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的在》丸子君

19、十九

　　不是家里的床，实在是睡不舒服。朱晓晓眼睛睁开一下，又用力闭上，再睁开，终于确定除了能够感知肌肉颤动，视网膜所接收到的黑色大致是相同的。
　　她记得在周书轶家不是这样——奇怪，为什么脑海里会涌现的居然是这样一幅画面！
　　朱晓晓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然后懊恼地用被子盖住头。
　　她知道自己快要被周书轶攻陷了，只差一点点，可如果这样的话，光是纷至沓来的想象就足以令人无法招架。
　　为什么？朱晓晓想，自己经手的那些言情小说里，男女主角都会排除万难最终在一起呢？
　　因为只是小说的缘故吗？就好像现实中的简奥斯丁给了伊丽莎白与达西一个圆满而温暖的结局？

　　通铺很宽阔，只有自己一个人睡着。但能听见宋十江也不知道周书轶的呼噜声近在咫尺，看来就在不远的地方。
　　脑子里涌入太多东西，朱晓晓睡不着了，也就这时候，她听见手机发出发出嗡嗡的短促声音。
　　也不知道怎么开灯，讲不定这里是点油灯的呢？就伸出手去乱摸，大概是周书轶把背包放在枕头边上，朱晓晓也就很快地取出手机。
　　是一条短消息，发件人为主编大人，问她是不是醒了。
　　朱晓晓回答，没有，还想睡。
　　他不依不饶，又说：醒了就出去。
　　朱晓晓握着手机思考许久，等那屏幕都成了待机黑屏，这才百般不情愿地起身。坐了一会儿，想，啊原来这呼噜声真是宋十江的。
　　推门出去的时候，觉得屋外比里面亮堂些，天色是那种柔媚而少见的幽蓝，似情人的眼波闪闪烁烁。
　　周书轶就站在那儿，身上披着不知从哪儿折腾来了厚棉袄，保暖是保暖，可风度形象的确没剩下多少。

　　“主编大人，这才几点钟啊，你就把我拉出来看星星看月亮从人生哲学谈论到诗词歌赋呢！”朱晓晓怕冷，尤其是在山上，下意识地就两手捂着耳朵，原地蹦跶。
　　周书轶熊一样地走上前来，稍微抱了抱她，又往后退，说：“你昨天睡得早，我觉得应该清醒了，就想约你出来走走。”
　　“那你怎么不约宋老板啊，人家还对你的升迁之路大有裨益呢，何苦找我这个婢女。”
　　朱晓晓只是随便一说，抱怨抱怨，可停在周书轶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打个比方来讲，追女仔也和练习绝世武功一样，有个从马步开始积攒的过程，等臻于化境的时候保不准还得把你之前苦苦修炼的统统废掉，才可以进入新世界。
　　周书轶虽然稍稍有些一厢情愿（自以为）的意思，可大致上也就到了那个关键点。
　　冲过去，成功；
　　冲不过，成仁。
　　所以他以为，朱晓晓这些个月对他百般挑剔找茬，偶尔傲娇一下的原因在于，她从来都忘不掉自己推门而入的那瞬间，成为《潮流爱情》的主编。
　　这重打击，想来比相亲会上遇见更折磨人。
　　但事已至此，谁都不知从一开始便会如此发展，又有什么办法？
　　“我还蛮喜欢婢女的。”周书轶只能顺着往下说。
　　“哦，那你可以喜欢吴宇岚啊，庄泽宁啊，还有小梅姐，她们都对你哈的要死。”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比较喜欢婢女里那个带头的，大宫女。”
　　“对不起，周主编，人人生而平等，我不记得我们杂志社有这么一号人。”
　　“你误会了，其实我喜欢的那个大宫女，名字叫……”周书轶算是输给这个，宋十江眼里段数很低的女人了。他实在搞不明白为什么表白会如此重要，如此难挨？事实上男女之间相处的重点，不是应该尽快地把恋爱谈起来，然后别人家孩子都会打酱油的时候，自己那位肚子也能储存一个预备役吗？
　　“打住！！谁准你再说下去了！！！！”不知为何，朱晓晓只觉得一种巨大的恐惧把自己紧紧拽住，仿佛立刻便要将平静而张弛有度的生活颠覆。许多年来，在上一个男朋友离开自己的世界，去往他方的时候，她已经很喜欢一个人，所以并不愿意重新再来过。
　　而且居然还是上司与下属这种复杂莫测的关系。
　　朱晓晓捂住耳朵，刷地一下蹲了下去，直摇头，“谁准你说了，不许说，就是不许说！”
　　周书轶也因为她这激烈的反应，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只得迭声安抚：“好好好好，我不说总行了吧。”
　　“还不行！”
　　“为什么？”
　　“你说谁是婢女呢？”虽然告白没有成功，可朱晓晓似乎已经打定主意蛮不讲理。
　　“是你先说的，我只是顺下去而已。”周书轶觉得自己很无辜。
　　“你是主编哎，看菲林的时候如果我的稿子出现重大失误，你也会顺下去吗？”
　　“这是两回事，朱晓晓同志，你不要无理取闹，哦不，意思是你不要偷换概念。”
　　“哦，我算是明白了。”朱晓晓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其实在你心中我就是个无情无耻无理取闹，逻辑思路还不清楚的女人对吧。”
　　“我没有这么说……”周书轶觉得自己很虚弱，同时暗暗打定主意，以后万一老天垂帘，两个人在一起，他绝对不要和这枚小钢炮吵架。
　　“虽然没有这么说，可就是这么想的，我明白。”朱晓晓垂目，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真的，我明白的不得了……”
　　这下子，换成周书轶气急败坏。
　　所有柔情似水佳期如梦都卡在喉咙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而是换成噼里啪啦一声吼：“朱晓晓你给我站住！”
　　朱晓晓转过约莫四十五度的身板，坚定地变成了六十度。
　　“不准动，听见没有！”
　　她果然不动了。
　　“我告诉你你明白什么！你其实什么都不明白！你就连我喜欢你也不明白！”
　　周书轶太激动了，忘了这儿靠山，物理原理特别多。一嗓子才吼完，细细密密却又浩荡的回声便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
　　明白明白明白明白明白……
　　而朱晓晓这个胆小鬼，居然就披着残破的夜色掩护，逃之夭夭。

