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起的四年》秦落

21、第二十章：偏离

　　白矖和梁清岚继续往前走，蛇尾逶迤，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声。死寂的树林，像是什么东西在悄然摩擦心脏，梁清岚下意识拉住对方的手，桃花眼一动不动地紧盯前方。
　　越是往前，就越是脱离了刚才的晦暗。逼仄的道路逐渐变得宽敞，甚至于从树木罅隙间投射出来的亮光，也益发明显。圈圈光晕横亘在草间花上，于是半边阴半边明，泾渭分明。
　　白矖顿住步子，接着冲梁清岚比了个嘘的手势，就见前方道路陡然分开，以肉眼能见的速度分割成两条岔路。梁清岚皱眉，嘴巴动了动就见那岔路又再度合上。白矖低声道：“走。”
　　梁清岚一呆，还未反应过来已被身边人拦腰抱起。只见二人以飞鸿踏雪之势迅速从道路而过，等到再次降落，梁清岚回头看时，又不免倒抽口凉气。但见方才还是一条的路，竟然又成了两条。她有些惊魂未定地望向白矖：“这是……”
　　白矖说：“那东西凭借人气来感知，如若发现有人便会自动分为两条。而一旦在道路有两条时走入，那么选择哪条路，都是无法走出去的。因为真正正确的，是第三条路。”
　　梁清岚的心陡地一跳，忽然想起如若刚才自己没有听小白的或者两人就这么直端端地闯进去的话，那还不一辈子困死在这里面。但转念一想又觉这里简单说的话应该算是小白的精神世界，只要小白醒过来，应该就没什么大不了。
　　似是看出她的想法，白矖说：“这里是我的精神世界，又不是。”
　　“什么意思？”
　　“你还记得刚找到我的时候看到的么？”
　　梁清岚抿唇，脑海里闪过独自坐在山岩边的白矖还有后来对方紧紧抱住的那抹火红色的影子。她像是想起什么脱口道：“这里是……！？”
　　“不错，这里是这具身体的内部。换言之，我们现在都处在这个身体的内部。而内部与外部则是两个世界。现今这里的主人已不在，那么作为外来入侵者，被排除也是肯定的。”
　　梁清岚疑惑道：“可是，在我没来之前也没有发生什么啊。”甚至于，在她刚来那会儿，这里还绝非这种诡谲的模样，鸟语花香，到处一片祥和。
　　白矖说：“所以我说，外来入侵者。”
　　“呃？”
　　白矖解释道：“我与腾蛇本为一体同源，况且刚才又……”说到这里话音骤停，她顿了顿方道，“总之，对于这具身体而言，我并非外来入侵者，所以，清，这个入侵者，指的是你。”
　　梁清岚道：“可我是为了把你唤醒才进到这个身体里来的。”
　　“问题就出在这里。”白矖说。
　　梁清岚低头，白矖像也无意再多解释什么，只伸手拉住对方，然后继续前行。
　　宽敞的道路上林木渐稀，再往前望去，两人竟已站在了片一望无际的草原上。
　　梁清岚心头一跳，下意识回头看，却见二人出来的那片树林，不知何时已消失无踪。

