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馆鬼谈》念念有鱼

7、夏日的萤火

　　7.夏日的萤火
　　“骗子……”
　　“啊，又在说谎了……”
　　“别跟他说话，脑子也会变得和他一样奇怪的……”
　　“这孩子给人的感觉真不舒服，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为什么？
　　为什么大家都不相信我？
　　我没有说谎，我没有骗人！
　　我真的看到了……

　　“老师，老师，苍穹又在说奇怪的事了。”
　　“是啊，好讨厌。”
　　“就是就是……”
　　“苍穹啊，老师不是告诉过你么，小孩子不可以说谎，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我没有说谎，我真的看见了。”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明天让你的家长来学校一趟吧。”
　　我低着头，走出了办公室。
　　这是第几次了？我自己也记不清了。
　　从小我就能看见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比如妖怪，比如鬼。
　　因为只有我看得见，所以，没有人相信我。无论我怎么说，怎么解释，大家还是不信。渐渐的，没有人愿意跟我说话，也没有人愿意跟我玩了。
　　放学的路上，我欺负着躺在路边的小石子，心里很难过。
　　我穿行在大小的巷弄之间，一点都不想回家。
　　我无意识的到处游走着，走着走着，竟然迷了路。
　　看着周围陌生的街道，陌生的建筑，以及越来越暗的天色，我有些害怕了。
　　“大哥哥，大哥哥……”突然，一个7、8岁左右的孩子拉住了我的衣角，“我的帽子挂在树上了，你能帮我拿下来么？那是我最喜欢的帽子。”
　　我打量着眼前，只有我一半身高的孩子。应该不是鬼吧？我警惕的想着。
　　虽然有些疑虑，但我还是决定帮他去拿帽子。
　　只可惜15岁的我，长得也没多高，踮着脚，够了老半天，还是只能勉强碰到帽檐。
　　就在我打算放弃的时候，一只白净的手从我后面伸了过来，轻轻一挑，帽子就落在了我的手上。
　　“啊，谢谢你。”
　　我转过身，鞠了个躬。再抬起头时，我看呆了。
　　那是一张文秀清俊的脸，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好看，飞扬的眉，清冷的眼，高挺的鼻梁……仿佛画中的人物一般。一头齐腰的长发就这么披在肩头，如一笔点在火红的长袍上的重墨。
　　“不客气，下次小心点就是了。”
　　他对我笑，笑得温婉。
　　他对我说，声音柔和。
　　我傻傻的看着他去牵那个孩子的手，然后走进旁边那扇黑色的铁门。
　　“啊，帽子……”
　　在铁门完全关上前的那一秒，我突然反应过来。
　　那孩子跑过来，接过我手上的帽子，对我说谢谢。
　　我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该谢的不是我吧。
　　“要进来么？”他倚在铁门上，问。
　　“好……”我不假思索的，答。
　　他微微一笑，向我伸出了手……
　　“我叫苍穹。”
　　“绯墨……”

