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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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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不过一眼,已转过头去。
人与人之间怎么能变得这样陌生?尤其是他曾经如此迷恋地抚摸过她?也许他根本就没把她当一回事,有谁肯去记住一个路人的模样?
睨睨重新低下头去,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眼睛。
原来她这么在乎他,不,或者说,她怕他,只要他肯看她一眼,那种软弱与无助便会不由自主的爬出来,似蔓生的荆棘延生至身体各个角落。于是她只好用力控制住自己,像是要把一切感情统统埋进去。
“哼,什么公务缠身,我早就知道他心里恨我,巴不得我死了才乘心如意呢,你们休要说好话打圆场,我和景家的瓜葛,不是几句话就能打消的。”
“确实如此,夫人是爽快人,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出来,只要不过份,我可以替兰亭先答应下来。”
“好,和他闹了这些年,我自己也有些累了,况且景子华一早死了,恩怨已消掉大半,我总不能灭掉他满门,你回去传句话给他,说我如今只有一个要求,让他亲自来接我回去,我要住到荻花洲去。”
“什么?”景连忠本来准备静观其变,想不到她这么快就提出要求,再不像以往似的一味蛮不讲理,简直大出意外。
“夫人忘记自己当初是怎么从荻花洲搬出来的?何苦再回去伤心地?”
“我伤什么心?当初景子华误听小人之言,把我赶出门外,事后他知道自己做错,一死谢罪,该伤心的该是他的妻子,我不过是个妾,哪里论得到我替他伤心?”
“若不是夫人鼓动了蔡氏一族上门问罪,我弟弟也不至于死!”景连忠忍住怒火,瞪目喝,“景家好歹还是朝廷命官,夫人不要逼人太甚了!”
“你想以官压人?别忘了,当年景子华不仅把我冤枉羞辱一番,也逼死了另一个人,他的性命很要紧,别人就是猪狗了吗?那一年的人命官司还压在衙门里呢,只怪他逼死的不是平民百姓,如今陈家的势力在江南可是一手遮天的,只要我一句话,少不得再起干戈,你们还想稳坐楼台听曲看戏?景兰亭可还想要这条小命!”
“那就让他们来,我承受得起!”楼上有人爆喝,景连忠与段立明相互一皱眉,楼梯口已有人大步下来。
景兰亭本是个温文尔雅的美少年,此刻心中生气,涨红了脸,眼里很有几分厉气,大声道,“蔡夫人左右不过是要我的命,就别再绕圈子说话了,我人在这里,夫人给个痛快吧!”
“兰亭!”景连忠叹,段立明上去搭了他的肩,“景兄不必着急,我想夫人今天肯来,也不是为了要你的命。”段立明淡淡地道,声音柔和,却不透出一丝感情,睨睨仔细地听着,突然想起那个夜晚,他也是这么低声的对她说话,区区几句话罢了,然而唇齿之间像是粘连着无数情意与话外之音,每一个字都能令她心跳脸红。
“你就是景兰亭,确实长大成人了。”蔡夫人上下看他几眼,“和你父亲长得很想像,可也别像他这么胡涂耳软才好。”
“不错,蔡夫人也改变很多,可惜依旧暴躁狠毒,睚眦必报,毫不通人情世故。”
“你懂什么。”破天荒的,蔡夫人没和他计较,“我离开的时候,你还只是个三岁孩儿,所有的事情全凭你母亲一人之言,你怎么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她边说边向睨睨笑,终于到了派她用处的时候,睨睨突然心头一空,一年多的精心准备,全化作本能,也不笑,冷冷地向众人扫一眼。
“你┉┉”景兰亭这才注意到她,立刻呆住。
有这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回到了以前,在庄南县见到的那个女孩子,也是一脸凝重却又倔强的表情,她警觉的时候份外美丽,且不自知,似一只临敌的雪狐,眼角眉梢灵气一触即发。
只是这次不同,她俏生生立在他眼前,不必再去费心打听姓名来历。
“睨睨?”
