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的在》丸子君

4、四

　　回忆至此结束，现实开始继续。朱晓晓的记忆胶卷上，注定烙上这极其不平凡的一夜。
　　眼前的周书轶，和三个小时前看起来并无区别。粉色衬衫，藏蓝羊毛背心加卡其裤，一水儿的优衣库风格。可他偏偏笑得书卷气十足，叫人觉得雅痞又亲切。
　　周先生微微地点了点头，“朱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是啊。”朱晓晓顺手接过打包好的猪扒饭。
　　“有时候，世界真的很小。”
　　“也很巧。”
　　周书轶颔首，“也对，那么我们要不要问换个地方？”
　　“哎？”这下轮到朱晓晓犯迷糊，什么，居然难道还有后续文章？
　　“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说既然遇见了，或许工作上的事情我们可以讨论一下。”周书轶倒是足够理智地把冉冉升起的绮丽之火扑灭。
　　“可是现在已经八点过了，去哪里呢？”难不成要回公司。
　　在思考的间隙，周书轶少许地咬了咬嘴唇，“其实我家距离这里不远……”他没有再说下去。
　　“我家也不远，但没必要。”朱晓晓整理好了包包，手上还拿这个外卖袋，这让她看起来非常贤淑而居家，只是脸部表情冷淡严肃，与之完全不符。
　　“说笑而已，星巴克吧。”

　　十二月末的上海阴冷多雨，且并不是小打小闹的淅淅沥沥，分外豪迈。
　　周主编坚持请晓晓咖啡，她也大方地接受，并没有拒绝。
　　已经八点半了，虽然灯火依旧浮动在夜幕搭就的背景中十分璀璨，可街上行人却陆陆续续地减少。雨滴敲打在落地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仔细听的话，还有沙沙沙，宛若歌声一般。
　　朱晓晓觉得辽阔内心的某个部分也正在落雨，似乎挤压的话，就能榨出满满一杯名为不安的苦涩汁液。
　　她下意识地举起手放在唇边，专心致志地咬指甲。要等周书轶举着两杯中杯拿铁，在对面落了座，才慌忙地将手藏到背后。
　　“好巧，都喜欢喝拿铁。”
　　“是啊，不过还是来谈谈工作上的问题吧。”不用别人说，朱晓晓都嫌弃自己的态度过于生硬。
　　“哦，其实也没什么好多说的，只是觉得朱小姐是个很仔细的人。”
　　“是吗？这种赞誉还是第一次听闻，多谢了。”
　　周书轶慢条斯理地归纳道：“发给我的文件包条理清楚，打印的文件都记得编号，荧光笔也划出了重点，不多不少，朱小姐你真的很让我惊艳。”
　　“是工作能力让您惊艳。”她恰好低下头去喝咖啡，热气冒上来，不知会不会烘得两颊绯红。
　　“所以我内心有愧。”周书轶倒也大大方方，“我并不觉得自己短期里能够超过你，各种方面来说。”
　　“唔……”
　　“可我毕竟是主编，需要统领全局。”他微微地倾了身子往前，脸带迷人微笑，“朱小姐，希望你能够帮我。”

　　她倒是被这一出吓了一跳，根本不曾想周书轶会这么直截了当地同自己说明。不过也并非没有对策，要知道干杂志传媒这一行的，都是一年顶三年，各个都是冷眼看人的人精。
　　朱晓晓上下打量周书轶，内心盘算着老天爷让自己遇到热血青年的概率是多少，而真命天子的概率又是多少？
　　答案自然是无解的，就好比噩梦之中反反复复出现的数学题一样。
　　“周先生你若是郑重其事地来和我谈论谁是主将，谁又是辅助的问题，那也太小看我朱晓晓了。”千头万绪，实在很难说明白，何况朱晓晓并不认为需要在周书轶面前剖白自己，继而感动涕零。
　　她想要的，只不过是个工作上的承诺。
　　无关紧要的那种。
　　“我喜欢这份工，并不是因为报酬多少，或者待遇多好，仅仅是因为喜欢而已。这个和我的职位究竟是什么没关系。”
　　她冷静地说道，却发现对方越发流露出玩味的表情。内心不禁有些生气——难道成年人说自己喜欢工作，是一件虚伪而值得嘲笑的事情吗？
　　“以上，没有了。”突然就不愿意再说下去。
　　“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是，没错，千真万确比张铁军翡翠还要认真。”
　　“那就好。”周书轶了然地点点头，“这样我就放心了。”
　　随即又自作主张，果断地拿起搁在一边的大衣，发号施令，就如同他方才做的那样。
　　“走吧，我送你回家。”态度坚决，不容置疑的那种。
　　朱晓晓觉得，他的确是有能力与魄力，成为主编。
　　且并不只是这样。

