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师徒两生花》萧落木

10、执念不灭

　　向来，本上仙的酒量都是很好的，即使是杏仙的杏花醉，在我眼中没有个十坛八坛的，都是不在话下。

　　虽然偶尔也有喝高了的时候，可是酒品上佳。喝高了就乖乖睡觉，不会唱歌鬼叫调戏人。

　　我喝高了，于是躺在熏风云深冰凉的竹席上，做了一个梦。

　　那是一个非常非常可怕的地方。

　　我活了三千年，见过的地方数不胜数，美丽的有，恐怖的也有。我也经历过很多那种生死一线的瞬间，偶尔也会后怕，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会有这么一个地方，让人从内心深处恐惧起来。我几乎都要怀疑，是不是三界里真的有这么一个地方存在。

　　那是一个诡异的空间，到处弥漫着绿色的烟雾，有着强烈的腐蚀作用，在这样的烟雾里呆着，不要多久就会变成一具骨架子。空气之中有强烈的血腥腐臭的气味。没有山川虫鱼，没有一切活物。光秃秃的地面上连土都没有，到处只有尖锐的石笋，刺入天际。天幕是一片黯淡的血红色，不断的有紫色的闪电划破天际，和地面连成一片。电闪雷鸣之间，尖锐的石笋下隐隐有红色的岩浆。红莲业火在石笋之间穿梭，将靠近的一切化为齑粉。

　　空气不断的被空间之中强烈的风撕碎，恐怖的不知道是什么的凄厉叫声空谷传响。

　　在最高的一处石笋上，有一个白色的身影被牢牢地固定在上面。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白影和一头凌乱的黑色长发。

　　天之极的紫色雷不断地落在他的身上，每过一道，他的身体就要生生被划开一次，血肉横飞，白骨森森。然后他的皮肉筋骨又会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

　　地之极的红莲业火不断喷涌，将他团团围住，他身体的血肉便会在业火之中迅速焦枯萎缩碳化，然后再重新生长。

　　我不知道那会是怎样的折磨，我听见他凄厉而沙哑的声音在这个可怖的空间的回荡。

　　不断濒临死亡，再不断重生，不会止息也没有尽头，只有无尽的疼痛真是存在。

　　他是谁？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忍受这没有止尽的绝望和痛苦？

　　突然，他猛地抬起头。他离我是那么的遥远，可是我却仿佛能够看到他的眼睛，那是一双血红的，满是仇恨和戾气的眼，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

　　“严之度……我要杀了你……”

　　我全身一阵激灵，猛地后退了好多。这赫然就是之前我在梦里经常听到的那个沙哑的声音了。杏仙曾经告诉过我，我之所以时常会在梦中听到这个声音，是因为我欠了这个人很多，导致他不愿进入轮回，在生和死的边缘徘徊。他怨恨的声音才会时常传到我的脑海之中。

　　我想努力看清楚他的样子可是那个白色的影子却变得越发的模糊。

　　突然，又是那个声音，在虚空之中响起，凄凉嘶哑，带着强烈的绝望和不甘：

　　“……陌儿！！！！！！！！！！”

　　谁！谁竟然知道我的小名？

　　我竭力想要靠近那个人，可是无论如何都有一道浓厚的白雾挡在我的面前。当年和无天一场苦战过后，记忆一下子就乱了，散了，有很多的事情我想不起来，有很多的事情我明明经历过，却一片模糊。我只能模糊地记得师父和师兄的样子，而那个杀了我的师父和师兄的无天的相貌，我却一点都记不起来。我甚至不记得，我是怎么杀了他的。

　　我竭尽全力呼喊，可是虚空之中什么也没有。

　　然后，白雾之中，渐渐浮现出一幅景象。

　　我穿着红衣，双眼空洞，唯有不息的仇恨的烈焰在我的眼眸之中深深燃烧。

　　我的手中，握着配天门的诛仙宝剑，宝剑上鲜血淋漓，也不知道是谁的。

　　对面，正站着这个白衣的男子。

　　他的胸口被我贯穿，诛仙剑刺穿他的胸膛，他必死无疑且再也不会有转世。

　　但是我却看不清他的脸，只是模糊着的一片苍白。

　　我却知道他在笑，淡淡的笑容，有些凄凉，有些无奈，还有些愤恨。

　　“陌儿”他轻轻张嘴“……你好狠心……”

