他双眼只有一刹，却瞧得明白。心中狠狠地动荡了一下，面上若无其事，冷淡道：“你是谁家的孩子，我叫他们都出去了，怎么留你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