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落凡间的渡渡鱼》静水

4、房府

　　妥善地安置好重伤的孩子，王中便先一步离开向太子复命去了，而我也身负使命不宜久留，于是便拜别大夫和大娘准备去房府认亲。

　　老大夫和大娘都是善良的凡人，而我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坏心地利用了他们的善良，可是若非情不得已，我也不会出此下策，等见了房玄龄我定想办法把他接回房府，不再给他们添任何麻烦。这么想着，心里好过多了。

　　走在街上，随便抓个人打听了房玄龄的住处，我便一路向东走去。记得出发之前，太白金星兴匆匆地跑来告诉我房玄龄的外甥女在往长安途中不慎溺水身亡，魂魄也已上阎罗殿报到去了。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好高兴的，直到他把蓝可婷的玉佩交给我，我才知道他是要我去顶替这房家外甥女的身份，用他的话说，“在凡间若有这么一个位高权重的亲戚不管做什么都会方便很多”。

　　想到这里，我不禁哑然失笑，这精明的小老头还挺细心，难怪玉帝王母这么看重他。

　　穿过东市两条喧嚣的大街，一栋古朴典雅的大宅映入眼帘，大门外的牌匾上赫然写着“房府”两个大字。宅子不算新，墙角四周已略有残损，大门上也依稀可见油漆脱落的痕迹，想必这房玄龄也不是奢华之人。

　　低下头，看看自己衣角被撕去了一大块，鞋子裙子都沾满了灰尘和血迹，头发也有松动的迹象，不知道待会房玄龄看到我会是什么反应，或许心里会用诸如“蓬头垢面，狼狈不堪”一类的词语来评定吧，弄不好还以为我在路上遭打劫了呢。其实，对于这些我倒是不介意，本身我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形象对于我来说完全是身外之物，再者怎么说“我”也是千里迢迢而来，这样的“打扮”不是应该更符合常理，更让人信服吗？

　　如此想着，心里安定了不少，便放下心来敲响了眼前的大门。

　　出来开门的是一位眉目慈善的老伯，约摸五十岁，一身衣裳洗得发白，头发也整齐地盘于头顶，对于我的出现他显得很平静，没有任何的惊讶或鄙夷。我微微点头向他说明了来意，心想不愧是凡间宰相家的管家，言行举止稳重有礼，简直跟王母的蟠桃园总管有得一比。

　　老管家礼貌地请我进屋，我这才发现原来大门之内竟别有洞天。与破旧的外观不同，宅子内部显然经过精心的布置。中间的天池将大宅一分为二，以池水为中心，东宅西园有序结合。水池西面叠筑黄石假山，参差曲折，山上古木参天显出一派山林森郁的气氛。山木相映，仿佛池水之源，绵延不尽。

　　往东走，穿过亭台水榭，绕过九曲回廊，房府的主宅大屋呈现在我眼前。大屋东侧看来是房府的主住宅区，放眼望去，只见重门叠户，院落深深，西侧辅以花园，满园子素净的梅、兰、竹、菊给大屋增添了些许淡雅和灵气。

　　领我进了大屋，老伯便吩咐一旁的丫环去请老爷和夫人。趁着等人的空档，我悄悄环视四周，发现这大厅布局精致，陈设典雅，尤其是正对大门的“宁静致远，淡泊明志”八个大字苍劲有力，颇有气势，一看就知道是极有书法功底的人写的。

　　事实上，在今早之前，我对房玄龄一无所知，只听说他是凡间干得还不错的宰相，后来因为要顶替蓝可婷的身份，便不得不对他作了一些深入的了解。这房玄龄乃齐州临淄人氏，少年时代便随父亲离开家乡去了京师，十八岁时考上了进士，后投奔凡间现在的皇帝李世民，并一直跟随左右。而蓝可婷是房玄龄妹妹的女儿，从出生至今只在八岁那一年见过这位舅舅。也正是那次，房玄龄送了她这块玉佩作为见面礼。如今，父母双亡，蓝可婷谨记母亲遗命，带了信物来京城投奔唯一的亲人。

