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蕾蒂雅》东西玉

3、画室

　　夜晚时,站在林琦画室的全落地玻璃窗前看长安街，倒似天地倒置，俯视规整的银河系，将大大小小的星星齐齐排列几行，璀璨闪烁，漠漠向前流动。
　　“真漂亮啊！”蕾蒂雅捧了一杯热咖啡赞叹道，“我从来没站到过这么高的地方看北京街道夜景。
　　“是，真美”，林琦看着蕾蒂雅笑道。
　　“哇，你这是画室吗，这么豪华一张大床，双人的哎。”优优转了一圈叫道，蕾蒂雅回头看她，两人诡异眨眼对视。
　　林琦极温柔笑笑，并不说话，看蕾蒂雅一幅幅的画看过去，又走过去，“喜欢吗？”
　　蕾蒂雅指着一幅道，“我最喜欢这幅。”林琦看看，是他画的莫奈的一幅仿作，“我觉得他的颜色很美。”
　　“你很有鉴赏啊。”
　　“说实话，我特别喜欢画画。”蕾蒂雅眼睛亮闪、亮闪，天上最亮的星都在她的眼里，后来林琦才发现，蕾蒂雅对所有人说话都是这样。
　　“哎，你别小看我们家蕾蒂雅，她非常聪明，一直在自己学画画，画的可好了。”
　　“哦，”林琦大喜，手机却响了，林琦一看不由皱眉，镇哥！每次关键时刻让他掉链子的。他不动声色地把手机调成静音，放到桌上，继续与蕾蒂雅关于绘画的谈话。
　　蕾蒂雅索性拿起一只碳素笔，在一张素描纸上草草画起来，只几笔，林琦就赞叹起来，“蕾蒂雅，真的画的不错，我都不相信你是自学的。对了，蕾蒂雅，现在能告诉我你的真名了。”
　　蕾蒂雅歪头看他，狡黠一笑，“我这名字像假的吗？”
　　“中国人叫你这个名字的还是挺特别的啊。”
　　“这可是我真名，我就叫蕾蒂雅。”蕾蒂雅嘟嘟粉红嘴唇，继续画着。林琦只好看看优优，“优优最好了，她真的叫蕾蒂雅？”
　　优优大笑起来，“你看，我早说你应该改名了，谁都以为这是个假名。她真的叫蕾蒂雅，我叫蕾优优，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我们从小在马戏团长大的。”林琦大吃一惊，觉得她们经历如此奇特，还待再问，画室门铃此起彼伏，林琦一开门，看到柳言镇站在外面生气。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没干好事，还不接电话。”柳言镇自说自话走进来，看见蕾蒂雅在画画，大吃一惊，“你怎么还带这种人来画室啊？”
　　蕾蒂雅满不在乎看他一眼，继续画画，冷冷丢一句，“以为自己是谁呢，还什么都管。”
　　“你说什么？”柳言镇本来就气不顺，又生气起来。
　　蕾蒂雅把画笔一摔，双手插兜慢慢晃到他面前，歪歪头，“怎么啦，就说你啊，你干嘛每天颐指气使啊，你上帝啊，基督耶稣啊，我就在这儿玩儿，是你这好哥们儿约了我好几次的，怎么啦，怎么啦。”
　　“怎么啦，我告诉你，他的这画室，包括这座楼都是我的。我说不许你在这儿，你就不许在这儿了。”
　　蕾蒂雅吐吐舌头，身子晃来晃去，“我就在这儿了，就在这儿了，你能把我怎么样啊，怎么样啊，你把我从这25层扔下去啊。”柳言镇忽然蹲下身子，一把扛起蕾蒂雅大踏步往出走，他极高壮，蕾蒂雅如风中树叶般毫无分量，优优和林琦都呆在当地，半晌才反应过来追了出去，蕾蒂雅一边大骂，一边拼命挣扎，眼看柳言镇到了电梯口，按动电梯，电梯门一开他就要把蕾蒂雅扔进去，蕾蒂雅忽然紧紧抓住他的肩膀，指头都要掐进肉里，说什么都不放，大骂道“你他妈王八蛋，我蕾蒂雅不是好欺负的，我要叫你后悔死，你等着抗着我出这楼吧！”
　　柳言镇挣脱不得，又怕人看见，赶紧一脚迈进电梯，按下1楼，一边拼命扒开蕾蒂雅的手，想起这时虽然下班了，但还有很多加班的员工，这才后悔起来，赶紧按到地下一层。
　　电梯一开，进来几个穿制服的员工，忽然看见这情形，都是一呆，然后尴尬道，“柳总好。”然后背过去彼此做个眼神，不断偷笑，柳言镇，窘迫万分，强自镇定，干咳一声，结结巴巴道，“是个朋友，晕过去了，我送她去医院。”
　　“他妈的他放屁，我活蹦乱跳着呢，他要非礼我，非礼呀，非礼。”蕾蒂雅头冲下抱紧他的肩膀，一边偷笑，并大叫。
