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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出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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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芗到底是嫁了。天下现不太平,局势不稳,即使是这小镇上人心也惶惶不安起来。叶家只请了几个亲密的朋友和家中的一些亲戚,婚礼匆匆就完事了。
叶家和雷家只一步之遥,花轿从前门出去,转个弯就到了。德芗坐在轿子里,忽然觉得其实自己还是家中的小闺女,远没有离开父母、故乡。
二姐嫁的李家也在附近,近邻一般。出嫁前娘把二姐接回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二姐细心关照着德芗。
从前的叶二小姐只得拍着妹妹的手,说:“嫁了人就海阔天空了。以后要好好地待丈夫,生养孩子。有什么事姐姐在隔壁,尽可以来找。”
德芗默默地点头,白皙的脸上淡淡的一丝笑容。
三姐不是更近么,娘担的是什么心呢。
脑中尚且一片茫然,人已经坐在了新床上。喜帕遮头,凤冠霞帔。端端正正地坐着,不能有一丝的动弹。
姐夫什么时候会来?会如何来?又会做什么?
耳边隐约有议论的声音,说德云命薄,此番新人来嫁,她居然自己搬到厨房里去睡了。德芗去过那地方,小小窄窄的,总是有一股子油烟味,无论开多久的窗户那味道都散不去。
德云是个多么爱干净的人,在那种地方能安睡么?
德芗死死地绞着手中的帕子,浑然不觉有人走近。她已多天没见到德云了,此刻恨不能飞出去见她,还像小时候一样跟在她后面说说笑笑。
“德芗,你怎么了?”一双男人的大手猛地包住了德芗的手,“你很冷吗?怎么直冒冷汗?”
德芗发觉眼前的世界终于回复了往日的颜色,不再是红得刺目。
“姐夫?”虚弱地喊着,只觉得这一切不过是荒唐的梦。
“德芗,我今后是你的丈夫了。”雷烈仁顺手拿了块毛巾,拭去德芗额上的汗水,目光也就一直凝在毛巾上。
德芗想问姐姐的事,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雷烈仁叹了口气,道:“德芗,你别怕。我会好好待你的。”
于是,软红帐内,有人温柔相对。也有人哽了一生的泪,沉沉地压在心窝上。
从那以后,德云一直住在厨房里,紧挨着众人平日里吃饭的桌子。
德芗细细地看过家里的布局,雇了人清理了一间空房出来,重新安置了象样的家什。
“姐姐,你便住进去吧。”德芗苦劝着,心里固然杂味百陈,总不忍见德云潦倒至此。
德云背对着她梳理头发,道:“我住哪里还不是一样。”
“住在外间总是要好些。”德芗斟酌着说道,“我跟着烈仁在铺子里打点生意,家里还是要靠姐姐的。”
“你从此飞黄腾达了么?”德云半侧过身子,耐不住地尖酸了一句。雷烈仁一直希望家里有贤内助,既能料理家事,又能帮忙生意的。德云虽然厉害,于生意上却总是帮不上忙的。德芗是个细心的,做事又妥帖,很有叶家主母的风范。新婚没几天,雷烈仁就提出让德芗跟他进铺子帮忙了。
一句话堵地德芗心里发慌,泪珠儿就这么滚了下来。
德云自知说的过了,回头打量着妹妹,刚触到德芗瞪大的眼睛,眼眶跟着红了,上前抱住德芗,大声哭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姐姐不是有心的。姐姐的心里,不好受啊!”梳子扔在了一边,刚梳好的头发乱成一团。
德芗朦胧的眼中映出那个哭泣的女人,模样还是好的,可惜一生的命仿佛已经画好,容不得半点改动了。
一双素手轻拍着德云的背,吸吸鼻子,强作镇定,道:“姐姐,我们现在更是一家人了,你得帮着我啊。”
德云嘤嘤地抽泣着不答话。
德芗无奈,只得抹干眼泪,道:“姐姐,厨房那地方你是住不得的。明日我就让人把那床卖了,你还是搬到外间来吧,好歹也给烈仁点面子。”
德云猛一抬头,细密的牙齿刚刚露出来,利刃般的词来不及出口,整个人便呆住了。
刚才,德芗的那双眼睛,真真像极了娘!
