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的在》丸子君

12、十二

　　幸而接下去就是春节，没时间将这意外事件发酵，朱晓晓也可光明正大地躲避周书轶。
　　她觉得现代都市人都是脸皮很厚治愈能力超强的那种，否则也无法在钢筋水泥森林里生存下来。不过最近还是避免谈论感情事比较好。
　　因为有同事回老家过年，杂志社早早人心浮动，无法投入做事。周书轶也是上道，一早就放大假。
　　要等这时候，朱晓晓才发现最近实在无处可去，只能宅在家中。
　　从自己这一辈往上推，爷爷和外公都去世了。朱爸是长男，朱妈是独生女，每年都把独居的外婆和奶奶接来吃年夜饭，然后起码住到年初五之后，再讨论其他的事情。
　　这是朱家约定俗成的规矩，这些年来就没怎么变过。如今朱晓晓长大，这重大任务就交给了她。
　　一来一去也耗去半天，回家的时候只是站在厨房匆匆忙忙地吃了一碗水铺蛋。
　　环顾四周，原本束之高阁的全64件套骨瓷碗碟都已经拿了出来，同拉花玻璃杯一起搁在桌上，朱爸翘着兰花指对着阳光，一件件地细心擦拭。
　　门外头厅堂上，朱妈又叫了一位老邻居，全了一桌卫生麻将。别看外婆奶奶一头银丝地欢快奔九，上了牌桌后那就是佘太君和穆桂英的架势。

　　朱晓晓便留在厨房给爸爸打下手。如今虽然很多人家都出去吃年夜饭，可他们却嫌弃没啥人情味烟火气，逢年过节还是亲自动手腌肉风鳗鲞准备年菜。
　　八宝饭，红烧海参脱苦菜，还有四喜烤麸一类都是朱爸当家菜，前些年朱晓晓二十出头，倒是天天碎碎念地要把这手艺传承下来，要不以后嫁人一事不会做，怕婆家笑话。这几年倒是不说了，朱妈偶尔数落朱晓晓一把年纪连多烂桃花都不开的时候，朱爸还会回护女儿，父女之情也有向着苦大仇深的阶级友谊发展。
　　比如现在，朱晓晓手握钢刀在砧板上用力剁肉酱，发出沉厚的“咚咚咚”的声音，眼睛都不眨一下。心理面却是将这上好五花肉当成周书轶恨了。
　　坐在老板椅上看着仙人掌的周书轶；
　　在马路上突然抓住她手的周书轶；
　　浴室里打了马赛克对她上下其手的周书轶；
　　……
　　手上越用力，脸却越来越红，越来越烫。以至于朱爸捏肉丸的时候不得不赞叹：“晓晓啊，你的刀工真好。”
　　朱晓晓咬紧嘴唇，一双筷子捏得牢牢地打着蛋，似乎要把蛋清蛋黄都人工分离的样子。
　　“你妈妈呢，还是担心你谈朋友的事情，但说了怕你不高兴，就让我劝劝你。”朱爸其实长得很魁梧，年轻的时候还是市篮球队的得分后卫，可偏偏说话轻声细语，是个典型的上海男人。大约也是这样，朱晓晓的性格要刚强和奔放许多。
　　“那就不要说嘛。”朱晓晓手上用力过度，捏爆了一个饺子。
　　“女孩子长大了，总归还是要嫁人的嘛，就怕现在留着你顺着你，以后你也要恨我们。”
　　朱晓晓嘴唇一勾，说不上是冷笑还是什么，“想想也蛮好玩的，我读书的时候其实也有喜欢的人，可那时候你们严防死守围追堵截啊……就怕我今天告白明天手术台。现在倒好，风水轮流转，我不着急了，你们倒是急吼拉吼。”
　　“……这也是一时一种情况，反正我们也不催你，你自己上上心。”朱爸对女儿尊重较多，可能私心也是不希望这个前世小情人那么快嫁出去。见话题谈无可谈，也就打住不去说。
　　“过年么，难得大家碰头，也就不说不开心的事情。”
　　朱晓晓却觉得很奇怪。她从来不觉得感情是一桩让人不开心的事，却为何随着年龄的增长，让这么多人束手无策见之愁眉。或许也是因为不曾拥有的缘故吧。
　　周书轶那张被水汽模糊的脸，此刻是如此新鲜地从朱晓晓压抑的内心深处冒出，她不得不朝虚空里挥出菜刀，好把他斩去。
　　倒让朱爸吓了一跳，“晓晓你干嘛？”
　　“没什么！”

　　等年夜饭吃好，朱晓晓便陪着外婆奶奶看电视。春晚正放到无趣的时候，两位老人家却好像约好一样，齐齐地往她鸭绒背心的口袋里塞红包。
　　朱晓晓跳起来，急得不得了：“外婆奶奶，你们干嘛啦！”
　　“给晓晓宝你压岁钱呀。”她们倒是很从容淡定的，招招手，“快点过来拿。”
　　“哎呀，你们不要搞了，我已经上班了应该给你们压岁钱才对，怎么还好要你们的！”
　　“哎，你又不结婚，这个钞票总归是要给的。”外婆的语气中，加入了非常影后级别的一丝怅然，顿时令朱晓晓觉得自己非常不孝，罪大恶极。
　　“对啊对啊，”奶奶也凑上来，应该肯定必须是商量好的，“等你结婚了生了小孩，我们做太太就不给你给她了哟，哦吼吼吼……”
　　说完便不说话，四只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朱晓晓，就等着她对灯火发誓，“奶奶外婆，我明天就会冲到人民公园相亲角，找上一打男人拎一个性价比最高的出来开证书结婚。”
　　可想象能暴走，现实总是惨淡如张爱玲小说的，便是大年三十也不会改变什么。
　　感情之事，朱晓晓总下意识的傲娇着。
　　“哎呀，谈朋友不是买菜，那能挑挑拣拣随随便便。”朱晓晓硬是把红包塞回老人家手里。幸好揣在袋里的手机震动了，朱晓晓得以借一步讲电话。
　　老奶奶不死心，在身后问着：“阿是男朋友啊？问候他新年好，送上老年人的祝福！”

