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杨柳依依》舒寐

11、等价交换

　　“这是什么意思？”柳儿捏着竹简，瞪圆了眼睛问面前的小瘦子。小瘦子表情尴尬，轻咳了好几声才凑过去，小心翼翼开口：“柳君娘娘，这个……事情是这么回事。天生万物，自有阴阳。阴阳和合……”
　　“去，怎么跟柳君娘娘说话呢？没看娘娘瞪你呢？”矮胖子一膀子将同伴扛飞，转身对着柳儿讨好地笑道：“柳君娘娘，这上头就是您看的字面上的意思。是说府上大人再过个十年就该去阎君那里报道了。不过您别着急，听小的给您慢慢说。您看，这生死文书上，只写了十二年冬殁于柳城。您到了那年只要劝你家先生不去北边就好了嘛。不过也要记住：劝他？是可以。但不能告诉他是为什么不能让他去。小的这样解释您能明白吗？”
　　柳儿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真的？真的就像你说的那样？”
　　“小的对阎君大人发誓：刚才所言句句皆实，若有妄语，永世不得超生。”矮胖子面容严肃，以手指天信誓旦旦。
　　柳儿抿着嘴，歪着脑袋思考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点点头：“那……我就信你一回吧。”
　　矮胖子长舒口气。跟同伴相视一眼，便跟柳儿告辞离开。柳儿到不阻拦，只是随意摆摆手：“回吧，回吧。以后别来了。再来就放火烧了。”
　　两个差役连连点头，弓着身子退出大门，正要隐身消失，却听柳儿忽然开口叫住：“等一等。”
　　两差役身子一僵，小瘦子鹌鹑状磨过身：“柳君娘娘您还有其他吩咐？”
　　柳儿眨巴着大眼睛，手指绞在衣襟上，良久才声如蚊蚋地小声问道：“你们……你们……在地府可曾见过曹子修？”
　　“哈？谁？”小瘦子茫然抬头，完全不懂这问题从何而来。
　　“曹子修。司空大人的大公子。”柳儿轻轻地重复着，“你们可曾见过？若是见了，可能替我问上一句：当初他跟我说的话，是不是为哄我骗我？”
　　小瘦子皱起眉，望着柳儿有些目瞪口呆。
　　倒是矮胖子机警：“回柳君娘娘的话，小的们在地府人微位卑。您说的这位恐是王侯将相之辈，小的不曾见过。便是真见了，恐怕也已错过。可能，这位曹公子已去往生了。”
　　柳儿眉眼瞬间垂落下来。从鼻间发出个闷闷地“哦”字后，兀自转身，走回了室内。
　　留下两个鬼影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擦擦额角那继往开来的冷汗，算是长长出了口气：不行，这精怪情况不同。得赶紧回去。回去就跟上头禀报。这许都郭家事情复杂，他们处理不来。过几天孟氏的事，得有更高明的人来才行。
　　柳儿可是不知道他们的算盘的。在她转身回房以后，看孟氏睡下不禁又想起郭嘉的事。不由在脑海里把生死文书上那句话又狠狠刷刷两次，力图做到绝对提醒，万无一失。
　　可是事情真的如柳儿想的那样天真简单吗？
　　绝对不是！
　　常言说的好，智者千虑，还难免有一失呢。何况柳儿这样傻乎乎直愣愣小精怪？目下，她的注意力都被集中到了她家先生那事上，可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比她家先生更早出事的，竟然是她阿姊。
　　孟氏生产的那天，一点也不像她之前安慰柳儿说的那样太平。从早上发作一直到日落西上，柳儿就带着血房里，紧紧抓住孟氏的手，小脸惊得惨白惨白，大眼睛里头一次显出震惊和恐慌。那稳婆一盆一盆往外端的红漆漆，刺目目的液体也都是从她阿姊身体里流出来的。小精怪可不知道一个人身上到底有多少血，她只是设想了下，要是从她树上留那么汁液出来，她早就干巴巴地枯萎了。
　　“阿姊，你有没有事啊？你是不是疼的很厉害？柳儿不要弟弟了。不要生了好不好？”小丫头还不知道人间生产是什么状况，事到临头，哪里是她说不生就不生的？
　　孟氏早被阵痛折磨的神智模糊，这时听到柳儿的声音也没有往日反应迅速。只是虚弱地睁开眼睛，看这柳儿在握着她的手，哑声道：“柳儿，你怎么还在这里？不是告诉你……让你出去了吗？”
　　“柳儿不走。柳儿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陪着你。要是有……”话还未落，柳儿就跟感应到什么一样，忽然站起身，提着裙裾就奔府门跑去。
　　刚跑到院子，柳儿就定住了脚步。目光不善地盯着眼前一位紫衣蟒袍，器宇轩昂的中年男人，警惕问道：“你是谁？来我家干什么？”
　　中年人挑挑眉毛，看着柳儿露出一个和蔼的笑：“怎么？小柳树不认得我了？没有我，你可还是植在土里的柳树呢。哪里能这样就……”
　　柳儿不等他说完就后跳一步，瞪大眼睛，抬手指着他：“你就是那两个小鬼儿嘴里的阎君？你来干什么？”
　　被称阎君的中年人从手中拿出一枚透明的珠子在柳儿面前晃了晃，笑容不变：“这个叫收魂珠。今日孟氏生产，我乃地府之人，你说我来干什么呢？”
　　柳儿有时是迟钝一些，单纯一些，但人还不是傻呆。见眼前人拎出这么个玩意儿在她眼前，下意识就扑身夺它。阎君身子一侧，轻巧地避过柳儿，言笑晏晏：“没用的，小柳儿。你争不过我。”
　　柳儿恼羞看他一眼，也不知想到什么折身就跑回产房方向。阎君迈着四方步，不紧不慢随在她身后。那距离虽然柳儿想极力拉开，却无论如何甩脱不了他。
