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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行舟 ...

  •   叶家闹出的事也算得上轰动。
      叶德生执意要和李琴琴在一起,叶家主母一气之下把他赶出了家门,他只得和李琴琴在外重新找了个房子,慢慢安顿起来。
      叶家主母特意去见大儿媳妇,拉着她的手安慰着:“儿啊,是娘没用。你要是不肯留在叶家,娘决不拦你!”
      叶张氏垂着泪,哭道:“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说着,拉过几个儿女,恨恨地说道:“那人还是你爹,那狐狸精和你们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叶家主母见她这样,心里老大不快。
      这副模样,当然拢不住男人的心。
      在她面前叫命苦,她不是命更苦。好好的一双女儿,落得这般田地。张氏这话简直就是往她伤口上撒盐。
      再坐不住了,站起身,草草安慰几句,便想着让人给德芗送点补品去。
      德芗怀了孩子,雷烈仁却在南京。德云说要让雷烈仁回来,德芗却拦着不肯。她总是说雷烈仁好不容易在外闯荡着,家里的事不能过分地烦他。
      德云急了,道:“这是他第一个孩子,大事一件啊!”
      “他回来又能怎样?”德芗不松口,“家里有娘和你在,还怕出什么事么?”
      “你做什么这么贤惠?!”德云快要口不择言了。德芗自从怀了孩子后,整个人明显地瘦了一圈,孕吐一直不停。
      铺子里的事德云请了叶家的兄弟帮衬着,硬是不让德芗再插手。
      德芗忽得哭了起来,紧拉着德云的手,道:“万一生得是个女儿怎么办?”
      德云愣住了,原来德芗怕的是这个。
      当初德云就是因为生不出孩子才会让雷烈仁娶了德芗进门。若是德芗的孩子他还是不满意,他是不是还要再娶一个女人?!
      德云的声音颤抖了:“不会的。烈仁很疼孩子的。女儿一样疼的。”
      德芗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凄厉:“如果不是呢?!”
      德云身子一振,咬牙道:“他若是敢,我定闹得他雷家天翻地覆!再说了,娘就在左近,他雷烈仁敢这么欺负我们叶家!”
      忽然门口一个颤巍巍的声音叫了起来:“是我们叶家上辈子欠了他的,这辈子赔给他两个女儿还不够吗?!”
      德芗和德云定睛一看,来人正是挂念女人的叶夫人。
      叶夫人甩开丫鬟的手,走到两个女儿面前,脸色铁青。她忽地挥手,一巴掌落在德云的脸上,清清楚楚五个红指印。
      叶夫人狠狠瞪着捂着脸不敢喊疼的德云,不顾一旁德芗苦苦的哀求,骂道:“不是你当初多事,今天也不会到这个地步!”
      “我怎么生了你这个不肖女,生生地把妹妹往火坑里推!”
      “娘,别说了!别说了!”德芗哭着求道,“姐姐也苦啊!娘!”
      叶夫人忙扶起就要倒在地上的德芗,唤丫鬟来好好地照顾她,看也不看德云一眼,径自回去了。
      德芗坐在椅子上,身上盖了条毯子,喘了口气才道:“翠翠,拿块毛巾来。”
      德云拦住了丫鬟,道:“不用了,你去给夫人端杯参茶。”
      丫鬟连忙退出去,屋子里只留下德芗捂着肚子忍耐不适,而德云还捂着脸颊,一动不动。
      德芗怕姐姐心里过不去,说道:“姐姐别把娘的话往心里去,她这是在气头上,过几天就没事了。”
      德云苦笑了下,转过来直视着德芗:“娘是怨我的,怨我为什么自己生不出孩子?若是没了这桩,何必弄到今天这个地步?”
      “姐姐,这——”
      “我不怨娘,她心里还是疼我的,我明白。”德云打断德芗的话,急急地说了下去。叹了口气,道:“娘其实是在怨自己,没把我生好,让我有这么个毛病,更连累了你。她怜我怜你,心底的怨气却是没办法出的。今儿个大概是被大哥的事气的,连带着在我面前发作。我不怨她,她这巴掌是我欠你的。”
      “姐姐!”德芗不忍,唤道,却虚弱地说不出安慰的话。
      德云站了起来,道:“这次你得听我的,让我写信告诉烈仁。家里没他不行。”
      德芗用手背遮了眼睛,不知如何言语。

      雷烈仁一接到信就匆匆赶回来了,一路上有往南京去的,更多是还是从南京出来,往四处散去的。
      烈仁没想那么多,满心思只有即将出生的儿子。
      他年岁不小了,努力经营着一个布店。家中的兄长们继承了父母的田地,俨然是当地的大地主了。可是自己一人在外闯荡,子息尚无,曩中也无足够的钱置办田地,怎么都觉得一事无成。
      人没有安身立命的土地,总像是漂泊无依的浮萍。
      烈仁坐船回来的,路上遇见了好几个同乡。说起各自的事来,纷纷祝贺烈仁喜获麟儿。烈仁笑着回谢,不禁在想,若是个女儿——
      但,这个乱世,有个孩子已是大幸。德芗还年轻,将来局势稳了,再为他添个男孩儿也不迟。即便是女儿,了不得将来入赘女婿。
      有子强过无子多少倍啊。
      连日来阴雨连绵,船走的慢了。路上旅人又多,来来往往四面八方,逃难似的。
      南京是首府,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二姐夫只身在宁,若出个事,一个人好过拖家带口一起逃亡。怜惜二姐,总一人在家独守空闺,膝下连个逗笑的孩儿都没有。
      思及此,归心似箭。家中还有两个妻子在等他,还有很大的担子等着他。
      船须急行,雨须停停。

