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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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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陈润生来时已是中午,璎珠房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桌上摆了几样点心,笑眉笑眼地亲自迎他进门,陈润生喜气洋洋,真有几分新倌人模样,坐在桌旁探头一看,原来准备的是猪油饺、鸭肉烧卖、软香酥、蜜橙糕,等一旁碧桃捧上六安毛尖茶,自己举起筷子先挟了块软香酥吃了。
“东西都收拾好了么?”
璎珠抿嘴一笑,“你急什么,手续还没办呢。”
“忘不了。”陈润生自怀中摸出一封银子给她看,“这些可够了?让你妈妈来点数吧。”
璎珠轻轻推开他的手,“才不是这个呢。”
陈润生虽然也常入烟花间,倒从未给谁包过夜,见她认真,不由好奇,先放下银子喝茶,候了一会儿,果然楼下‘咚咚’脚步响,春娘满面春风地上了楼,也是穿戴整齐,见了陈润生,深深一福,细声细气道:“承蒙公子错爱,璎珠有幸……”
陈润生再也忍不住,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璎珠低头偷笑,一旁的碧桃的眉毛也情不自禁弯下来,春娘不由红了脸,解释道:“这原是我们芙蓉阁的老规矩。”
“好了好了,什么狗屁规矩,你又不是嫁女儿,学人家做亲家母也不是这个样子的。”陈润生指着桌上的银子,“我先包她两个月,你看看,这个价钱对不对?”
春娘看了一眼,也不接,依旧细声道:“倒不是够不够的问题,不过一行有一行的准头,我们璎珠虽没在门前挂牌子,但她的好处未必输给那些有牌子的……”
“好黑的心!”陈润听不下去,重重把筷子抛下,冷笑一声,“你道我是新手不懂事吗?脂皮画曲里里外外有几家门槛,哪一户省心哪一户费钱我会不知道?你们芙蓉阁再大也大不过对街的清河坊去,那里当红的姑娘包夜也只开这个价。”
“公子,你这话错了。”春娘理直气壮,反而声音朗朗起来,“亏你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怎么也只把眼盯着牌子上的姑娘,却不知她们最贵最不可及,像我们这的花雨浓、柳眉儿,平时哪一天没有三五个豪客找她?说句得罪人的话,就是码了银山上去她都未必抬眼。或者你想贪吃这一口鲜,那我就全没话头了,细想想,她们都被人捧惯了,真肯尽心尽力只陪你一个人?说是包十天半个月,还不是今天头痛明天脚疼,等着你陪笑脸上去哄她们开心,隔三岔五又逼着你打首饰添马车什么的,你怎么办呢?充大头把银子花得流水似的?或者真恼了,存心给她们脸色看?她们倒是真不怕的,袖子一甩扭头走人,反正身后还有好多客人等着呢,你白忙活一场又得到什么好处?依我看,你把个傻子让给别人做,你做第二种人去,找我们璎珠这样即干清又体贴的姑娘,一样的称心,一样的快乐,却不用花这么多的冤枉钱。我先不收你的银子,你自己好好想想,斟酌一下罢!”
陈润生本来满腔热情的来,被她唧唧咕咕,絮叨了一大堆话,顿时心头一凉,眼看春娘笃笃定定转头要走,像是真不在乎这桩生意,更觉尴尬,一时恼羞成怒,跳起来,“这个夜我不包了!”
“公子且慢!”璎珠忙上来阻住他,又责怪春娘,“妈妈,这话说得糊涂了!”
“哟,嫁出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还没嫁人呢,就开始嫌我不是了?”春娘立眉瞪她,“大约看戏看多了,自以为是王三姐招到薛平贵——有瞧头了?人家舍得小姐不做去跟讨饭的,你算什么东西,通房丫头都没边儿的事,何苦先学人自贱自价!”
“妈妈为我好,璎珠哪能不知道,只是你替陈公子想了半天,却没有替我好好想一想。”
“这算什么屁话?”
