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苏兰]憧憬（民国架空）》芜枋

42、气饱

　　百里屠苏把头垂得低了些，他并不希望陵端认出自己。
　　然而这世上有句话叫做事与愿违，他越不想被陵端瞧到，陵端那双眼睛就越像加了百瓦灯泡重叠效果似的，在那一瞬间具备了百米眼扫描效果，他刚甩着头发教训完自己手下的那帮新兵蛋子，一抬头，就看到了已经短发的百里屠苏。
　　这就是那啥，不是冤家不聚头啊，就是想不碰到，也难。
　　百里屠苏见陵端往自己这个方向走来，知道他是看见自己了，料想两人遇上了，有好一阵要扯皮，百里屠苏不耐与陵端一般见识，遂腾地一下站起来，拉起方兰生的手腕就想拽他走。
　　方兰生正为自己偏食的爱好恼羞着呢，哪能看得出百里屠苏神情不对，愤愤地挣开手，瞪向百里屠苏：“你干嘛？还让不让人把馄饨吃完了？”
　　“你也吃不完。”偏食成那样，吃得完才怪。百里屠苏边说边又伸过手来拉上方兰生手腕，作势要带着走，人却是是头也不回。
　　“你你你才吃不完！本少爷一言九鼎一诺千金从不食言说吃完就一定吃得一滴汤水也不剩，少瞧不起人，你等着瞧！”方兰生另只手抓住桌檐，挺着胸，强撑着不走。
　　百里屠苏这才转过身对着方兰生，脸上神情大约是松动了些，约莫现出点无奈的样来，只不过方兰生在气头上，肯定是看不出来的。
　　百里屠苏正要说些什么，被一句来自巷口的话打断了：
　　“哟，这不是背叛革命被开除的百里屠苏吗？”
　　方兰生也忘了生气，回头去看，就见离他五步远处，一个穿花衬衫的男人站在巷道正正中，嘴巴极端不屑地歪撇着，头一甩，右手撩着前额流海劲道十足地一撇，顿时在烂漫的阳光下，撒出飘逸头皮屑片片。
　　方兰生的左胸腔小小地震了一下，这来自内心深处的震动，连带着他的上半身也小震了一下。
　　我们的方家小少爷，在大上海活了十六年也还未见过这般世面，他被闪闪发光、光彩逼人的陵端震到了。

　　——真、真乃妙人！

　　不知为何，那一瞬，方兰生的脑海中突然文邹邹地，闪过了这句话。
　　当然，所有这些种种，于现实中不过数秒，方兰生回过神，百里屠苏也已经走过来，站到他和那个大花衬衫男中间了。
　　这两个人对峙上了。
　　百里屠苏吸一口气，他还想着摆脱陵端纠缠更好，便说道：“我既然已被开除，你我自不相干，各走各的罢。”
　　“哟，百里屠苏，知道自己抬不起头勒，现在倒学会说点人话了？”可惜陵端似乎没有给他好过的打算，装模作样地摇头不说，见百里屠苏无甚表示，还得寸进尺一样撇着嘴往前走两步，上唇一撅，就骂道：“你可是叛徒！我听说，离开广州后你就投入孙传芳麾下了？像你这种立场不坚定的家伙，竟然也有人要？哈哈哈，真是笑掉人大牙！看吧，没待多久，又被嫌弃了，所以只能跑长沙来了吧？这次又想投靠谁啊？让我猜猜，难不成是那个那个什么吴佩孚？哈哈哈，那吴佩孚现今也是半死不活不成气候了，没前途啊。怎么？后悔当初对我动手了？你就是借着同窗的情分求我原谅你，哭爹喊娘的求，也没门！哈哈哈哈哈哈——”
　　“喂！你这人怎么说话的！木头脸才不是叛徒！他也不是被什么孙传芳嫌弃了！我告诉你，他是自己离开的！而且他的立场很坚定，不要以为你发际线靠前就有资本乱说话随意侮辱别人！”方兰生抢到百里屠苏身前把这话说完，又转回头问木头脸：“你那封能证明身份的信呢？拿出来给他看啊。”
　　他半仰着头，目光殷殷地等了百里屠苏片刻，也不见他有什么进一步的动作，忍不得便急道：“你怎么了？平时不是很能呛人的吗？！这种时候就该潇洒地抽出信拆开然后把内容大声读一遍最后把信甩到他脸上好不好啊！”
　　百里屠苏半低着头看他。
　　方兰生刚才是一个大跨步从后边抢上来的，他那个小短腿，一大步也实在迈不了多大距离，因此他离百里屠苏，其实是相当近的，一个抬头一个低头的，乍一晃眼，鼻尖都快要凑到一块了。
　　方兰生正好两番气到心头上，情绪激动，脸部微细血管充血，脸色难免就比平时红润了些。
　　百里屠苏意识到这点后，静静瞧了一秒，方才撇开眼，退后半步，和方兰生拉开了更多距离。
　　其实他和方兰生，本来也没有那么近。
　　是他自己一晃眼，感觉错了。
　　百里屠苏定定心神，视线擦过方兰生头顶，与陵端对视。
　　陵端可不吃他那套自制冷气，紧接着逼问：“证明身份的信件？有种你就拿出来啊，也让大爷我帮你掌掌眼，我可从没听说过有这种信件，谁知道是哪偷的还是伪造的呢！”
　　“你！”方兰生对陵端瞪眼。
　　“没有什么信件。”百里屠苏说完，就拉上方兰生袖子，硬把他拽走了。
　　莫说没给方兰生什么伸张正义的机会，就是陵端再挑衅的机会，他也没给。