      一进家门德云便迎了上来,接过雷烈仁手中大大小小的包,道:“快进去歇着吧,等了你几天了,好容易把你盼回来了,可急死我了。”
      雷烈仁快步走进堂屋,找着杯子喝了口茶,一眼就瞥见德芗惯用的白瓷杯搁在旁边,连忙问道:“德芗呢?”
      德云皱了眉:“这几日身子不舒服着,水都喝不下,你去看看吧。”
      烈仁忙走进内室,德芗从床上坐起身来,虚软地说着:“路上顺利吗?”
      烈仁扶她躺好,道:“人多了些,逃难似的。我平平安安,一路上跟人说回家看孩子,人人都说是好福气。”
      德芗笑了笑,苍白的脸上有了点血色:“这孩子闹腾我,估摸着是个男孩儿。”
      烈仁开心地几乎要把德芗从床上抱起来:“你果是个有福的!这下我就安心了!咱们雷家总算有后了!”
      德芗见他这么高兴,心里也宽泛了些。原本一直担心就这么把他叫回来,会不会耽误他在外面的前程。此时见了他,总算消除了这点忧心。
      德云端了参汤进来,嘱咐着:“妹妹你快躺好,头一胎身子最弱,不能太激动。”
      “姐姐总是这么爱操心的。”德芗笑答,乖乖地喝了汤。
      腹中有孩子了,人漫漫一生也似有了盼头。
      这个家,也变得和和睦睦了。
      烈仁也小心着:“德云说的一点都不错,你得好好养着,别逞强。”他盼这一天盼了多年,一直觉得没有孩子的家前途也是惨淡的。叶家最好的一点就是人丁兴旺,一定会给雷家带来点运道,也跟着红火起来。
      德芗不禁看了看德云。万一,生的是个女孩儿,该如何是好?
      德云瞪了她一眼,让她别胡思乱想,她连忙收敛心神,安心地沉浸在孩子的梦中。

      孩子在冬天出生,足月。
      一头浓密的头发,圆圆的大眼睛一睁开就很灵巧地看着众人。那眉那眼那鼻那唇都像极了烈仁。眯眼笑时,两颊浅浅的酒窝。
      是个女孩儿。
      烈仁和德云有点失望,德芗一直将孩子抱在怀里,几乎是不肯别人碰的。
      德云哄着:“你要先休息一下,孩子给我就好了,姐姐还不放心吗?”
      德芗亲着孩子粉嫩的脸,道:“我撑得住。”
      烈仁开口了:“德芗,你的身子要紧!”
      德芗还是不肯,生怕谁把她的孩子抢走似的,谁说都不依。
      最后是请了叶家主母来,把孩子送到外婆那里去住几天,德芗才松了手,缓缓躺下,闭上眼睛。
      烈仁让德云先去睡了,洗漱后也上了床,在德芗身侧躺下。
      “烈仁。”德芗忽得开口。
      烈仁握住她的手,道:“快睡吧,有我在,别多想了。”
      “烈仁,是个女儿。”德芗固执地说着。
      烈仁叹口气,道:“德芗,我不是那么食古不化的。有儿子当然最好,有女儿还有女婿嘛,没事的。”
      “这世道乱哄哄的,孩子养得活么?”德芗停住,隔了半天又睁开眼睛,反握住烈仁的手。
      “她有爹,有娘,有德云,还有外婆和舅舅姨妈,这么多人疼着,怎么会有事?”
      “也有上天疼着么?”德芗望着高高的屋脊,目光透过了雕花床顶。
      “会的。”烈仁轻拍她的手,道:“快些睡吧。你的身子吃不消。”
      德芗终于合上眼,沉沉睡去。
      还在骚动的疼痛和黑洞洞的世界混在一起,分不清了。

      孩子满月的时候,从南京传来了可怕的消息。日本人进占了南京,大开杀戒。侥幸逃出的人说屠城几日,人看到尸体都麻木了。
      孩子不敢哭了,大人的泪也流干了。干涩地咬着冷硬的干粮,食不知味。那把砍头的刀在脖子上悬着,不知几时会落下来。
      亲手埋了同胞的人整夜地无法入睡,冤魂仿佛就在身边游荡,呼喊着最后一线生机。
      雷烈仁听得手脚冰凉,忙去买了份报纸细细地看了。回到家中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唬得家中没一人敢说话。
      孩子抱在保姆怀中,不安地扭动着身体,大哭起来。
      德云甚至比德芗还快,忙把孩子抱在怀里,软语慰着哄着。
      烈仁抚抚眉角,让德云把孩子抱到身边。德云小心翼翼地,生怕烈仁恼了。
      烈仁抱过孩子,喃喃道:“你救了我一命啊!”
      德芗和德云都愣住了,软软地坐在了椅子上,抚额沉思。
      如此侥幸,这个孩子的到来催回了远游的亲人,逃过了一次劫难。
      “福星啊,这个孩子是福星啊。”烈仁的目光感叹起来,“即便如此,也只能救得了我一人啊。”
      烈仁挂念他在南京的朋友同事,不知道有没有人滞留在南京,不知道有没有人从血腥疯狂的杀戮中活下来。
      他抱着孩子的手臂无比沉重。
      此刻坐在椅子上都觉得不真实。
      山河在风雨飘摇中,人生的舟很难航行。
      幸有家人在,互相扶持。他的人生,已经很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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