　　柳言镇满头是汗，几个员工再也忍不住了，胡乱到了一层，嗤嗤笑着跑下去了。紧接着又上来几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俩，总算熬到了地下一层，柳言镇迅速扛着蕾蒂雅跑到外面，打开车门，一把把她扔到副驾上，锁住车门，蕾蒂雅意识不妙，座位上弹起来推车门，他已经跳进车里，把车门迅速锁上了，恶狠狠道，“你等着！”蕾蒂雅在车里狂叫，乱拍，柳言镇已经发动车开起来。蕾蒂雅忽然安静下来，“怎么又安静了？”柳言镇咬牙切齿，蕾蒂雅满不在乎晃晃肩头，咬咬手指，“想死啊，你开着车，我折腾还不得出车祸，跟你死在一起我这到了阴间怎么见爹妈啊。”
　　“你爹妈就没管教好你，你看你那个样子，整个一个混混。”
　　“哎呦，不愧是柳总，这都看出来了。”蕾蒂雅咬着手指晃来晃去，“嗳，请我吃顿饭吧，饿死了。”
　　“还请你吃顿饭呢，我要好好教训你。把你扔到积水潭的臭沟里。不学好的臭丫头。”
　　蕾蒂雅眨眨眼，“就吃顿老北京炸酱面，我知道你舍不得花钱，等吃完了你把我扔到五环郊区抛尸。”柳言镇一脚刹车，车停在了路边上，蕾蒂雅猝不及防，几乎撞到前挡风玻璃上，“你干嘛呀，在车里就想先奸后杀啊。”蕾蒂雅大叫。
　　“你给我下车，下车。”
　　“干嘛啊。”
　　“你还吃不吃炸酱面，前面就是。”
　　“欧~”蕾蒂雅莞尔一笑，乖乖下车。
　　两海碗的面条，蕾蒂雅头埋进去呼噜呼噜地吃，柳言镇正襟危坐，慢慢吃着，看见蕾蒂雅的样子直皱眉头，“你慢点吃吧，没见过饭吗？”蕾蒂雅头抬起来，嘴角的酱尚在蠕动，心满意足地舔舔嘴角，“你没挨过饿吧，你是不知道那饿的滋味。所以只要有一顿饭，就要好好地、充分地吃。”她又埋头去吃，几乎要舔干净碗。
　　柳言镇只吃了半碗，蕾蒂雅颇为轻蔑地瞥他一眼，他觉得那眼神好像自己是没用的男人，有点羞恼，“吃完了吗，吃完了快走。”蕾蒂雅擦擦嘴，拍拍肚子，“好呀，感谢你的面条，我们就此拜别吧。”
　　“我还没抛尸呢。”柳言镇道
　　正说间，柳言镇电话又震动起来，他一路都不接电话，这会看了看电话，接起来，极不耐烦，
　　“什么事。”
　　“放心，我不会吃了她。”
　　“嗯，她在旁边，正吃面。”
　　“好啦，你就不要跟她说了，跟她那个朋友讲，她没什么事，我还不至于。哦对了，我今天晚上给你打电话是要告诉你明天早上九点会议厅有股东大会，你必须参加。”他挂了电话，满脸肃穆，“林琦还挺着急，挺关心你。”
　　“那是，你看不出我们什么关系啊，那么没眼力界。”蕾蒂雅吐吐舌头。
　　“我是看不出来，跟他有关系的女人太多了，什么关系都有，不知道你和他是哪种关系。”柳言镇冷笑一下。
　　蕾蒂雅歪着头认真看了他两眼，忽然认真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长得像庙里的关二爷啊，凶神恶煞，哈。”她怪笑声，抖抖肩出了门。
　　柳言镇追了出来，“你去哪儿啊？”
　　“回家啊，要不你再把我送回去。”
　　“哼，得了吧，你自己想办法回去。”柳言镇大踏步超过她往前走，走到车前不由得停下来回头看，看见蕾蒂雅正站在炸酱面旁边的电影院门前发呆，半晌走了过去买票。
　　柳言镇又跑回去，“不回家要干嘛？”
　　蕾蒂雅伸个懒腰，“不回去了，看个夜场，今晚有泰坦尼克号，还有几个别的片子，就在电影院里睡了。”她摇头晃脑到了售票处，笑嘻嘻道，“阿姨，你真漂亮。夜场看的人不多吧，打个折？”掏钱买了张票，柳言镇挤过来，“一个小姑娘，自己在电影院睡，不怕人沾了便宜。”
　　蕾蒂雅已经不耐烦了，牙疼似地吸着气歪着嘴，呲着牙，“你管我啊，你谁啊，事儿多不多啊。”
　　柳言镇也忽的觉得自己真是莫名，怎么就老想跟她说话呢，有点羞恼，“你什么人啊，怎么不懂好人心啊。”
　　“你赶紧啊，赶紧，回家洗洗睡吧。让我一个人清静会儿。”蕾蒂雅轰苍蝇似地挥挥手，柳言镇登时无明业火往上窜，一把掏出钱塞进窗口，大声道，“也给我来一张夜场的票。”
　　蕾蒂雅目瞪口呆看着他，嘟哝着，“怎么那么奇怪。”柳言镇昂然道，“你看不看啊。”蕾蒂雅忽然又笑嘻嘻道，“要不你先买点吃的，多买点，哦，还有水，晚上会饿的，你也吃不了，我跟你一块吃。”
