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上河绣》黄桃花

3、第 3 章

　　这人生的白净，清秀通透，眼帘低垂，眉梢嘴角挂着点讨喜的笑。穿着半旧的灰布直裰，镶鞋净袜，整个人像井水里浸过的李子，清爽甜脆好下口。
　　“回少爷的话，小的是前边儿帐房大爷底下的伙计。昨儿接了笔大单子，一早儿帐房大爷就叫小的在此点货，没到前边去。小的惶恐，不知少爷到了这里。”
　　听着是本地口音，裴少哼了一声，心里头开始不舒服，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灰衣小厮连头都不敢抬，战战兢兢又有点强笑道：“小的姓何，帐房大爷和掌柜都叫小的阿秀。”

　　“何秀？”裴清明把这个名字念了两三遍，咬字在嘴里怎么都像个姑娘家，别别扭扭的。“今年多大了？在这里干了几年？”

　　“过了中秋就十七了。小的是周庄人，原来在西门那边药铺，也干这个，后来得着大掌柜恩惠，在庄上讨个生活。”
　　裴清明拿素面子折扇在手里敲敲，怎么看也不觉得这人比自己小两岁。

　　正琢磨呢，外面脚步声响，进来好几个人。当先一位四十余岁的正是裴大掌柜，想是从圣恩寺疾赶过来，茧绸袍子楞一丝儿没乱，眯着眼稳重的很。后面一溜跟着二掌柜师爷两个家丁并其他小仆。
　　裴掌柜年纪虽长，算起来只是清明的同辈的族兄，见起面来称兄道弟的，你推我让一大通寒暄。

　　裴掌柜早听下面人说小少爷自个儿在后厅看帐，进去寻不到人，已觉得蹊跷。又看到屋子里裴少站着阿秀跪着，不知唱的哪一处，先道：“这里干站着作甚，清明老弟，咱们还是前头花厅说话。又通畅，又凉快，比这储货的屋子好多了。”
　　裴少笑嘻嘻叫了声且慢，吩咐家丁，把老爷特地儿从北边捎给大掌柜的东西拿过来。家丁怀里掏出个红木雕漆方盒，揭开众人一看，杏黄缎子托着个雪白晶莹的水晶鼻烟壶，内画着仿王冕笔法的没骨荷花儿，碧绿轻红，风雅的很。
　　众人没口子夸赞，从工艺质地赞到老爷恩惠少爷有心，裴掌柜露出喜色，连声道不敢受，哪能让老爷破费这个。
　　裴少看看差不离了，唰地一声合上扇子，道：“些许微薄玩物，老哥喜欢就好，谈破费可见外了。倒是小弟寻摸着，要向哥讨一个人。”

　　他说着走了几步，弯腰用扇子尖一挑阿秀下巴，“这孩子我看着喜欢，初回南边也没什么贴身伺候的人，想讨他在身边作个书僮儿，您瞧如何？”

　　裴掌柜一瞥阿秀，他把这小子调后边来，原就因他办事妥帖圆净，百伶百俐，又算得一手好帐，立意提拔。裴少既开了口，只得把念头打消，反正好用的伙计总能找到。当下满面堆笑，拱手道：“清明老弟既看得起他，是他的造化。”又见阿秀被扇子挑得抬起头来，表情古怪之极，想是他没见过世面，被刚才一手惊得呆了。富家少爷年纪小，天生风流轻薄几分也没什么，这等小家子气岂不丢脸。
　　裴掌柜使了个眼色，责道：“阿秀，还不快给少爷叩头，行主仆之礼？”

　　阿秀才反应过来，恭恭敬敬跪下磕了四个响头。裴少受了此礼，心情也似乎好很多，依旧由裴掌柜，徐二掌柜，刘师爷陪着前面花厅同用午膳。酒席间叙话，四五盅后大掌柜旁敲侧击，问起柜上帐目，可还入得了行家的眼。

　　裴少笑道：“小侄哪懂这个？随便看了两本，也没看出什么来。”

　　“呵呵。”

　　两边打了个哈哈，事儿就此搁到一旁。下午众人在沧浪亭喝茶听曲子，后面清香馆又开了席酒，玉春园的一班戏子在边上吹拉弹唱，直喝到月上枝头又下枝头。
　　裴少这晚上就住在城里，次日下午方被裴字号众人一直送到城门外，回了老宅。

　　来宝来旺跪在二门外，回老太太的话，少爷只去城里老店转了一溜，领回个帐房小子，说要作贴身书僮。裴老太太听春井传完话，直埋怨家人媳妇想的不周，家里没先预备几个聪敏的童子，只有几个野小厮粗手粗脚不成体统。
　　这边裴清明已叫丫鬟拾掇出东厢房，卷出一床干净铺盖给阿秀使用。从此也不必专派大丫头服侍，院门一关自成个用功的地儿，幽静清凉。
　　阿秀来裴家，只带了随身的青布包裹，极好收拾。他嘴甜人又善笑，赶着收拾房间的丫鬟春琳叫姐姐，一会儿就打得火热。笑语欢言从东厢房传到书房，裴少正回这两日新的拜贴，笔提在空中半天没捺下去，嘴角微勾，轻轻一笑，却笑得冰冷算计已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