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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连载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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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控客栈(连载3)
水色花铃文
3.桃花面
十几年前的冬至天,屋檐和地面落满积雪,天空罕见的阴霾。
白优伶才五岁,小小的一尊,被娘亲牵放到颜控客栈门口,贩卖出售。
那年,颜控客栈的冰烈湖上,玉华剑仙乘风御剑而来,一身翩然,束衣宽袖,料质柔软,颜色是薄而澄透的水色。领口,衣袖,袍下摆处都有精细的兰竹花绣纹。
眉眼疏朗内敛,当真的温润如玉。
当时牵着小女儿的颜卿目不转睛的打量了泽玉一番,尔后微微的笑了:“好个神仙哥哥。”
这般风清玉洁,好似仙人下凡,却不想竟是个城管般的存在。只见他微微凌厉的看了女子一眼,开门见山道:“颜控客栈门前禁止贩卖人口。”
“这位公子不要这般不通情理啊。大家出门在外,不过混口饭吃而已。”年轻女子拨了拨垂在颊边的乌发,懒洋洋的抗议着,声音薄而不微,清脆动听,“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颜卿。公子记住,我们就当认识了,交个朋友吧。”
泽玉对她投过去淡然一眼,如果不说,绝对看不出来,眼前这位年纪轻轻面容姣好的女子,已是一个五岁孩子的娘亲。但是这女子手中牵着的小姑娘,却是让人无法直视,尤其是挂在小姑娘脖子上那四个无耻大字“卖女求安”。
纵使内心已有所崩裂,玉华剑仙表面还是维持着冷寂状,表情让人读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风太大,你刚说什么了,没听清。”
“呵呵,”颜卿不以为意,“仁义不成买卖在。”骨碌的转着眼珠子,笑得一只桃花出墙来:“公子,你要不要养一只宠物?”
左手掌心扶住小女儿的肩,将她推送到泽玉的面前。这时一阵寒风,飒飒刮过,小优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泽玉眉头微皱:“没兴趣。”
“公子,先别急着拒绝。您不知道吧?这孩子是龙女,非常的与众不同,可远观可亵玩,可以拿来当抱枕可以拿来骑。可以拿来压榨可以拿来愉悦身心,若是把它欺负的哭了,还会下雨给你看呢,多萌啊。”年轻的女子不见气馁,口齿伶俐,触动右颊处天生的梨涡,笑靥自然流露。手却能毫不犹豫的伸过去,掐住白优伶鼓鼓的脸颊,其心坚定狠辣,可见一斑。
泽玉垂眸,这才正眼瞧住了小姑娘样貌:单薄的白裳袄裙,两颊被冻的鼓鼓的,嘴唇红殷殷的,眼里因痛而浮起水雾,墨墨的小眼湿漉漉的望着他,乌黑的软发里颤颤巍巍的冒出两只龙角。
那原本如玉石做的清冷男子的原本寂寥的表情微微变了,眼眸泛着幻淡的玉色。
这抹变化并未逃过颜卿的眼底,她眼明手快道:“公子可以适当的摸一摸。”
泽玉犹豫片刻,终是按捺不住好奇,一捋衣袂,伸出颀长的手,摸摸小姑娘脑袋上罕见的龙角,又不舍的收了回去。
“如何?”