　　这一逃便是到了林喜见婚礼前一周，逃到了谢尔丽餐厅包厢。
　　周书轶觉得自己这些日子就是个霸王硬上弓的混蛋，但如果这么说的话，感觉有些对不起霸王，因为他毕竟没有做全套。
　　朱晓晓工作阶段好比开了双系统，效率很高效果超棒，但整个人的恋爱系统则是另存为的。
　　告白炸弹扔下去是有效果的，可不知是正能量还是负能量。
　　比如今天，何立威夫妇说要和伴郎伴娘碰头谈一下婚礼的事情，周书轶不知费了多大力气，才把朱晓晓塞进副驾驶座。
　　那个人倒好，从一上车开始便是随他一个口令一个动作，估计周书轶来一句：”小妞给爷笑一个。“这种老土桥段，她都会照做不误。
　　可车子才挺好呢，她有忙不迭地解开安全带跳下去，高跟鞋踩着地板，发出急促而巨大的声响。
　　周书轶的大长腿，要追上她自然不是什么难事。从后面一把握住朱晓晓，便觉得女伴身子一僵，作势要甩开她。
　　“你不要这个样子，搞得我好像欺负你很厉害一样。”
　　朱晓晓抿紧嘴唇，不说话。
　　“那天山上的确是你先挑衅的，我才会那么说。”事到如今，周书轶居然没有被朱晓晓这种非暴力不合作的静默态度搞到疯掉，足见涵养很好。
　　“这种事情呢，不算是耍流氓。”周书轶用力捏了捏朱晓晓的手，“对吧，比如之前在我家，啊对，在浴室里那种，勉强还是。”
　　朱晓晓回以苦大仇深的眸光，但周书轶只是笑得更加如沐春风。
　　“所以你这种反应，我会解读成——啊其实晓晓喜欢激烈的，不喜欢平淡如水的告白……”
　　“你混蛋！”她开始有反击，控诉道。
　　“男人都不是好人。”
　　“你不应该做言情杂志主编的！”她的思绪，开始绕到很奇怪的地方。
　　“什么？”
　　“你现在这种禽兽的行为，和自以为是邪魅一笑的男主角有什么区别？”
　　“我觉得自己还是比较斯文的。”周书轶大言不惭。
　　“我会有报应的！”朱晓晓在诅咒。
　　一下子，周书轶倒不知道怎么回答了。皱眉稍稍思考了一下，他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一本笔记本，“你稍微等我一下。”接着刷刷刷地翻阅起来，手指还上下快速移动。
　　大约一分钟后，方才重新注视朱晓晓，表情也特别深情，有影帝风范。
　　“我的报应不就是你吗，你这个折磨人的小妖精。”只是台词念得太刻板，或许是因为嘴角在抽搐的缘故。
　　而同样忍住消化系统不适的朱晓晓，眼疾手快地夺过拿本本子，翻到扉页，果不其然地看到娟秀的手写字迹，上书：
　　何夫人绝密手札：教你如何把到朱晓晓XD
　　“我就知道，”她面无表情，“这种恶心的台词除了林喜见，潮出版社再也没有人写得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