再看几眼,却又不是那个人了,模样太过沉静平和,如一副流丽的工笔画,所有尖锐与冷淡柔和下来,只是一张纤细而脆弱的女子面孔。
“你是不是生病了?”他无比怜惜,她瘦了,两条尖佻的长眉也柔顺了下来,娇弱得有如秋后的柳丝,几乎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引得人想伸手去抚摸肌肤,记忆中的睨睨形若梨花,却又不羁难驯,总也不肯温顺下来。
景兰亭克制不住,上前拉她手臂。
他果然还未忘记她,尘埃落定,所有的计划已完成了第一步,奇怪,虽然她不爱他,但是她懂他,或者正是因为无牵无挂,所以格外玲珑透彻,将他的一举一动看得份外明白。
“景公子,你认错人了。”她斜翘起唇角,艳美如狐。慢慢的,用力把他推开。
“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为什么不肯承认?难道还在生气?”
“是为你生气吗?”睨睨笑。
他怔住。
眼前的女子眼波明媚,双眉佻达,似乎与以前分毫不差,又似乎与以前判若两人,他犹豫起来,将她看了又看。
“睨睨,你是否吃了许多苦?”
“吃苦?”她笑,又叹气,“你怎么会知道什么叫吃苦?你是只知道甜。”
“睨睨,不要逗景公子了,以后咱们还要去荻花洲讨生活呢,还不先敬敬诸位大人。”
“是。”
“这一位是┅┅”景连忠立时警觉。
“这是我新收的侍女,可怜的孩子,年纪小小便被迫离开家人,身上又有病,要不是我,差一点死在外头。”
“夫人真是太慈悲了。”景连忠这才明白来者不善,心里不由暗暗替侄子担忧。
景家也不知是从哪里找来的丝竹班子,难得技艺超群,音乐清冽爽净,伴着水声囊囊,配着湖光水色,叫人魂飘飘不知身在何处。美景仙乐,可惜所遇非人,谁也没认真去欣赏。
“景公子,我的要求你肯答应吗?”蔡夫人让云姑与睨睨轮流添酒,如吊鱼的饵,等足了时间才重新开口,“自从跟了你父亲后,我便成了蔡氏家族的笑料,这些年自己一个人住在外头很觉得不方便,人总要老的,你就不能可怜可怜我,给我一处容身之所?”
“为何一定要住荻花洲?”景连忠肯信她才怪,插嘴道,“我自己就有几处极好的宅院,任你挑选便是了。”
“多谢好意,可惜我不稀罕。”蔡夫人笑起来,“我自己又不是穷人,房子也还是置得起的,可惜普天之下,再没有一所宅子是由景子华费尽心血亲手设计,当初我嫁入景家,住的就是即便是荻花洲,要死,也得死在那里头。”
“不行┉┉”景连忠沉了脸,才要发作,却听身旁一个低声道,“可以。”
景兰亭面朝着满桌子珍馐佳肴,眼中光芒变幻,“荻花洲可以让你住。”
“什么?”景连忠怒,“兰亭,你可要想清楚!”
“我想清楚了。荻花洲本就是父亲为了蔡夫人而建的,她去住,也是理所应当。”
“好,这话说得在理!”蔡夫人拍案而笑,“景公子,你可比你父亲聪明多了!”
“蔡夫人准备什么时候搬进来?”景兰亭豁出去了,这个老女人,二十年多年前把景家闹得鸡犬不宁,如今重又盯上了他,她到底想干什么?也罢,宿怨终究有个结果,何况此中还多了一个睨睨。
“我没什么行李可打点,随时可以搬进去。”
蔡夫人满意地,瞟了睨睨一眼,后者突然心头一紧,他还是要她的,或者所有宽容只是因为他还没有得到她,可是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她垂了头,眼角处谁在冷冷的看过来,突如其来的,她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