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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恩爱如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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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新翻盖的宅子藏在福来坊深处,门前屋外有几株鲜嫩的垂柳,微风中飘飘荡荡,别有一番弱不禁风似地仕女风情。
周王氏果然与前世一般时分带着侄女王闺玉坐着一辆骡子拉的破板车,顶着一路风尘奔进城,灰头土脸地出现在长子家门口。周福生一见这破破烂烂连个遮掩都没有的破板车就已经变了脸色,再看看母亲和表妹身上穿的破衣烂衫,几乎在家门口当场吐血。自从周福生在城里发了小财,没少给老家的母亲和弟弟撑面子。亏得他媳妇大方,从不计较,每年都趁着回乡给婆婆和小叔子一家添置新衣,周王氏在乡下是很有面子的福气老太太,最差也是一身绸布衫裙,金簪子金镯子金耳坠子从不见缺。今日进城,却不知从哪个箱底儿将发迹前的土布棉袄裙翻了出来,早褪了色不说,还补丁摞补丁,花白头上又只包了一块旧帕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周家来了个讨饭婆子。
周福生没好气地吼道:“不是叫你去赵三叔那里租辆马车么?”
周王氏兴冲冲进城来,才一见面儿就惹恼了儿子,却还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委委屈屈地伸出两根指头:“那贼杀匹说要两吊钱。”
生怕在邻居面前丢脸,周福生急忙将一身寒酸的老娘拉进正厅,嘴上不住地埋怨:“两吊就两吊,你儿子还出不起么!搞得这是什么样子,乞婆一样。人家知道的是你自己小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不孝顺你。”
刘翠梅不理会他们母子之间的小口角,左手牵着十岁的长子柱子,右手抱着两岁的女儿二丫头,让二丫头的奶妈刘陈氏将婆婆带来的一篮子鸡蛋、半袋小米、半袋去年秋天晒下的葫芦豆角都收进厨房去。王闺玉见了忙帮着一起搬弄,十足殷勤,刘翠梅只是冷笑,索性叫刘陈氏回来抱着孩子,让王闺玉自己吭哧吭哧忙活。
一般人家母子重逢免不了要抱头痛哭一场,可周福生母子俩素有间隙,并不亲近,刚刚又起了龌龊,才客套两句便开始冷场。放在平时,自然有刘翠梅在中间调和,可今日刘翠梅只顾着对一双儿女亲了又亲,摸了又摸,周家这出母慈子孝的戏就有点唱不下去了。
屋内气氛尴尬,周福生左右看看,总算找到话题,“娘,表妹怎么来了?”
“哦?”周王氏这才想起,刚刚见到孙子太喜欢,竟然将侄女给忘了。连忙将老老实实站在一旁的王闺玉叫过来,对儿子叹息道:“还不是你那个混账舅舅,在外头欠了钱,竟然想拿亲闺女去抵债。我看不下眼,就把小玉接来了。唉,这大半年一直是小玉陪着我,一大早就起来给我洗脸梳头,走到哪儿搀到哪儿,吃饭就差喂进我嘴里,晚上还给我捶腿。我上个月病了一场,躺在床上等死,全亏这丫头没日没夜在旁边伺候着。你们突然要我进城来,我寻思着要是扔下她在家,不知道那个混账又要闹出什么,干脆就一起带来了。反正你们现在家大业大,也不缺这一口饭,还能给帮把手。”