一直都知道德芗最像娘的女儿,却从不知道像到这个地步。那双眼睛,好象正月里病着的娘那般看着她,看得她心里一阵寒。
德芗弯腰捡起梳子,柔了声音,说道:“姐姐,你的头发都乱了,我帮你梳梳好吧。”
德云慌忙避开她的目光,转身坐好,双手抖着拿过台子上的牡丹帕子,抹抹脸上的眼泪,正襟危坐。
三姐的头发还是记忆中的模样,黑亮亮的,握在手里很柔软的感觉。她是个美人呢。
梳子温柔地伺候着光滑的头发,德芗手巧,不一会就梳好了。乡间妇女的发式远比不上城市里女子的繁复多变,简简单单挽个髻盘在脑后,显出庄重就足够了。
屋子里突然变得很安静,听得见两个女子略带不安的呼吸声。
良久,从怔然中回过神来的德芗说了句:“姐姐,铺子里新进了几匹布料,我挑一段给你做件新衣服吧。”
德云沉默了一会,道:“先给你自己做一套吧,水绿色的,莲荷纹,穿着衬皮肤。”
“姐姐还是选宝蓝的么?”
“不了,月牙白的就好。”
不过是几个月的光景,梓阳镇上接连出了几件大事。先是镇长家将儿子送到国外去念书,狠狠地花了笔钱,镇上的人家莫不羡慕,自然也有人茶余饭后议论纷纷“小心翅膀长硬了六亲不认”、“飞出去做洋鬼子有什么好?日后忘了祖宗哭都来不及!”“到底是有钱人家啊,换了我家哪能这样?”
“雷掌柜,您觉得呢?”一起吃茶的人听见别桌在议论,也问起。
“出去看看总有些好处。”雷烈仁想起在南京教书的姐夫。姐夫曾说过雷烈仁一手好毛笔字,不做读书人实在是可惜了。
雷烈仁自己倒不惋惜,能不能做读书人都是他的命。眼下已是如此了,把手边上的生意经营好才是正事。
姐夫又说他多年经商,于数学上颇有心得,让他考虑下去南京教书。
他自己是犹豫的,不放心手边的生意,却也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总归比这小镇上大得多。
回家之后,德芗已点了灯看帐本。昏黄灯光下优美的脖颈,专注的眼神。烈仁不禁感谢上天,有妻如此,实是大幸。
将外衣脱了放在一边,坐在桌前,道:“德芗,我想和你商量点事。”
德芗从帐本里抬起头来,道:“姐姐给你泡了茶,你先喝着,我把这点看完就去给你再温点水。”
烈仁自己端了茶来,喝了一口道:“你别太辛苦了。”德芗有个倔脾气,什么事都要做地漂亮,一点不肯差似别人,常常便做到深更半夜。
德芗笑了笑,很快地料理完手边的事,才从生意中解脱开来,问着雷烈仁:“你刚说什么事要商量?”
“二姐夫让我去南京教书,你看呢?”
“我记得是在金陵大学的吧。你要是去了,生意怎么办?”
“我的数学是他教的,总是却不过情面。”
“烈仁,你若是放心,就把铺子交给我打理着,你一个人去南京教书。”德芗看出烈仁很想去外面走一走,便自动请缨。
雷烈仁笑了,道:“你是贤妻,我怎会不放心?”
德芗望向屋外,对面的角落里住着姐姐,此时她睡了吗?星月无边,人的惆怅也跟着没边际了。
烈仁捻熄了灯,拉德芗上床躺着,月光的朦胧里说了一句:“德芗,委屈你了。”
德芗翻了个身,背对着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