“我倒不是帮着谁,说句公道话罢了。不错,红牌姑娘有红牌姑娘的厉害,可客人也有客人的麻烦,譬如上次的那个朱八爷,真正山西佬的脾气,不住夜包夜,每日晌午后来坐到晚饭前走,一来就霸着门不让别的客人得空,花十个钱泡壶茶都比切了他肉还要疼,罗罗嗦嗦讨价还价把妈妈都缠得不行。再譬如那个何二爷,还说是读书人呢,开出来的票子竟是假的,妈妈找人同他理论,总强不过他身后县大爷的招牌,最后你讨了几个钱?亏还是不亏?这也算了,但凡这些客人,大多尽着法子找我们的便宜,妈妈难道不觉得厌烦?依我看,陈公子算是好说话的,你便乘了他的心,大家明白人对明白人,做起生意也爽快容易。”
“唉,我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惜你一番苦心,人家却未必肯领这个情,方才我何曾说过什么钱,只想同他好好商量,通融通融,他倒反咬我一口说贪心,我冤不冤?”
“好了好了,你直说吧,别再兜圈子了。”陈润生方才气头上,现已渐渐明白过来,“有什么事可以通融的?”
“公子莫怪,璎珠把你们的事都告诉我了,我倒不在乎你们到底在弄什么勾当,只是既然是两笔生意,总不能只收一笔的钱。”
陈润生一怔,顿时脸上飞红,看了璎珠一眼。
春娘道:“你别看她,她原是我们这里的姑娘,怎可自行主张,日后吃了亏就晚了。”
“你想再多收我一笔包夜费?”
“你真当我是钱眼子里钻出来的?况且璎珠也说了,她只允了你头一件事,日后跟你出去,也是不卖身的,我凭什么多收你一份钱?”
“哼,不为钱又是为什么?”
“公子,你是斯文人,你们讲究的是什么?那个什么士先气死那个什么章?”她本来侃侃而谈,忽地没了谱儿,璎珠不由失笑,“是‘士先器识而后辞章’。”
“不错,反正就是人品比文章更重要,我们这里也有我们的道理,你总不相信我们,这种生意还有什么做头?”
“你想怎么办?”
“依我看,咱们不如定个字据,双方盖上手印,以存作据,日后你不亏欠我,我不欺诈你,将来谁翻了脸,就一纸诉状交到衙门里,让他们评个公道,你看如何?”
“哈,你让我把打赌的事也写下来,好叫你日后讹我吗?”
“你太小看我了。”春娘不悦,“你是我的席上客,我凭什么讹你骗你,传出去对芙蓉阁又有什么意思,以后还要不要开门迎客了?”
“还是不要立什么字据了。”璎珠旁观左右,见陈润生沉默,便笑吟吟站出来,柔声道,“大家的事都不能见官的,写下来反倒落下把柄,日后若是不留神落到别人手里,搞不好两败俱伤,照我的意思,不如陈公子取一样极其重要的物事出来,存在我们这里,事毕后再还给你,好不好?”
“嘿,什么重要的东西,大不了还是钱。”
“陈公子!”璎珠看了他一眼,“不如我再教你个办法。”
“又有什么好主意?”
“你先把这封银子拿起来,带着它走到街对清河坊里,能买三个姑娘陪你,俗话说:‘三个臭皮匠可以顶个诸葛亮’,想来女人也是一样,三个花枝招展的大姑娘围着你,有口齿伶俐的,有娇艳听话的,也就万事足矣。”
“呸,你竟敢嘲弄我!”陈润生怒。
“明明是你无聊得很,原先我还怪妈妈的不是,现在看来,你门缝里瞧人,早把我们看扁了,那就请你回去吧,姑娘还不耐烦做你的生意呢!”她本来笑盈盈,忽地眉头一皱,板下脸,自己甩门走了。
陈润生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问春娘:“你就放着她使性子?”
“唉,公子,这事也怪不得璎珠,你说话也有欠缺,是不是?”
“你们究竟要什么重要的东西?休想借机敲我!”
“其实我们只要件东西作保罢了,这样璎珠才好放放心心地跟你出去,我也只收你一份包夜的钱,你自己想想,这也算过分的事?”
陈润生半信半疑,骑虎难下,只好软下口气,自腰下取出只玉佩道,:“要么把我身上这件玉佩拿来抵押,虽然不是很贵重的东西,却是我家里祖传的信物。”
“这就对了,大家好好商量,谁又会眶了谁!”春娘见识惯了,客人身上的东西早瞧得八九不离十,这几天见他总是带着这个来,衣裳帽子,连帽上的珠子都换了几次了,唯独这玉总不变,想来十分重视,当下双手一拍,“即是这么说,我就先收下吧,等会璎珠那儿有我去解释,她虽小性子,还是懂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