　　两个人回家的方向倒是一样的，这便省却不少麻烦。在朱晓晓的坚持下，周书轶把他放在某个十字路口，因恰好是绿灯，也就没有什么缠绵不舍的告别。
　　只是女方有些狼狈地站在香特莉饼屋狭窄的屋檐下，嗑着尾气，见他扬长而去。
　　很奇怪，脑子里居然被塞得满满的，都是那优衣库的搭配，还有方才一瞬，周主编认真严肃开车的侧颜，线条几乎完美。
　　朱晓晓有些沉吟，又有些迟疑，却偏偏亢奋得无法排斥这种感觉。
　　不过有个现实还是满残酷的，那便是这充满奇妙巧合的一日终于落下帷幕。周书轶惊艳自己的理论，姑且可以看做是对于升职失败的口头补偿，但很显然彼此都没有把这场约会涂抹上相亲色彩。用比较通俗的讲法就是，谁都没有放在心上。
　　她这才觉得手上空空荡荡，突然想起来那份打包的猪扒饭被遗落在周书轶的休旅车上面。
　　哎……凡事无法完美，总有些念想留着，这才会有后续。

　　可能是越过二十五岁这道门槛的缘故，朱晓晓觉得自己在睡眠质量变好的同时，时间明显减少。大冬天里的，居然五点三刻就睁开眼，而且对于开足电热毯的被窝也无甚大留恋。
　　睡眼惺忪地起床后，花了大约三刻钟洗漱画皮吃早饭，而后发现不过七点钟，供自己折腾的时间有不少。
　　她住在安亭路上，距离永嘉路的公司，不过是一步之遥。加上编辑这个职业，除非高度自动自觉，否则也没有必要打卡坐班。
　　不知为何，她突然很想改变形象。
　　于是由着自己在镜子前，把早已长长，且凌乱不堪的梨花头扎成丸子头，又换上酒红色的平光镜，就连大衣也抛弃了传统的黑色，翻出一件姜黄的来穿。
　　天还是微蓝的，有稀薄的乳白色雾气，仿佛仍旧在沉睡。
　　朱晓晓心中，因为形象大变而分泌出一种隐秘的快乐，好容易按下，不至于立刻就背起双肩包冲出门去上班。

　　而时间终于倒了八点半，她才故作平和地准备出发。
　　睡眼惺忪的家庭妇女朱妈往女儿手里塞了一个苹果，又嘀咕道：“今天很好看吗，相亲成功了吗？”
　　“没有！”她这才想起似乎昨天没有和周书轶约法三章，要守口如瓶。毕竟发生这种事情，万一传扬出去，还是很尴尬的。
　　九点准时在办公室出现，因为不是例会日，所以格子间里走动的人寥寥。倒是吴宇岚按时点卯，坐到对面位置上后，和朱晓晓招呼道：“早安。”
　　“早安。”
　　“晓晓你是什么星座的？”
　　“哎，处女座，怎么？”她惯是接受这位电波美少女的神神叨叨，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
　　“哦，没有什么。”吴宇岚只是平静，甚至有些机械地回答道，“我只是突然想到，这几个月处女座的桃花运不错，既然你在，那就可以观察一下。”
　　“可以啊，完全没问题。”不知为何，朱晓晓丝毫没有雀跃，只是觉得一股冷风从背后袭来，鸡皮疙瘩差点一粒粒地竖起来。
　　“还有，昨天我和主编真的是碰巧遇见的。”
　　“嗯，我知道。”朱晓晓顺手抓起放在台子上的苹果，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瞥了一眼电子钟，是九点零三分，背后传来推门的声音，她想大概是周书轶到了。
　　很可惜，两人没什么私下面对交谈的机会，朱晓晓决定用MSN解决这个小问题。

　　她没有下意识地回头去看，甚至懒得去揣测自己这尤为本性的举动是否可以。倒是周书轶郑重其事地停在身边，手里举了两份糍饭团和豆浆。
　　“早饭吃过了吗？”他今天穿橙色衬衫和灰色背心，跳跃又沉静。
　　“吃过了。”朱晓晓点点头。
　　“哦，那这个还是给你。”不容拒绝地，周书轶将一模一样的豆浆和糍饭团放在朱晓晓桌上，“我以为你没有吃。”
　　“谢谢。”她盯了他一小会儿，才又后知后觉地咬了一口苹果。
　　其实真的只有一小会儿，可苹果那个小小的伤口上，已经渐渐有了铁锈色的痕迹。朱晓晓吃得很快，仿佛要把不忍看见，要让它们统统消失一般。
　　“我还有东西给你。”周书轶抬了抬下巴，“不好意思，手上都是东西。”
　　朱晓晓这才发现，他右手小指头勾着一个植村秀的小号购物袋。
　　“给我的？”有些迟疑。
　　“给你的。”周书轶的小指头，有些困难地颤抖着，仿佛竭力要伸直递送，朱晓晓连忙一口咬住苹果，然后接手。
　　那里面是个鹅黄色的陶瓷小钵，装点成俄罗斯套娃的样子，却在头顶开出一朵仙人掌。
　　朱晓晓忍不住好奇，伸手去摸刺，却发现绒绒的，软软的，并不扎手。
　　“很好看吧。”周书轶的语气中满是得意，倒像个十七八岁的大男孩。
　　“是挺好看的。”翠绿配鹅黄，很萌的搭配，随便看上一眼，就觉得心情阳光而温暖。
　　“那就好好地放在桌上吧。”他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又决定一桩不起眼的事。
　　“哎？”朱晓晓又没有会意过来，傻愣愣地多问一句，“为什么？”
　　“因为我一抬头就能看见你，”拿着糍饭团的手，指着玻璃幕墙后的主编办公室，“看见你和你的位置，也能看见花，所以算是赏心悦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