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起的四年》秦落

20、第十九章：冰释

　　重明来到休与山的时候，帝台正一副懒洋洋的样子靠在洞口，姿态闲散肆意仿佛若干年前。
　　重明重瞳内闪过抹隐约的黯然。他双翮收起立于对方跟前，唤道：“帝台。”
　　帝台扬眉：“看你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你知道了。”
　　重明道：“你……”
　　帝台说：“呵，你还真是不止堕落了一点啊，舜。”
　　重明抿唇：“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不是很清楚么？莫非你去天界没有看到？”帝台好整以暇地摆摆手，笑道。
　　重明双拳握紧：“是你把浑沌放出来的？”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重明冷笑：“倒是我错看了你，竟不惜牺牲自己也要把浑沌给放出来。你究竟在想什么，帝台。你难道不知道这样做……”
　　“怎么样？”帝台嘴角勾起丝讥讽，“我放他出来，他满足我一个心愿，如此而已。”
　　“什么意思。”
　　帝台唇畔的讽刺益发浓重，牵起眼底的深紫，妖异不方何物，哪里还是方才那个不羁狂荡的帝君？他启口：“字面上的意思。这不过是个交易。”
　　“你为了自己的私欲竟要陷以往的同僚、天下苍生于不顾么？”重明吼道。
　　帝台哼出声来：“那又如何？”他看着重重雾霭之外，仿佛透过那些纱帐似的朦胧，看到了极遥远的火红色，于是嘴角带笑，目光悠远。
　　重明道：“那个家伙，他竟然答应了你这个条件么？”
　　帝台说：“怎能不答应？我所要求的于他，本也是其所求之内之物。”
　　“帝台……”
　　帝台挑高眉梢，重明猛地想起那抹轻飘飘的幽紫，重瞳内便有悲恸一闪而过。
　　多少年过去了，与他同时期的神祇，又还剩下几个？而现在，竟连这个素来不拘一格的帝台，也要离去了么。
　　重明说：“你是故意让玄武带我们来找你的。”
　　“不错。还要让你们神不知鬼不觉而来。”
　　重明闭眼，忽然不想再看下去：“你无法离开休与山。”
　　“不错。所以只能你们主动前往。”
　　重明叹出口气：“你，还剩多少时间。”
　　帝台挑眉而笑：“怎么？你竟然在担心我么？呵，”他轻轻一笑，手指向洞穴内，“有空担心我，不若担心担心你的白矖和白矖带来的那个凡人。”
　　“什么意思。”
　　帝台一双眼为紫色覆盖，妖异的紫色蔓延开，他笑道：“你觉得呢。”
　　重明脸色骤变：“你……！”