“确实稀罕。”泽玉说罢,目光再次落定在白优伶的身上。小姑娘一双小眼如墨,像只雪白的小兔儿,怯生生的看着他。
泽玉的心被牵动的软了一下,表情仍旧淡漠,说出的话却如暖月:“外头风大,不如进屋细谈。”
颜卿牵着她的小女儿,被引入颜控客栈的主厅。
精致的檀木椅,案几上沸煮的茶水正热着,幽幽然冒着水汽。才入座,一面容清秀的少年便主动上前为颜卿沏了一杯茶。颜卿注意到,少年的发丝颜色奇特,竟是蓝白相间的,身上的衣袍干净熨帖,腰带上有仙鹤样纹,身姿修长俊逸,举手投足之间,如行云流水般的写意水墨画,笔法清淡,却让人觉得十分好看。不动声色的将厅内精细考究的布置纳入眼底,颜卿心中有了底气,“传闻颜控客栈财富深不可测,今日看来果真不假。”
颜卿端起瓷杯,饮啜清茶一口,目光沉郁的看向泽玉,单刀直入道:“怎么样呢公子,若是无意,我们趁早结束这个话题,小女子好另觅买家。”
“我要她。”声音温润好听的让人觉得愉快,“但我不养宠物,我缺一个徒弟。”
颜卿揉揉脸,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现就签字立契吧。无论是徒弟还是宠物,买了她,她就是你的,将来养大了做媳妇都可以啊。”
“媳妇是不行的。”泽玉立刻严肃的说。
没有料到会得到男子一本正经的回答的颜卿愣了下,随即又不在意的笑了,双手接过小婢冬雌递来的装满了的银两锦布钱袋。
大功告成,心情大好的伸了个懒腰,绣花鞋往前一迈,就要离开此处。
湖水绿的襦裙却被一只白白嫩嫩的小爪子充满眷恋和不安的揪住不放。
颜卿耸肩,走不了,只好抚出半点耐心来哄这只憨态可鞠的小龙女,语重心长道:“阿伶啊,你在颜控客栈呢,要乖乖的呆着,不哭不闹。等来年雪融化了,桃花开了,阿娘就来接你一起回家。”
甜蜜的话说的真情意切,那一双秋香色的杏仁眼里的光却是闪闪烁烁的,一看就是在骗人。
“呜呜。”白优伶张口委委屈屈的要哭,却被颜卿漂亮又凶狠的瞪了,立刻吞下了呜咽之音。
颜卿满意扬起下巴,看着已经成功贩售出去的小女儿,没有丝毫不舍。
“来,跟阿娘保证,”颜卿弯下腰,素手捧住白优伶苍白的脸颊,半是蜜糖半是砒霜的诱哄道:“在这里,会乖?”
“……恩。”畏惧强权的应答声轻轻的,似乎又带着哭腔了。
“不哭也不闹?”声音动听,温暖细腻。
“阿伶会乖,不哭,不闹。”墨色的小眼里盈满了泪,却不敢流出来,头点的委屈又认命。
泽玉临窗而坐,指腹轻抚着青瓷茶杯,静观这一出别离。
待欲哭闹的小姑娘将眼泪都吞进肚子里,安静下来,泽玉这才露出一抹清淡微笑,启唇道:“冬雌。”
穿着嫩黄衣裙的女子垂手而立,静候听令。
“今后她就是你的小姐,将她带至东厢房休息吧。”
“是。”轻柔的牵起白优伶的手,就要将她带走。白优伶乖乖听命,在经过颜卿的时候,小小的身躯停顿下了脚步,那双习惯追随和凝视颜卿的小眼望过来,还是墨墨的柔软又脆弱,分明又有谨小慎微的渴求:
“阿娘。你对阿伶,难道就真的没有半分的不舍吗?”
“一分,哪怕是零星一分,都没有吗?”