　　“你就知道吃啊，不是刚吃完那么一大碗面么，还有占别人小便宜没够啊。真是。”
　　蕾蒂雅忽然扑哧笑了，一把拽住他胳膊，“别叽歪了，关二爷，走，走，买东西，看电影去。”柳言镇没有被人这样拽过，硕壮的身躯不由自主跟着进去，夜风清透，蕾蒂雅漂亮的头发轻轻拂起，拂过他的胳膊，拂过他的心，撩动得沉寂的心脏卜卜跃动。
　　泰坦尼克在海中徐徐沉没，水涌进去，杰克被困在舱底，露丝拿着斧子去救他，柳言镇本一直看得极为投入，蕾蒂雅咬着小指，不停低声尖叫，“噢，露丝，快跑，加油，你那么壮，一定救得了杰克。”柳言镇哭笑不得，皱着眉头看她，“你就不能安静看个电影啊。”蕾蒂雅眼直勾勾盯着屏幕，忽然一把按住他的手，“你别说话。怎么那么吵啊。”
　　柳言镇登时觉得手心里柔软而炙热的跌进一团软的润的，像握着一只初生的小猫，挠心挠肺，他不是没有经历的人，但是觉得温度炙热，燃烧血管，一直熊熊燃到心里。他暂时忘了泰坦尼克，不敢动手，怕那只小猫长了翅膀又飞出手心，可蕾蒂雅又很快把手举起来，在嘴巴里咬着小指，连带着柳言镇的手差点也粘连而起，下意识地去抓这小手，到了半空才意识到，慌张放下，戏里杰克、露丝拥抱，戏外他血脉喷张。
　　最后一个镜头，劫后余生的露丝扔了名贵的项链海洋之心，蕾蒂雅热泪盈眶，“那么值钱的东西，可别扔啊。”
　　“唉呀，你这种人可真倒胃口，你就知道钱啊。”柳言镇道，但是觉得自己其实就是想跟蕾蒂雅说句话。蕾蒂雅的大眼睛闪闪的，晶莹滚亮，“哼，反正我知道，你这种人啊，要是你老婆被困在船底了，你肯定屁滚尿流净自己逃命了。”
　　“嗳，我没老婆啊。”柳言镇忽然认真看着蕾蒂雅道。
　　蕾蒂雅漫不经心地拿起一把爆米花塞进嘴里，噢了一声。柳言镇还想说，忽然听得银幕上一阵阵不同寻常的呻吟，他莫名，抬眼一看，银幕上硕大的几个字，“潘金莲。”他心中一凛，剧情已经飞速展开，奔入主题，没有台词、没有交代，男男女女突兀地宽衣解带，柳言镇一时尴尬不已，偷眼看蕾蒂雅，她正肆无忌惮地嚼着爆米花，津津有味地目不转睛地看着，不时咬起手指，低声尖叫，“妈呀，这西门庆，这身材，啧啧，还他妈拍三级呢，好意思向观众交代么。”
　　柳言镇忽然觉得，想笑，太想笑了，想大声笑，他觉得太有趣、太好笑了，他还是没忍住笑出声来，蕾蒂雅诧异地转头看着他，“你笑什么啊，你是不是觉得拍得有点假啊。我也觉得挺假的。叫的声音也忒大了，现实中谁能那么叫啊，邻居准以为凶杀呢，早报警了。”
　　柳言镇已经掌不住了，几乎笑到在沙发里，蕾蒂雅更加诧异，回头盯了他半晌，“我可认识你来，没见你正经笑过，这么低级的片子你也有感觉啊。”他立刻作势恶狠狠地，凑过来要捂蕾蒂雅的嘴，“你给我闭嘴，闭嘴，好好看电影。”蕾蒂雅很快闭了嘴，沉默了很久，忽然靠过来，倒在柳言镇肩头，炽热的体温袭来，柳言镇心跳加速，头晕目眩，他不由慢慢，慢慢回头，却看见蕾蒂雅张着嘴已经倒在他肩头呼呼睡着了。残留的半颗爆米花依然在嘴边。
　　柳言镇慢慢伸手去拂掉了爆米花，他的手指触到了她的嘴唇，丰润饱满的嘴唇，湿糯的，看起来应该是甜的，甜的……
　　他的手指忽然有点颤抖，计划外的事情发生了，他有点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处置，他想起齐晓媛、订婚、股东大会……，计划单里的一条条计划，他忽然霍地立起身，蕾蒂雅没有了依靠，僵直地重重摔进沙发里，还在呼呼睡，他张皇起来，自己现在在干什么，今晚不是计划再仔细读一遍明天的并购方案么，不是计划给齐晓媛打个电话约周末的约会么，莫名其妙、稀里糊涂跑到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站在那里平生头一次心慌意乱，后面有人叫着，“嗳，哥们儿，干嘛啊，挡着后面呢知道吗？”
　　“哦，哦！”他凌乱地往电影院门口奔去，要在失控以前赶紧回到正常生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