　　电话是周书轶打来的，虽然很想按下拒绝接听，可朱晓晓没有这份底气。
　　窗户外头已经有人在放鞭炮烟火，硫磺的味道钻进屋子，噼里啪啦的声音也响得一天世界。
　　“喂”一声以后，大约有五分钟，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却也没有挂断电话。
　　“那个……”
　　“我说……”
　　但又几乎异口同声地，想要说些什么，好缓解那不断蔓延，变得浓稠的尴尬感觉。
　　虽然知道周书轶是看不见的，可朱晓晓还是下意识地搓了搓鼻子。
　　“为什么给我打电话？”她决定不再被动，先发制人。
　　“一定要理由吗？”
　　“拜托，又不是演文艺片，说啦。”
　　“没有。”电话那头的周书轶倒是回答得干脆利落，“就是有这个冲动，就打给你。”
　　窗外很远的地方，一瞬间炸开一朵烟花，金和红交错的颜色，吓了朱晓晓一跳。
　　电波似乎也收到影响，持续吃发出沙沙沙的声音。
　　如果能够借口信号不好，就这样挂断了该有多好啊，朱晓晓哀叹着。
　　可她还是把声音装出很明朗的样子，仿佛不会因为周书轶的方才的，甚至是更早的一些话收到影响：“哈，我懂的啊，主编大人。对于你来说，父母宋老板和我，都是很重要的人吗，这种时候打给电话来很正常。嗯……也对，其实小的应该打给你，是我疏忽了，那，那就在这儿祝你新春万事如意，事业步步高升。”
　　她一口气说道这儿，实在是装不下去了，停了下来。换回来周书轶低沉的笑声。
　　“朱晓晓，你打算逃避到什么时候？”

　　俗话说得好，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对朱晓晓来说，她连初五都没有躲过去。
　　统统都是计算不能的巧合，也只好怪罪命运。
　　杂志社年三十到初三休息，初四开始安排轮流值班。朱晓晓排在初五，出门的时候，零星的迎财神鞭炮声充斥在耳边，太阳穴两处一跳一跳地疼。
　　她昨晚没有睡好，今天脸都不吃粉底，眼睛里也都是血丝，难看死了。
　　办公室一个人都没有，比小长假和十一的感觉更冷清。朱晓晓决定趁此机会把电脑里的文件再整理一下，因为一工作就会很投入，所以听到开门声音的时候也没有回头，只是随口说：“庄泽宁你来啦。”
　　理应搭班的人却不出声，她也没有多在意。可三十秒后，却感觉发髻被重重地扯了一下，朱晓晓怪叫一声，连忙用手护头，转过身去才骂了一句：“你小学生啊！”就愣住了……
　　看着周书轶，她突然觉得时光倒流，好像相亲会时候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怎么是你？”
　　“是我。”他笑了笑，坐在朱晓晓对面，扒着椅背看她，“恭喜发财。”
　　“红包拿来。”朱晓晓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手，却敏锐地感觉不对。
　　“主编你好像在发烧？”她没有想太多，一把把周书轶拉得近了，左手贴在额头上，“蛮烫的。”
　　可对方却不以为意，“没事，就一点点热度，我喝点热水就好。”
　　“发烧还开车过来？”朱晓晓忙着确认。
　　“嗯。”他仍旧沉浸在方才那只手搁在额头上，软软凉凉的绝妙触感。
　　“算了，你自己都不在乎，我干嘛着急。”朱晓晓醒悟很快，觉得到底自己关心过头不正常，于是起身给周书轶到了滚水，塞在他手上，却还是忍不住数落道，“毕竟是自己身体怎么不照顾好呢，也不防备我在下面虎视眈眈就等着逼宫夺权呢。你以为自己是言情小说男主角啊，一生病就主动触发女主角的母性模式，又是端茶又是送水还日夜陪护，末了床单一滚汗一出，身体好了也逍遥快活乐哈哈？告诉你，想得美！”

　　她叉腰说得兴致盎然，周书轶却是低着头，宝贝似地双手捧着那杯水，“我没把自己当言情男主角，你倒是很有女主角的觉悟。”
　　朱晓晓被噎得说不出话，又不好对病人狂怒模式全开，只得打着胆子戳了戳周书轶的额头，“你以为我是林喜见那个小白吗？天天和何立威何先生眉来眼去生死相随尔康紫薇？”说完便是赌气，抱臂坐在一旁不去搭理他，由着这位主编自生自灭。
　　她原打算熬过上午，再寻个机会给自己下台阶，对周书轶给予恰当的嘘寒问暖。可眼风却时时飘向电脑右下角，不过半个小时，却已经再也忍耐不住。
　　“啊啊啊啊！就算我是个鸡婆，新年新事日行一善！”朱晓晓仰天长啸，又披上大衣。冲进主编办公室，把沙发上的手套围巾帽子口罩统统扔给周书轶。
　　“车钥匙给我！”他对着他吼，“走啦！带你去看医生啦！你万一病情恶化挂在这里很吓人的知不知道！”
　　周书轶还愣在那儿回不过神，却不知是不是被烧糊脑子，站着傻笑，朱晓晓却又一个人开始转圈纠结：“今天是年初五，不兴说死啊活的，不算数不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