　　百里屠苏一直拉着方兰生过了好几条街，拐了好几道弯才松开对方兰生的桎梏，停下来。
　　方兰生顺势一甩袖子，反瞪着百里屠苏。
　　百里屠苏不去看他，反而看看天色，又看看身旁的一家饭馆说：“天色晚了，吃饭。”
　　方兰生哼一声，双手环胸，把头一撇，“吃什么吃！本少爷饱了！”
　　百里屠苏眼底竟泛出一点点好笑出来，嘴巴上却不软和，无情地点出事实：“几块碎馄饨皮，几口馄饨汤就饱了。”
　　“谁说是吃饱了？本少爷明明是被你气饱的，木头脸你还好意思说！……气死我了！”
　　听了这话，百里屠苏眉毛松开，连面无表情的那张脸，似乎都软和下来了。他又伸手拉上方兰生的手，说道：“进去再说。”
　　方兰生倒也想听听他还有什么说辞，让自己气得更彻底些，遂也不再挣扎，破罐子破摔似的，自暴自弃地跟百里屠苏进饭馆里去了。
　　百里屠苏很镇定。
　　他先坐下，管小二要了菜谱，问了招牌菜，又比着方兰生喜欢的几样菜点好了，才把目光移到方兰生脸上。
　　第一句话就是问：“注意到刚才跟在那花衬衫身后的两个人了吗？”
　　方兰生被他问得一头雾水，就问：“那两个人怎么了？”
　　“那两个人都是穿的伙计衣裳。”
　　“……伙计衣裳怎么了？”
　　“刚才我们从巷子走过，卸货的那批人里也都只穿伙计衣裳。”
　　“……你是说，是说，保镖那些人跟那个花衬衫不是一伙的？”
　　明白方兰生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百里屠苏才不卖关子，点点头，把自己想到的和盘托出：“我猜是两个队长管辖，而且这两队人相处并不友好，所以不必管陵端怎样，等到了晚上，我们再去那大院探探保镖队队长。”
　　“……哦！合着木头脸你什么都清楚，也不告诉我，就让本少爷一个人在那生气是吧？你这也太不仗义了！”
　　百里屠苏闻言，面无表情地微抿了一下唇角——据说不少人喜欢借这个动作把笑意压下的，也不知百里屠苏这番动作，是凑巧，还是习惯使然。
　　暂且不论百里屠苏到底是面抽还是怎的，总之，他并没打算与方兰生多计较，也并没打算继续呛他，只是把面前的糖醋排骨往方兰生那边推了推，说道：“多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