听说表妹对母亲如此照顾,周福生才多看了两眼,正对上王闺玉含羞带涩的一双桃花眼,顿时有点晃神儿。王闺玉今年十五岁,乡下日子艰苦,哪里胖的起来,看起来很有点芊芊弱柳的味道。单看五官只是清秀,偏天生一股子媚态,一到男子跟前便愈发风流婉转。一边儿羞答答地扭过头,一边儿却拿眼儿溜过去,真真的欲迎还拒,不知那儿学来的手段。周福生平日常在风雅场所行走,见多了这种做派,心里便痒了起来,忙拿话掩饰,“那可是好,那可是好,烦劳表妹了。”王闺玉心里得意,娇声道:“哪里,小玉才要麻烦表哥呢。”周福生忙说:“不麻烦,不麻烦。”
表兄妹二人羞羞答答,你一言我一语地话起家常,周王氏乐见其成,笑得眯了眼,‘一家三口’全不顾旁边的正经儿媳妇早冷了脸。刘翠梅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大耳光,这样明明白白的小心思,她上辈子竟然就没察觉出来?!真是怎么死都不冤。眼不见心不烦,拿起茶壶倒上一杯蒲公英茶,扭开头仔细思量着日后要如何应对。
虽然婆婆向来偏爱俊俏又嘴甜的小叔子,其实她跟长子的性子是一个模子出来的。这两人都城府不深,并没什么坏心,只是私心重又耳根子软。天天跟王闺玉这么个有手段又狠心的主儿混在一块,想不近墨者黑都难。不过,只要她捏着家里的钱和权一日,周家人就不敢对她怎样。拿前世来说,王闺玉和周福生分明在三四个月后就已经勾搭成奸,却一直不敢见光,直到柱子被那贱人害死,她卧病在床后才拿上台面儿。一方面固然是有了子嗣这个借口,可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她身子垮了,大权丢了,让人没了忌惮。想起前世,刘翠梅不自觉地将儿子往自己怀里带,想将他护牢些。柱子已经是个半大小子,对母亲今日的亲近有些别扭,苦着脸悄悄抗拒。刘翠梅感觉到儿子想要挣脱她的怀抱,心里一痛,发出一声叹息。柱子扭头一看,被母亲眼中的悲伤和泪光吓了一跳,赶紧靠回母亲怀里撒娇。
刘翠梅心里有数,不急于一时,旁边奶妈子却瞧着不是个事儿,拼命给她使眼色。这奶妈刘陈氏是翠梅娘家远亲,丈夫上山采石跌断了腿,再做不得工下不得田,她只好求了刘翠梅的亲二叔引荐,到城里来做奶妈。刘翠梅素来喜欢她老实能干,除开每月5吊钱给的大方,平日她一家子的衣衫鞋袜吃食也不少帮衬。去年还帮她大儿子准备束脩,才顺利进了族学,现在说是已经学会不少文章。见刘翠梅光顾着逗弄两个孩子,忙上前打断说:“夫人,时候不早了,晚饭吃什么?”
刘翠梅懒得下厨,便笑着对丈夫说:“大郎,我记得娘爱吃肉食,今晚就去回回家开的馆子叫几个菜来给娘接风吧。”周福生觉得不错,出去找了个跑腿儿帮闲的小子叫菜回来。
周王氏心里欢喜,嘴上却心疼,连对媳妇说:“你们还是不经事儿,银子烫手不成,这样乱花”。一双斜眼又在刘陈氏身上乱刺,皱眉说:“这是哪个?”
刘陈氏刚要上前按照奴仆的规矩磕头,刘翠梅却起身拉了她的手,对婆婆说:“娘,这是我娘家五嫂子。我平日要去店里,请她来帮我带孩子,这两年也实在亏得她能干,跟我们一家人一样。五嫂子,都是自家亲戚,以后你就叫声婶子吧”。刘陈氏听了大喜,她本是良家妇女,实在活不下去了才进城给人做奴仆,虽然没签过卖身契,但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可今日刘翠梅这么一说,她就成了周家正经亲戚,身份地位大不一样。连忙按照晚辈的礼节给周王氏福身,嘴上叫:“周婶子。”然后王闺玉又上来给她行礼,跟着叫:“五嫂子”。
刘翠梅这才满意,心说:你们王家的亲戚是亲戚,我刘家的亲戚也是亲戚,这次断没有你王家亲戚来了就把我刘家亲戚赶走的道理!