　　绯墨住的地方叫月下馆，是一栋老式的三层洋房。一楼的书房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书，我常往他那跑，一坐就是一整天。
　　当然，经常去他那也不单是为了看书。
　　绯墨和我一样，可以看见一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所以我说的话，他都信，也都懂。
　　他还会和我说一些，我没遇到过的妖怪的故事。
　　有吓人的，也有感人的。
　　和绯墨在一起的时候，我从没有过的快乐。不用小心翼翼，也不用担惊受怕，更不会听到他说我是骗子。慢慢的，学校的那些人，我也变得不在意了。
　　绯墨总是很温和，很轻柔。他的话不多，却是时刻挂着笑容。
　　他是我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一个。
　　“苍穹？苍穹……”
　　“恩？”我睁开惺忪的眼，是绯墨。
　　“你怎么坐在树下睡着了呢？会着凉哦。”绯墨笑着说。
　　我伸展着微微发麻的手脚，舒服的打个了哈欠。
　　绯墨靠着树干，在我身边坐下。
　　“夏天快来了，到时候，一起看萤火虫吧。”
　　“好啊，去哪看？”
　　“就在我这院子里，每年都会成群结队的出现呢……”
　　“好啊，那到时候，你记得叫我。”
　　“恩……一定。”
　　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绯墨，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那年的我还不懂得，同样也靠着我的绯墨，当时有多么的高兴。
　　“苍穹……苍穹，快醒醒，天都黑了。”
　　我被绯墨摇晃着醒来，看了看手表，果然很晚了。
　　“今天，我送你回去吧。”绯墨有点担忧的说道。
　　“为什么？”
　　“空气的味道，不太好。”
　　我明白绯墨的意思，接近中元节了，空气也变得浑浊起来。
　　“好。”我咧着嘴，朝他笑。
　　天色已经很暗了，但绯墨坚持不肯坐车，说是晕车，我们只好一路走回家。不过我是很享受这种悠闲的气氛，我们一边聊，一边慢慢的踱回家。
　　“下星期，也过来吧。”绯墨淡淡的说着，“算算日子，萤火虫也该来了。”
　　“真的么？那太好了。你啊，每次说起的时候，表情都很憧憬，害得我也很兴奋，好想早点看到，那一定很壮观吧？不如到时候我们准备点零食，坐在院子里，一边……”
　　和绯墨认识后，我的话变得多了起来。
　　绯墨自己的话很少，但是好像很爱听我讲，所以时间久了，就变成，只要绯墨挑个头，我就可以一直唠唠叨叨的说个没完。
　　“啊，到了。”
　　说着说着，已经到了我家门口。
　　“进去坐坐么？我爸妈一直很想见见你。”
　　不知为什么，说这话时，我的脸有些发烫，眼睛也瞟来瞟去，不敢看绯墨。
　　“……不了，我要回去了。”
　　“诶？”我急忙抓住转身就要走的绯墨，“为什么？不就进去坐会儿么……”
　　“不行，我真的不能进去。”绯墨虽然脾气好，但有时候也很固执。
　　“所以就问你为什么啊？我家人是会吃了你还是怎么样！”
　　兴许是被绯墨惯坏了，我不能接受他和我唱反调，嗓门不自觉就大了点。
　　绯墨也不说话了，只是站在原地，随我怎么说，怎么拉，就是不动。
　　我拉着绯墨的手，使劲想把他拖回家，可拖了半天，他就像钉在了地上一样，半寸都没挪过。
　　不就比我高了一个头么，身材又是偏瘦型的，怎么就拖不动了呢
　　我气喘吁吁的，叉着腰，看他。
　　“我说，你要跟我杠到什么时候啊……”
　　“呀，这不是小苍穹么，这么晚了，一个人干吗呢？不回家。”
　　是隔壁的阿姨。
　　“阿姨，你好。我在跟我朋友说话呢，想带他去我家坐坐，他说什么都不肯。”说着，我冲绯墨扮了个鬼脸。
　　看，这下让邻居笑话了吧。
　　“苍，苍穹啊……你在，说什么呀……这里除了你和我，哪还有人啊……你不要，吓阿姨呀，阿姨胆子小……”
　　邻居阿姨后来说的话，我一句也没听进去。
　　我只觉得，心被人掏走了一大块，生疼生疼的……
　　我去看绯墨，他的表情第一次，带着歉意。
　　清秀的脸皱成一团，欲哭，却无泪。
　　我突然感到一阵的晕眩，有些难以站稳。
　　我抱着头，痛苦的蹲下来。
　　谁来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只是一场梦。
　　梦醒后，绯墨还是那个绯墨，我也还是那个我。
　　“苍穹，你没事吧？”
　　邻居显然被我的举动吓到了，走过来问我。
　　我狠狠的拉扯着自己的头发，想以此来掩盖心中的疼痛。
　　好痛。
　　真的好痛……
　　“苍穹……”
　　绯墨的声音无力而飘渺，听起来不真实。
　　是啊，不真实。
　　他本来就不是真实的……
　　“苍……”
　　“你走！”我怒吼着，也不管是否吓到了邻居。
　　“我再也……不想看到你！走……”
　　我第一次，对绯墨发脾气。
　　也不知道，此刻，我和你，谁会更痛一些？
　　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轻易相信谁，亲近谁了吧……
　　“对不起……”
　　绯墨的声音消逝在夜风中。
　　很轻。
　　很疼……