　　白矖松开梁清岚。梁清岚也不动，只拿双桃花眼静静地望着她：我于你，究竟是什么呢？
　　这句心里想的话显然没有传到白矖耳内。她伸手拉住梁清岚的手：“走吧。”
　　然而指尖甫触却见对方像是被什么恶心的东西粘到似的极快退后两步，边道：“我自己能走。不必你担心。”
　　白矖蹙眉：“你怎么了，清。”
　　梁清岚定定地看她，忽而勾唇：“我怎样，与你何干。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从这里出去过后我们一拍两散互不相欠，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俩谁也别再念谁。”
　　白矖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从过来就很不对劲。”
　　梁清岚说：“什么很不对劲，不对劲的是你不是么？你根本不是我认识的小白！”
　　“你……”
　　梁清岚吼道：“我是个普通的凡人，你知道么？我不像你们，拥有漫长的生命来消耗，更不像你们，有什么法力神通，我就是个凡人。会痛会难过会哭，白矖，你明不明白？”
　　白矖微怔，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梁清岚脸上绽出个扭曲的笑：“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强，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无所谓，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的通情达理，你明白么？”
　　她承认，给她冲击最大的就是方才关于腾蛇的一切。她忽然开始怀疑，自己与小白，是不是最开始就不应该在一起。如果三年前没有在深巷中遇到那个相貌凌厉表情呆讷的少女的话，是不是，自己可以像普通人一样，平平凡凡庸庸碌碌过完一生，不用像现在这样纠结。又或者，在知道真相后自己不去与相柳吃饭，也没有为了救因自己而昏迷的小白来到休与山，是不是，就不用像现在这样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明明，在鼓钟山上已经想通了的，却轻而易举，在这里，消灭殆尽。
　　白矖仿佛终于发现症结所在，开口道：“你在介意，腾蛇？”
　　梁清岚抿唇，转脸道：“我只是像说我们距离太过遥远。”
　　白矖说：“我不可能忘记腾蛇。”
　　梁清岚垂在身侧的手握紧，知道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一回事。理智上接受是一回事，情感上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她咬牙，抑制住胸口几乎要喷溢而出的涩然。
　　白矖缓缓阖上眼，睁开时凤目净若无尘：“但是我，从没有骗过你。”
　　梁清岚怔住，她低下头，发丝掩住眼底的神情。
　　梁清岚静静地听白矖诉说：“我不明白你在介意些什么，我不可能忘记腾蛇。因为这身体这残余下来的生命，都是她所给予的。清，如果没有当初腾蛇这样选择，我根本不可能遇见你，所以，我永远不会忘记她。况且……”
　　梁清岚看见对方抬起头，脸上的表情是自己从未见过的释然：
　　“我早就，不是白矖了。”
　　梁清岚僵住：“什么？”
　　白矖轻笑起来，凤眼微弯嘴角上翘，那笑竟如冬雪初霁冰川融化暖阳般灿烂。
　　一笑濯俗世，千树梨花开。
　　白矖伸出手：“走吧。”
　　梁清岚一呆，竟是抬也不是，不抬也不是。白矖索性伸手一把拖住了对方，两手相握，梁清岚犹自怔愣。只看着对方的赤发绯眼，如堕幻梦。
　　和风拂叶过，草虫趯趯，雁过流云，天边熙日碎金，荡下一地深深浅浅的光晕。
　　白矖拉着梁清岚继续往前，周遭古木参天，逼仄的罅隙间，只看得到隐隐约约的青穹。然而愈往里走，便愈是僻静。蹊径通幽，却不知是幽静的禅室，还是……
　　周围逐渐变得阴森起来，这玄黑虽然不似钟鼓山上，却又别有一种粘稠的湿重。空气中泛着隐隐的腥臭，愈往里，那味道便愈是刺鼻浓烈。梁清岚捂住口鼻，险些呕吐而出。白矖却状似未查，蛇尾悉悉索索地自草甸上游过，她忽而止步，就见前方不远处横亘着方深潭。
　　梁清岚皱眉，心下有些不祥，那股腥臭，竟像是自深潭而来。她看向白矖，道：“小白……”
　　白矖说：“清，退后。”
　　梁清岚点头，正疑惑间就见那水里迅速冲上来了什么，速度极快，以至于她还未看清周遭就升起一圈火墙。那墙以自己为圆心，将白矖与那水里的怪物挡在了外面。
　　梁清岚担忧道：“小白！”
　　但见火墙外的白矖蛇身骤然腾空，左手一动，数道火龙就自指尖奔涌而出。其风驰电掣之势，宛然与之前为神文所抑相差不止千万。
　　梁清岚心中疑窦升起，只片刻又隐隐释然。她想起白矖与腾蛇的相拥，猛地明白了什么似的桃花眼里带上几分愧疚与悔意：是自己，误会了当时的小白。或许，她早该知道了……
　　“不自量力。”耳畔传来声冷笑，梁清岚只见那火龙骤然粗壮，以擎天之势笼罩住前方，她只觉得火光愈旺中间隐隐有个什么长条状的形体在挣扎，然后就见周遭火墙降下。目光朝上，桃花眼里映出抹赤红的影子。
　　白矖半浮于空，蛇尾垂落，赤发翩跹间激起数重阴影，整个人耀目如初生旭日，只是静立便让人难以仰望。梁清岚讷讷地看着那抹影子，却见对方陡然回首：“清，没事吧？”
　　梁清岚一怔，也回以一笑：“嗯，没事。”
　　白矖行到她身侧：“走吧。”
　　梁清岚说：“刚才那个，是……”
　　白矖目光略沉：“不过是个开胃菜罢了。”
　　梁清岚说：“哦，这样。”她又想起那抹冲天火浪，接着就看到旁边人白皙的手臂上腾起的黑色文字。脸色一变，梁清岚道：“小白，你的手……！？”
　　白矖垂眸，淡淡道：“无妨的。”
　　梁清岚皱眉道：“可是，这……”这与那日涌现全身的神文，竟无比相似。
　　白矖说：“我说无妨，自然就是无妨的。”
　　“是吗……”梁清岚点点头，想想也是——既然当事人都说没有什么关系，那自己这个一窍不通的外行又在这里穷担心什么呢？于是便随在对方身后继续往前走。
　　两人继续往幽林深处走去，周遭树枝摇曳，峭楞楞竟似鬼爪一般。方才所过的深潭一抹猩红一涌而过，紧接着那潭水便像煮沸了的开水似的沸腾起来，咕噜咕噜的声响扩散开，然后方才燃尽的那抹飞灰就像蛇般蜿蜒而下，瞬间落入池中，深潭的沸腾便悄然止歇。
　　远去的二人都没有注意到，白矖手腕上玄色的文字，红芒一闪而过。

　　更新时间：2011年10月24日，06点50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