　　重明冲进洞内便看到躺在石床上的两抹影子。白矖身周笼着层红光，左手神文泛起，却是与那日相异的黑中带红。他又看向躺在白矖旁边的梁清岚。此刻女子双目紧闭，面色苍白，敞开的领口露出‘焉酸’，花朵赤色渐褪，六层叶片反而鲜红欲滴。重明重瞳一瞪，看向跟在自己身后出现在洞内的帝台：“这不是‘焉酸’，这是什么东西！？”
　　帝台挑眉而笑，眼里紫色冶艳：“你说是什么？”
　　重明惊住，双手一动试图将那花叶扯落，不想帝台倏然开口：“呵呵，如若你像让她们就这么睡过去，尽管扯。”
　　重明手顿在半空，沉声道：“什么意思。”
　　帝台说：“你再仔细看看？”
　　重明冷道：“你倒也不管不顾。”
　　帝台低笑出声：“她瞒我在先，我瞒她一回，又如何？”
　　况且，等到那人醒来，想毕这世间早无休与山的帝台，到时候就算想算账，也不过是死无对证仇人难寻而已罢。思及此，帝台深紫的眼底又闪出几抹落寞，然而，转瞬即逝。
　　重明抿唇：“你与浑沌的交易，便是如此？那种东西，并非到钟鼓山就能找到，你是故意的。因为你知道，只有梁清岚才能进去，才能让白矖毫无防备地往前。”
　　帝台懒洋洋地靠上岩壁：“呵，是又如何？”
　　重明眼底寒光掠过，双手成爪，径自抓向帝台。帝台竟也不闪避，直挺挺被他提到了半空。白衣半敞，胸口微露，雌雄莫辨的脸上却是莫名的笑意。
　　重明道：“把白矖和梁清岚身上的东西解除。”
　　帝台眨眨眼：“事到如今，我也没办法。”
　　重明双手一紧：“你可知你这样做不多时连形体都无法保持，你……”
　　他垂首，长睫遮挡住重瞳微光：“腾蛇于你，竟是如此重要么？”
　　帝台也随之垂首，覆盖在脸上的肆意笑容像是陡然被什么撕裂，接着缓缓的，仿佛还能听到石板崩裂的声音，以极慢的速度从脸上剥落。他茫然四顾，不变的洞穴，不变的摆设，依稀间，似乎还能从中窥见那人的影子。
　　火红的，睥睨天地的，桀骜不驯的身影。
　　心底的情感排山倒海般涌上，初次见面时的肆意无忌，再次见面时的傲慢不羁，甚至于后来逐渐熟识时对方偶尔透露出来的温柔。白衣的帝君木然看着前方：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这样的情感。
　　原来，那天死去的不止是腾蛇女娲，还有休与山上那个潇洒闲逸的帝君。
　　天虽补好，然而心的一角，却是在补好的瞬间崩裂，接着冰冷的气息寸寸涌入，夹杂着悔恨与愤懑自责，最后被时间沉淀成孤独怆然，而那里面埋藏着的未知情感，却在缓慢中发酵，终于，于某一天，彻底爆发。
　　是不是，再将缺口打开，是不是，找到白矖，就可以，让那抹火色的影子重返世间。渴望自由的明明是你，想要翱翔长天的也是你，为什么，要让与他人？
　　帝台轻轻笑起来，他看着昏睡过去的白矖那张陌生而熟悉的面庞，深紫的眸瞳，却又不知越过他望到了何方：“是，很重要。”
　　他一字字地说，掷地有声，宛若誓约。
　　重明的手松开，他走到石墙边坐下，目光略沉：“罢了……”
　　如同喟叹。
　　帝台抬起头，他忽然觉得眼角有些湿，但是伸手触碰，却没有任何实感。
　　——你告诉白矖，抬头便能瞧见你，那我呢？
　　帝台又笑起来，苍凉的笑声在岩洞内荡漾，凄厉宛夜枭嘶鸣。
　　另一边，白矖与梁清岚在草原上行走。
　　漫无边际的绿茵像要延伸至天的彼端。忽而风起，于是百草猎猎，织云轻移。
　　梁清岚猛地觉得眼前一阵刺痛，接着就觉身周迅速浮出了些许影像，那影像由模糊至清晰，密密匝匝宛若织网般将自己整个网住，于是身与灵与心，一同被桎梏。
　　她试图握紧白矖的手，却见不知何时，两人的手居然已经分开。远处，白矖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似的继续向前游动。她看着那抹绯色从视野消失，就像顺着那抹碧绿消失在了自己未来的生命里。心里一片冰凉，再伸手，却是面颊的冰凉蔓延到了心底。
　　“……清，清，清？”
　　耳畔蓦地响起阵呼声，梁清岚一呆，愕然对上双凤眸。
　　“……白？”她讷讷道。
　　白矖蹙眉：“怎么了？刚才叫你一直没反应。”
　　梁清岚垂头，只听旁侧人说：“就快到出口了。”
　　“……嗯……”她动了动手掌，两人的手紧紧相连，刚才看到的景象，并未发生。
　　梁清岚长舒口气。
　　白矖说：“看到什么幻境了？”
　　“你也看到了？”梁清岚讶然。
　　白矖说：“嗯，看到了。”
　　梁清岚抿唇，倒也没有再问，只淡淡道：“我们走吧，你不是说，就快到出口了吗？”
　　白矖颔首：“好，走吧。”言罢，继续往前而去。
　　梁清岚只觉周身仿佛有什么逐渐升腾开，再睁眼时，就见面前不知何时已浮出了扇门。那门像是凭空而起，灰蒙蒙的，如若不仔细看，几乎会忽略过去。然而四顾而视，却见身前身后横亘的光影居然都是门。她为难道：“这是……”
　　白矖轻笑，伸手间指尖已浮出几抹火色。那火蛇从指尖而出往四周蹿去，不多时，梁清岚就见周遭的门甚至于身前的门尽皆消失不见，只有天的尽头，隐隐留了最后一抹亮光。
　　白矖拦腰抱起梁清岚，手一动二人便腾空而起。梁清岚从白矖的手间低头往下，一望无际的草原里，似乎有一点火红一点雪白。她眨眨眼仔细看去，两尊蛇身人首的形象，正静静望着对方。她看着那两个逐渐淡去的影子，突然听到耳畔有人低声道：
　　“谢谢你。腾蛇。”
　　然后，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
　　等到梁清岚醒来的时候，对上的是双凑近过来的重瞳。她下意识一声尖叫，回神道：“小白呢？”
　　重明嘴角一抽，重瞳看向旁边：“这里。”
　　梁清岚往旁侧一看，毛茸茸的脑袋正靠在肩头。她吁出口气，后知后觉地问：“这是哪里？”
　　重明说：“回C市的路上。”
　　“呃？”梁清岚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她的记忆还停留在从门里出去的位置，“休与山……我还没有向帝台道谢来着……”
　　重明眼瞳沉下，他看了梁清岚半晌，接着将目光定在似乎熟睡过去的白矖的脸上，最后望向窗外。梁清岚几乎以为对方不会说话了却听半鸟的神祇淡淡道：
　　“不必了。”
　　梁清岚微愣，嘴唇翕动一下还待再说什么就见对方垂下眼一副不欲多言的姿态。索性也不再言语，只在心里默念几句感谢，就倚着旁边的脑袋继续睡了。
　　旁边，重明幽幽一叹。

　　次日，一场山火，占据了报纸一个版面，幸而，无任何人员伤亡。
　　幸而，无任何人员伤亡。

　　更新时间：2011年10月26日，13点32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