几个女人各怀心事,等下回回馆儿的盒子菜送来,还打了一壶清酒,一家人吃吃喝喝,气氛渐渐热闹起来。
周王氏和王闺玉天刚亮就启程出发,一路受累,吃完就回给她们准备好的偏院儿休息去了。因王闺玉是不请自来,这边连铺盖都没准备,只好先跟周王氏睡在一起。好在周王氏房里是一张两人的大宁波床,足够宽敞,比她在乡下睡的几块木板拼起来的床铺要好上百倍。周王氏年纪大,一挨到枕头就睡了,王闺玉却兴奋得睡不着,瞪着一双大眼儿回想今日的见识。
周家是新翻盖的宅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头隔出三个小院儿,每个院儿里都是一间正房带左右厢房,而且主要用石材搭建,冬暖夏凉,但这一点就比乡下的泥瓦屋气派百倍。小院儿不大,但都做了不同的景儿。主院儿正中是一颗几年生的枣树,树下摆了青石雕成的小桌小墩,方便夏天在院中乘凉,四下里沿着院墙摆着大大小小的缸和瓦盆,里头种着各色花草。周王氏现在住的这个院子墙角摆了一块奇石,做成假山的样子,四周也是栽种大量花木。另有一个空院儿,将多年生的花草灌木都留下了,现在只当花园儿用。王闺玉的眼睛溜到屋里精雕细作的榉木家具上,自然也是家里那些破破歪歪的榆木疙瘩不能比的。
黑暗中,王闺玉的眼角滑下一滴泪,又一滴。
老天为何如此不公平啊,都一样是人,有人穿金戴银,有人就要寄人篱下。她知道,姑姑这次带她来,头一件是怕她爹趁机寻来将她卖了,末一件事却是为她寻一门可靠的亲事。听姑姑这几日的意思,竟是想让她学族里的明姐儿去给人做个平妻,估计是打算将她托付给大表哥。大表哥人倒是不错,还有这么大一份家业,但是年纪跟她爹都差不了几岁,样貌又平凡得紧,又不像二表哥那么……。
王闺玉打个寒战,将二表哥的俊脸压回少女心底最圣洁而柔软的一处,二表嫂可不是个好相与的。本来听姑姑说大表嫂性子极好,可是今天她百般奉承,大表嫂都是一副阴不阴阳不阳捂不热的样子。
怕也是嫌弃她来白吃白喝吧!
王闺玉死死地咬住棉被,不让眼泪往外涌。难怪人家嫌弃,她本来就是来白吃白喝的。可这也不是她的错,谁想生在那么一个家里?就因为有这么一个好赌的父亲,坏了她的名声,喜欢她的人那么多,却没有一个敢上门求亲。
老天!我又做错了什么?
王闺玉胡思乱想着,好一会儿才朦朦胧胧睡去,刚睡着周王氏又醒来要水,要去出恭,她陪着折腾了一番。
王闺玉自有一番心思,却说刘翠梅照看着两个孩子睡下,自己才回房,宽了外衣,只剩一身贴身的月白中衣,拆散了头发坐在梳妆台前慢慢梳理。
周福生早已洗漱完脱衣上床,对着妻子窈窕的背影出神。刘翠梅的五官和肤色肖似来自江南水乡小镇的母亲,精致柔美,冰肌雪肤,只可惜高挑的身材和一身豪义之气肖似其父,损了几分女子的弱质风情。但在此一刻,屋内外一片寂静,在昏黄烛光下看着妻子一下下梳理及腰的乌云青丝,一双玉臂在袖口间时隐时现,不由得周福生不动情,忍不住催道:“娘子,穿这么少,小心冻着,快来我给你暖暖。”
十年恩爱,一听便知丈夫有求欢之意。若在往日,她早已满怀欢欣地扑了过去。可今天,丈夫声音中的浓重的欲望让她浑身起了鸡皮,不由得心惊。原本想着不论如何要将丈夫笼络住了,别叫其他女人占了去,谁知她心里的情谊变了,身子竟然也抗拒起来,不想再跟那个狼心狗肺的亲近。毕竟是夫妻,这怎么成?刘翠梅闭上眼,深吸几口气,就当为了一双儿女……
三下五下弄完,周福生伏在旁边餍足地喘气,刘翠梅擦净身子,将桃红的丝织兜衣系好,翻身闭眼不语。周福生觉出妻子今日兴致不高,伸手去她胸前,抓在手里抚弄。刘翠梅又羞又恼,将丈夫的手推出去,双臂裹紧衣服蜷成一团,冷声道:“累,睡吧。”周福生觉得莫名奇妙,也赌气翻过身不再言语。
刘翠梅闭眼假睡,不一会儿身旁鼾声大作。她翻过身,看着丈夫憨然的睡脸,禁不住用手抓住丈夫的衣袖,当做他的皮肉一般狠狠地、用力地死拧。
现在对我如此情深意切,为何转眼间便翻脸无情?
大郎,我可还能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