　　等到她好不容易到达孟氏的院子，正打算“哐啷”一声把院门关上时，血房里一直伺候的稳婆之一忽然跑下来，脸色惊惧地问柳儿：“孟姑娘，府上夫人寤生难产，恐怕是要凶多吉少。是要大人还是要孩子，您给拿个主意吗？”
　　柳儿脑袋“嗡”的一下全白了。她那木制的脑袋瓜儿完全想不明白所谓：保大保小是个啥定义。聪明的阿公不在，阿姊又是这样。她要问谁请教呢？
　　柳儿为难了，同时也慌乱惶恐了，边火急火燎指着阎君交代稳婆：别让他进来。边提起碍事的裙子一头就往产房里冲。
　　她思维现在其实已经混乱了：小精怪至出世开始，生活里就全是郭嘉跟孟氏。她管郭嘉叫阿公，管孟氏叫娘亲。那是她打心眼里就承认的家人。她可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这家人还会离她而去？明明他们之前都是教她：家人就是无论富贵贫贱，无论太平战乱，都一辈子对你不离不弃的人。
　　既然说过一辈子不离不弃，那就不能中途撂挑子！阿姊说过做人要守信的，她不能跟曹子修那样骗她！
　　柳儿奔进产房，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孟氏躺在榻上，仰面朝天。乌黑鬓发被汗湿在脸上，映得脸色灰白惨淡。除了那一起一伏的胸口还有微微的□□声，柳儿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素日里疼她护她的阿姊。明明，她刚才出去时，她还跟她好好的说话呢。怎么一转眼功夫就……
　　似乎是听到身边响动，孟氏此刻竟还能打起精神看柳儿一眼。
　　“要……要孩子……”孟氏声音及其微弱，沙哑难当，几乎是以气声对柳儿说自己的决定：看来这个女人已经知道自己的处境了。
　　柳儿死命的摇着头：弟弟可以再生。阿姊只有一个。要是没了，那就跟子修一样，世上地府都遍寻不到了。而且，先生临走交代她，要她好好照顾阿姊的。现在先生还没回来，不能这样。阿姊不能没了。
　　柳儿握住孟氏的手，边靠着本能往她身上传递下自己的生气，边低着嗓音，哀软无依地想她念叨：“不行。不行。阿姊，你还得等先生回来。你还得等他。”
　　“等不……到了。柳儿，你……听我的。等你家先生……回来，你……你就告诉他……我是生产完以后……染病才……才去世的。跟孩子无关。”
　　柳儿拼命的摇头：“不。柳儿不要。撒谎不对。阿姊教柳儿撒谎也不对。”这姑娘已经完全慌乱，在她贫乏的词汇和浅薄的世情阅历里，根本找不到能反驳孟氏的有力理由。
　　孟氏望着帐顶，手指因为身体的疼痛，一把抓住身下被单，呼吸也骤然急促：“柳儿，我和你家先生早年已夭折了两个孩子，若是这个再因我而……我是郭家的媳妇儿，为郭家传宗接代自是本分。”
　　柳儿狠狠地挤挤眼，阿姊曾说人伤心到极点会流泪，痛到极点会流泪。可为什么她没有？明明听完阿姊的话，她心里像被千万根钢针刺进去一样，疼痛得让她忍不住想蜷缩起身子。
　　“听话……柳儿。答应我……”
　　孟氏的声音更低微。她床脚站着的另一位稳婆已经在着手准备按孟氏的话做，只是碍于柳儿身体阻拦，只能被挡在一旁。
　　柳儿定定地望着孟氏，拳头握起，一下站直身，扭头就往外走。到门口处“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求你……救救我阿姊。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这是她头一次下跪。郭嘉跟孟氏教过她很多东西，却独独没有教过三跪九叩的大礼。他们以为在府中对着他们二人，她是用不着的。可现下，她忽然无师自通。膝盖屈起，身子伏地，冲着门外阎君就是扎扎实实一个响头。
　　孟氏愣住，屋内屋外两个稳婆都愣住。看着柳儿对空气而跪的姿势困惑不解：她这是怎么了？是被刺激傻了？
　　“柳儿……”孟氏焦虑的唤她。
　　柳儿不动不应，固执地跪在门口，阻绝了屋内屋外的视线，也挡住阎君前行的路。
　　“哎，痴儿啊。也罢。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便依你一回，你今年三百岁。我要你一百年道行，换屋内那人一个月寿辰，你可愿换？”
　　“柳儿愿意！”
　　“你可知少了这一百年道行，从今以后至少十年，你都只能保持七八岁稚龄模样？”
　　“不知道。但柳儿不怕。你换吧。”
　　阎君面上笑容消失，目露悲悯看她一眼：“一百年换一个月。值吗？”
　　“值得！因为她是阿姊！”
　　阎君不再言语，手中收魂珠光芒大盛，照映产房五彩流光。待流光散尽，两位稳婆面显呆滞，各自手里拿着封红，姿势僵硬地离开房间。而房间榻上，孟氏呼吸平稳，面色微白显然已经酣然入睡。她身侧着一个包裹着初生的奶娃襁褓安稳地躺在她臂弯里。看着就如普通产妇产子后的情况一样。
　　只有门边处柳儿有些不同。她还是保持这跪姿，但那套二八少女的衣裳已完全委顿于地。衣服上头是一个看上去莫约七八岁的漂亮小姑娘，浑身□□，□□。
　　“咳咳……”阎君望着面前的女孩儿的情形尴尬轻咳一声，转身踏步，离开前留下一句，“记住我说的话。一个月，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如果郭奉孝在一个月之内还不能赶回来，到时他们夫妻天人永隔就不再是你我能左右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