　　“对待邪魔，自然狠心。”我面无表情地说，然后毫不犹豫地抽剑，红色的血落在我的脸上。我的眼睛却眨也不眨。

　　我知道这个红衣女子就是我，但是我却不记得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

　　但是至少现在，我知道了，这个被困在这个可怕的地方的人……是无天。是那个千年之前被我诛杀的邪魔无天。

　　他自然是恨我的，我也知道了，这个恐怖的地方时哪里了。

　　所有被诛仙剑所伤的妖魔，最终都会被打到极地绝域，能够活着离开这里的，千万年之后又会重新化形，而不能活着离开这里的，即使是魔，也会彻底的消散。

　　想不到，千年的雷击和业火也不能让无天消散，他当初成魔的时候，又有着多么强烈的执念？多么浓重的仇恨，才会历经千年，依旧无法消散？

　　魔是不死不灭的，即使是诛仙宝剑，也不可能将之灭绝。

　　而魔也是不生的，它的存在，仅仅只是一种执念，小到凡人心中孕育的心魔，大到无天这样可以让六界变色的妖魔，都只是因念而生，念散则灭。只要这个执念没有消失，魔便不会消失，只会长久的蛰伏，一直到那支撑着魔的执念消失之前，魔是无敌的。

　　我的心猛地抽了一下。

　　这个空间，快要困不住无天了！

　　他很快就会从这里逃脱……而我，是不是还有力量再一次将他封印？我不知道。这么长久的时间和痛苦都不能消磨他的执念，那么离开了这里的无天，只会变得比之前更加强大。

　　而这一次，再也没有师父和师兄，会为了我而挡在我的面前了。

　　这一次，我只剩下自己。

　　梦醒了，我还是坐在自己熏风云深的竹屋里。可是梦中无天恐怖而愤怒的吼声似乎还在我的耳边萦绕。

　　我并不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可是无天的吼声，却让我心悸。

　　他恨我，他恨所有人！

　　恍惚之中有什么轻轻地落在了我的额头，片刻又慢慢地移到我的眼角，拭去滑落的泪，又滑过我的鼻梁，最后落在我的嘴角。

　　有些酥痒，如同蝴蝶的翅膀滑过。

　　我觉得这很像本上仙在异世界里看到的小说电视剧，什么人乘着本上仙酒醉受伤的时候来揩一把本上仙的仙油。但且不说我的熏风云深里除了一个养伤的逍遥之外就再没有了别人，即便是有，本上仙这么一把年纪的时候还能被人偷偷揩油，本上仙觉得甚欣慰。

　　可是眼前依旧只有一片虚空，没有师父，没有师兄，到处都是璀璨的光芒。

　　我想抓住些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最后，虚空之中有一双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片刻之后，又闪电般地松开了。

　　身体猛地一震，我睁开眼睛，泪痕未干，我还是躺在熏风云深的地板上，月亮隐去，留下了漫天璀璨的星光。四周很安静，熏风云深常年无人，一直清幽着。

　　寒潭的水无声无息地流过，倒影出远处模糊的影子。

　　我估摸着，那是逍遥又偷偷地在练习了。他是如此倔强的一个孩子，拼命的修行，和赵雪雪交手，为的，却仅仅只是不让赵雪雪侮辱到我。我在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他在某些地方和本上仙像了十成十，比如认死理，比如护短，比如要面子……想来本上仙那么多闪光点，比如天资过人，比如淡泊，比如娴雅他倒是一点不沾，却把这些个坏毛病学个齐全。

　　逍遥依旧在远处的寒潭边上一遍一遍地练习他那怎么也学不会的初级术法，我慢慢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我知道，刚才的只是个梦，可是，我的潜意识告诉我，那一切都是真的。

　　被诛仙宝剑封印的无天并没有死，他一直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可怕的角落里，等着重新出现的一天。

　　三千年了，我活得够久了，我想，到了此刻，我已经不再害怕未来的任何未知了。

　　因为我知道，师父和师兄，总是看着我的，即使，他们已经不在了。

　　可是……为什么，那段破碎的回忆里，即使我已经不记得了无天的容颜，可是无天看着我的眼神，和他的笑却是那么的悲伤凄凉，让我怎样都……忘不掉？

　　我从来都不知道，无天当初为什么要选择成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