　　正想着，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一两声咳嗽，转眼一位年近花甲的老者出现在我眼前。

　　看这年龄，还有衣着打扮，应该是房玄龄没错吧。

　　“舅舅，”我正想起身行凡间礼仪，却先被他一把拉住双手，“可婷，你真的是可婷？”

　　“是的，舅舅，我是蓝可婷。”我点点头，借从脖子上拿玉佩的动作不露痕迹地抽回了双手，说实话第一次被这样一个陌生的还略有些激动的老头，还是个凡间老头，抓着手，心里觉得怪怪的，实在有点无所适从。

　　把玉佩交到他手中，我便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或许应该先哀悼一番早逝的爹娘，抑或哭诉一下自己可怜的身世？完全没有概念。都怪那些神仙怎么不谈论谈论凡人认亲的场景呢？算了，既然不知道该干什么，所幸就干脆继续沉默，一路沉默，免得言多必失。

　　再看这边，房玄龄自打颤抖着从我手中接过玉佩后似乎也没有开口的意思，只是一直盯着那东西看，看了很久。他是在鉴定这玉佩的真伪吗？好像又不太像，他的眼睛虽然盯着玉佩，可是眼神却空洞迷离，似乎穿透了手中之物不知望向何处。

　　于是，沉默，就像杂草一样在大厅里蔓延……

　　直到门口传来另一个脚步声。

　　我下意识地抬头，正对上一位容貌端庄，体型略显丰满的中年美妇。

　　我朝她微微点头，在不确定她的身份之前我既不想行礼也不想贸然开口，这点头应该算是比较稳妥的方式吧。她的眼里闪过一丝讶异，不过很快便被满面的笑容淹没了。

　　“老爷，这可是您常提起的可婷？”她笑盈盈地唤回了房玄龄出窍的灵魂。

　　“啊？是，是。”房玄龄回过神来，表情有些尴尬，“可婷，这位是你舅母。”

　　“可婷见过舅母。”我两手合拢放在胸前，略低头，微屈膝。心想虽然没吃过猪肉，可总也见过猪跑吧。

　　“真是个乖巧的孩子，看着就让人喜欢。”她伸出右手，大概是想摸摸我的头以示亲热，然而最后绕了一圈却是拉住了我的手，我想可能是因为我的头发看起来乱糟糟，脸也脏兮兮的，她无从下手吧，这么想着，心里就笑了，连带嘴角也不自觉地上扬。

　　看见我的笑容她更显得殷勤了，又继续说道，“可婷啊，你要不嫌弃往后就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把舅母当作亲娘，舅母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谢谢舅母抬爱。”我垂下眼，本不想再多言，可脑子里忽然想起了那个重伤的孩子，如果想把他带进房府，眼前这房夫人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于是复又抬头冲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可婷日后一定尽心孝顺舅舅舅母大人。”这不管在哪，多说好听的话总不会错。

　　“好，这丫头小嘴真是甜。”她边说着，边拉我坐下，大有长谈一番之意。虽然有点劳心劳神，不过我也不介意和她聊聊，一来蓝可婷的事我已了如指掌，二来想着聊天有助于促进感情，这感情一深，我在房府的日子自然也会轻松许多。倒是一旁的房玄龄，若有所思地看看我，想说什么最后又没开口。我有点好笑地看着他，这房玄龄与我想象中的也有些不同呢。

　　正胡乱想着，耳边传进房夫人的声音，“今年及笄了吧？”

　　及笄？什么意思？怎么这第一个问题就碰上了不懂的词？看来这聊天也有风险，早知道就不跟她促进什么感情了。

　　“呃，是。”不管什么意思，先应了她再说。

　　“唉，女大不中留。这女孩子一长大就得考虑找婆家了。”房夫人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找婆家？这词我明白，凡间男人要娶妻，女人要嫁人…等等，她不会是在暗示我该嫁人了吧？这可不成，我鱼婷儿可是神仙，神仙怎么能嫁人？