愣是八面玲珑的颜卿,面对白优伶这样缱绻而干净直接的感情,那双杏仁眼儿还是止不住动摇的颤了颤,但又立刻为自己的心软感到羞耻可笑,复而眼眸又很快的眯起,带着淡薄的恨意,恢复匀柔坚定:“没有。”
语音落地,只堪堪二字,冷淡,静默,无声。
颜卿别过目光,没有再看白优伶一眼。
娘亲,本是那般让人眷恋和温柔的词,在颜卿身上,却是无声惊恸的决绝。
作为人母,颜卿甚至连最后一声叮咛嘱咐都不愿施舍给她的小女儿。
在一旁本打算硬着心肠冷眼观望的小婢冬雌终是不忍,将小姑娘牵下去。
颜控客栈正厅的气氛静谧片刻,鼻翼间莫名有淡淡的雅致的桂花香浮动,却让人觉得心寒。
颜卿缓慢轻吁了一口气,抚着青丝笑道:“真好不是?这一次,我当真是功成身退了。”
泽玉点头,身边的鹤使少年立刻会意,上前递出一方锦绣红囊,多赏女子金一两。
颀长素白的手指抚过红囊,“我颜卿虽爱敛财,却从不贪得无厌,门前自有规矩,价格一定则不再议。”将金子推回去,“这多余的赏识,就拿来多善待一分我那愚笨的小女儿吧。”已近夜幕,门庭之外还飘洒着棉絮白雪。天空阴沉厚重,光线昏暗不明,那女子素手纤腰,身姿楚楚,却执着前行,宛若三月风动杨柳,徒落下一抹优雅剪影:“那么,公子请保重,后会无期了。”
那一年的冬天,下了近些年来最大的一场雪,整个平安京银装素裹的,冰冷肃穆。
白优伶头一年生日,师傅他老人家亲自用朱砂染了的水煮蛋。
煮好却一个人吃,让小鹿乱撞,满心期待的白优伶内伤到不行:“师傅,这难道不是为我准备的生日礼物吗?”
闻言,泽玉狭长的眼睛眯起,“你这个逆徒,为师什么时候说了要送你生日礼物了?为师只是肚子饿,煮蛋聊以饱腹。”
白优伶流泪:“报告师傅,我决定去拔稻草。”
泽玉纤美的手剥开绯色红煮蛋:“哦,这么饥不择食?”
白优伶又馋又怒:“才不是,我要扎师傅小人!”
泽玉面露失望,“孽徒,跟为师一点默契都没的?”苦口婆心道:“你喜欢的东西它不会自动到你碗里来,想要就自己来抢。下手要快,哪怕手段不入流呢,只要不被发现就好。”
泽玉刚刚说完,白优伶便心领神会,化身为龙,十分干脆的将师傅扑倒了。
以下犯上的,夺走了师傅他老人家手中的红色水煮蛋。
颜控客栈的门口,飘着柳絮般的雪,静谧霏霏。
仰起头,吐纳出的呼吸在空气中凝成一道水雾。
白优伶像往常一样,睁着一双墨色的小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颜控客栈门前的道路,一直一直的望向远方。
她从口袋里掏出红彩蛋,窝在手心,有淡淡的温度。
目光被这素华的绯色给吸引,忍不住将花瓣一样的小嘴儿熨帖在红彤彤的蛋壳面。
眷念的闭上眼:“阿娘,今天是我的生日。”
“希望你,在丢弃了阿伶之后,也能岁岁平安,一世平顺。”
那时,一身青衣的泽玉走到她身边,问:“娘亲这样对待你,你不怨恨她吗?”
白优伶沉默了一下,嘴角却轻轻勾起,冬日的阳光仿佛就碎在她的眼眸里:“阿娘她太弱小太年轻,如果丢掉我能让她过上好日子,我替她高兴。”
泽玉:“既然衷心替她高兴,又何必天天在这里等她?”
白优伶立刻就变得很悲愤:“我只是很想她,难道连这样也不行吗?”
白优伶:“等我长到九岁,我就不会再等她了,我会忘记她的。”
白优伶:“我忘她十年,等我长到十九岁,我再跑到人间的城池去看她,给她很多的银两,让她继续能过好日子。”
“噗嗤。”冬雌当时在一旁听着,倒是觉得有趣的笑了出来。
泽玉却没笑,还认真的发表感言:“这样听来,倒也真是痴心不悔。”
然后,白优伶真的就这样痴心不悔的长到了十九岁。
在为除夕大扫除清理屋子的时候,她在床底翻出一个尘封的书册,上面写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次日,白优伶拿着入梦令,扛着一大袋金银珠宝,去了人间的城池。
人族西部大陆,英国伦敦东区。
“物逝则非,欲无所归。已经失去的东西,就不会再回来了。我知道,我都知道的。可是,颜卿,至少赶在末世之前,我想再见你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