　　“苍穹——上课的时候不准睡觉。”
　　“哈哈哈……”
　　我被老师的粉笔头丢中，教室里，同学们笑成一片。
　　我揉揉有些睡乱的头发，一脸的不在乎。
　　刚才，我梦到了小时候的事情。
　　真讨厌。
　　由于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让我从小到大吃了不少苦头，所以为了保护自己，我开始变得冷漠，对妖怪，也对人。
　　“苍穹啊，不是老师要说你，你光成绩好有什么用，纪律也是很重要的，你要遵守……”
　　不耐烦的听着班主任的碎碎念，我悄悄的打个了哈欠，眼神开始游离。
　　不经意间，我看到办公室门外有人在朝里招手。
　　“老师，门外有人找。”
　　“恩？”老师探头望去，“哪里有人？”
　　我也回过头去，“不就在门口么，那个穿黑衣服的婆婆。”我指着门口的老婆婆说到。
　　但老师的脸却沉了下来，“苍穹，你又说奇怪的话了，是不是老师说你，你不高兴了？但撒谎是不好的行为，要是将来养成习惯的话……”
　　啊啊，又是那种东西么？
　　我斜眼看着门口的老婆婆。
　　为什么只有我看得见？
　　真麻烦……
　　班主任念叨了我四十几分钟，才肯放我回家。
　　快七点的天色，还有些朦朦亮。
　　夏天到了啊，我站在夕阳下，看着天边快要落下去的半个太阳，感慨到。
　　“今年，萤火虫还会来么……”
　　我被自己脱口说出的话吓了一跳，都这么多年了，还是念念不忘么？我苦笑。
　　由于自己的特殊体质和经历，我从不和人深交，也尽量保持距离。
　　那是我唯一一次，对父母以外的人有留恋。
　　但，却错付了感情……
　　这些年来，我已习惯了独来独往，对于那些关于我的传言，我也充耳不闻。我想，遗世独立，大概就是我现在的这种状态吧。
　　落日的余晖，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也很孤单……
　　今天想起了太多以前的事，心情差得不想马上回家。
　　我懒懒散散的在大街上游荡着，和这座城市中的游魂一样，没有思想，没有目的。
　　“今天不宜出门……小伙子，还是赶紧回家吧……”一个冷冷清清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听不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这与你无关。”
　　人在心情差的时候脾气总是暴躁的，我转过身，刚想再说两句，却发现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除了我，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该死！又跟奇怪的东西搭话了么？
　　我愤愤的想。
　　走路的步伐也重了。
　　我拐进路边的一条小巷，这是条回家的捷径，路不好走，白天都没什么人，晚上就更少了。所以当我看到有人和我迎面走来时，我很诧异。
　　那人背着光，看不清面庞。但凭服装还能辨认出是个女人，当然，也有可能是个女鬼。想到这，我慌忙收回视线，今天惹得麻烦够多了，可不想再添一桩。
　　我低着头，从她身边快速走过。
　　由于路窄，我和她的肩碰撞了一下。
　　“对不起。”那人稍稍欠了欠身。
　　“啊，没关系。”
　　原来是人啊，我笑自己草木皆兵。
　　但下一秒，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我看到三四道影子直直朝那女人扑了过去，那形状、那速度，不会是人类。
　　“不要——”
　　我一边叫着，一边朝她飞奔过去。
　　我本能的知道，那些黑影，绝非善类。
　　我的速度，却远没有他们来得快。
　　我看见，那些黑影伸向她的爪子；
　　我看见，她回过头来，表情由茫然变为恐惧；
　　我看见，那些爪子划过她的身体，惨叫声响彻黑夜。
　　我感觉到，溅在脸上的鲜血，是如此的滚烫……
　　如果，我能早一步叫住她；
　　如果，我能早一点察觉到他们的存在；
　　如果……
　　没有如果。
　　即使有，我也什么都做不了。
　　只因我是个，普通的人。
　　我不知道自己在悲伤些什么……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愤怒些什么……
　　我只知道，我想撕烂这些，正在大口啃食着的怪物，把他们变成碎片！
　　我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没有计划，没有谋略。
　　结果，只有死路一条。
　　我看到，地上的女人内脏已经被吃了大半，却还没有死。
　　她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乞求，可我也无能为力了。
　　我听到皮肉被撕开的声音，我感受到身体被贯穿的痛楚，我看到鲜血喷了一地，凝成一片小池。
　　我颓自倒在地上，看着那群丑陋的怪物，大快朵颐那个女人的尸体。
　　下一个就轮到我了吧……
　　我从没想过，自己会是这样的死法。
　　我感觉到力气在慢慢的流失，身体也越来越冷。
　　都说人死前会产生幻觉，我是快死了么？
　　因为我看到他提着灯笼，向我走来。
　　绯墨……你是来接我去看萤火虫的么？
　　今年，它们还会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