　　没注意到我脸上难看的表情，她继续自以为是地说，“这婚姻大事，原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你双亲已故，这事理所应当就由我和你舅舅做主。”

　　这意图也太明显了吧。不欢迎我就直说好了，干嘛转弯抹角的，凡人就是虚伪。我鱼婷儿真是三生不幸，竟然被派到这种地方来，唉！明明心里怨恨得不行，嘴上却不得不说“谢谢舅母关心。” 想自己才刚来便学会了口是心非，这日后还不知要沾染多少凡间陋习呢。

　　“嗯，”房夫人满意地点点头，“你放心，舅母是不会委屈你的。”

　　我机械地点点头，不想去深究她话里的意思。跟她说话，心累。我得出这么个结论。

　　“舅舅，可婷有些乏了，想先去休息。”我转头看向房玄龄，不再理会一旁的房夫人。我是有些乏了，累了。从早上到现在，要适应的事情太多，要解决的事情太多，要想的事情也太多，我真的累了。

　　“既是乏了，就早些休息吧。”房玄龄关切地望着我，“还有，这玉佩还是由你收着。”

　　“是，舅舅。”虽然房玄龄话不多，但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心里的那份亲情，所以，对于他，我应该是尊敬的。

　　“老爷，我看就让可婷住西厢那间‘梅云阁’吧，那儿风景不错，而且清静。”房夫人热络地提议。

　　‘梅云阁’听名字倒是雅致，不过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东侧应该才是他们的主宅区吧，这房夫人把我安排在西边看来是不想我过多介入他们家。想到这里，我又觉得有些可笑，我本也无意掺或他们的家事，这样的安排正好随了我的意。

　　房玄龄看看我，又思忖了片刻，再看看我，才缓缓说道，“也好，梅云阁那块确实清静，以后你就住那儿吧。”

　　“是。一切但凭舅舅舅母安排。”

　　“小梅…”

　　“喜儿…”

　　房玄龄和房夫人忽然同时开口，喊的却是不同的名字，又出什么状况了吗？厅里的气氛感觉上有点僵，两个大概是被点名的丫头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两个主子则神色怪异地互看一眼，最后还是房玄龄先开口，对左侧身穿绿袄的小丫环说道，“你领小姐去梅云阁，好生伺候。”

　　“是，老爷。”被唤作喜儿的丫环恭敬地回道，随即走到我面前请我随她回房。

　　我这才看明白原来刚才他们是在给我分配伺候的丫环，不过显然两人的想法不太一致。唉！这凡人就是复杂。我无声地叹口气，礼貌性地向两人请退便随喜儿出了大屋。

　　再也没有心情欣赏经过的风景，我耷拉着脑袋随喜儿来到一间偏僻的小屋，屋顶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湖水绿的光泽，粉白的墙身，栩栩如生的窗雕在周围成片梅林的掩映下更显雅致和清爽。屋门正上方的牌匾上刻着三个墨绿色篆体字“梅云阁”。看来，这里便是我以后的住所了。

　　“小姐，这间梅云阁平时很安静，一般不会有人来打扰。您好生休息，喜儿在门口候着，有事您吩咐一声就成了”。

　　我微微颔首，心想果然是个灵巧的丫头。

　　关上房门，无瑕顾及精巧的装修和布局，我重重地瘫倒在印花木床上，脑子里像一锅粥一样糊糊的。重伤的男孩、王中、老大夫、房玄龄、房夫人的脸不停地在眼前晃动，晃得我眼花，还有那双黑得几乎让人窒息的眼睛……我忽然觉得有些心慌，这凡间，这房府，看来都不是我想象的那么好混……可是，为了姐姐我不能放弃，一定不能放弃，或许明天适应了就好了，适应了就不会这么累了，我不断地安慰自己，然后任由眼皮越来越重，身子也不断地往下沉，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