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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常见势利缘不足 偶遇纨绔祸惹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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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叶虎牵驴回来,谢渊止已经收拾好站在院子中,叶虎见她负手看着远山的样子不知怎么就有些拘谨,在香兰家的轻松俏皮荡然无存,只将手中一顶竹篾编制的箬笠跟裹头巾一并递给她:“你将就一下。”
谢渊止看了点点头,包好头,带上竹帽。
两人牵驴出门,门外清晨的薄雾刚刚散去,阳光洒在树梢上,地上尚散发着夜晚的寒气。
冬天没有什么活计,村里人起的都晚,出了门对面走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微躬着背。
“婆婆。”叶虎招呼。
“哎呀,这就是夫子家来的小娘子?”那老太太觑着眼看了一通,“倒是一副好身量。”又问叶虎:“你这是要去赶集?”
叶虎嗯一声,老太太点点头,抱着柴火颤巍巍走过去:“早些走,早些回。”
两人出村路上又碰到好几人,无不打量叶虎身后的谢渊止,也有一起玩过的青年人上前招呼跟叶虎打闹两句。
从西边出了村,叶虎停下脚,等谢渊止坐上毛驴,谢渊止眉头微皱,站在一边不动,叶虎迟疑了一阵,乍起胆子两手轻轻掐住谢渊止的腰将她举到驴背上,谢渊止身姿稍微有些僵硬,倒也安静坐了驴背上。
冬天的阳光照在树梢荒草上,岭谷间尚有未散去的晨雾。从他们在的地方看过去,村庄在山坡下,一条不算宽阔的土路从森林边蜿蜒伸向远方。
叶虎有些恍惚谢渊止的轻盈,方才手中的小腰,仿佛不及一握,他咳一声开口道:“我们从森林边翻过山,然后再走一段就到定县了。”
谢渊止轻轻嗯了一声,叶虎接着说下去:“定县可大啦,还有大酒楼,那里面的东西庄户人家一年的钱也吃不起一顿。上一次我跟大哥去送烧的炭,看见大筐大筐的鸡鸭鱼肉往里送呢。”他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我们只到了后门。”
谢渊止嗯了一声:“村里都以什么为生?烧炭吗?”
“也有种田,开垦的田地在东边,不过也不甚肥沃,夫子说我们村子在周围州县交界处,周围又都是丘陵,所以都没有入籍,不用交夏税秋税,庄稼收成虽然不很好,但尽够吃了,有时也狩猎或烧薪换钱。”
谢渊止点了点头,看山坡下的村庄。太阳渐渐升高了,冬日苍白的日光透过萧索的树枝淡淡洒下来,谢渊止抬手摘下了竹帽。
“停一下好吗?驴背上坐着很累,我想下来走会儿。”她对叶虎说。
叶虎拉住了驴子,谢渊止下来将箬笠挂在驴背上,解下了头巾,两个人并排走着赶路。
叶虎指着路侧的山林:“过两天村里会召集大伙儿捕猎,你看这山林里,好东西可不少呢,去年的时候我跟我大哥去打了狍子跟山鸡,不过今年可能大哥不会带我去了。”他有些黯然。
谢渊止默默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你大了,可以自己去。”
“对啊,他们都说我身手伶俐呢。”叶虎高兴起来:“其实大哥一直对我不错的,就是去年娶了嫂子,嫌我总往夫子那里跑,吃得多,干得少。”
“你在长身体,应该多吃些。”谢渊止接了一句。
“夫子也这么说,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想长个儿就得多吃,所以常让我跟他一起吃饭。”叶虎说完,又觉得这些话不太恰当,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说的太多了,或不怎么上得了台面让谢渊止笑话。这个山村少年虽然缺少历练,却不是鲁莽蠢笨之徒。他留意见谢渊止侧耳听着,并没有一丝嘲讽之色,回话也十分随和,于是又放下心来。
两人有一句无一句闲聊着,相伴而行倒也不寂寞,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快中午的时候到了县城,在城外谢渊止包好头带好了竹帽,随后进了城。
在城中两人找个一个茶馆,用一文钱买了两碗热水,吃了带的一点干粮,又给钱让人喂了驴,坐着歇了一段时间,然后叶虎带谢渊止先去买沈机指定的宣纸与茶叶。
定县地处北方防卫重镇之界,楼台房屋高矮新旧不同,带着北方的大气随意,杂乱地错落相间,大路上人来来往往,被压平的土路上有着错综的车辙印,赶集的人大多灰尘扑扑,或蹲或坐在自己摊后,卖着各样的东西,十分熙攘。
两个人很快买好了宣纸,茶叶店一时却没有沈机所要的雪青茶,掌柜遣一个小伙计去另外的店拿了,两人坐在店里等了挺长一会儿,东西才取到。
两人付好钱,出店门沿街牵着驴慢慢往前走,不远处一座小楼门前,一群人围着不知在吵嚷什么。楼上阁子里有衣着鲜艳,云鬓高耸的女子三三两两,面孔半遮半掩,天气已经不算热,犹拿着扇子妖妖跷跷倚窗观望。谢渊止与叶虎路过,也停住了脚步看个究竟。
人群围绕的楼门前,几个粗使的汉子正按着地上一个不停挣扎的女子,那女子鬓发散乱,不停声地尖叫着,似要把喉咙撕裂。
一个浓妆艳抹,徐娘半老的婆子吆喝着:“看什么看,抬进去抬进去。”
谢渊止与叶虎听人在一边纷纷议论:“这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好好一个行首姐儿,转眼成了这个样子……”
“是啊你看看,恁大力气,几个汉子都按她不住……”
叶虎踮脚往里张望,谢渊止拉他袖子:“我们走吧。”
叶虎走了两步,不由跟谢渊止说:“我们村前年也有人被黄皮子缠上,闹的可厉害呢。”
谢渊止笑了笑:“一时被吓迷失了心智也是有的。”
叶虎转头看她:“这是邪物作祟呢,胆大的也撑不住。”
谢渊止只是一笑:“看不到也感觉不到,真的假的谁知道呢。误传误说也是有的,为此我找过许多玄学书看。”她笑了笑。
“那书里说什么?”
谢渊止声音不高娓娓而言:“书里无非什么样的奇谈怪说都有。但平日里什么神仙鬼怪,附身撞邪,仔细追究,总能找到其他原因,起码真正怪异的事情我没见过。当然我想森罗万物是有大道存在的……”
叶虎微微倾身仔细听着谢渊止说话,思索了一会儿说:“村里有次大家说闹鬼,夜深人静总听到鬼哭,我晚上顺着声音找,发现是有处墙年久失修,裂了个缝,晚上风起,就发出了呜咽般的声音。这样便算以讹传讹吧……”
谢渊止微微颔首。两人此时便到了一家首饰脂粉店前。
叶虎想起临走前答应香兰的话顿住了脚,但看这件店门面堂皇,摆设精心,显然不是卖便宜物件的地方,因此又踌躇了。走在旁边的谢渊止挑眉看了他一眼,叶虎脸红了红,迟疑道:“我答应替香兰带点东西回去……”
“那就进去看看吧。”谢渊止提议。
“可是……看起来好像很贵的样子。”
“开门就是准备让人看的。”谢渊止笑了一声,“难道他们还真能把我们赶出来不成?”
叶虎见谢渊止漫不经心的样子,也定了定心神,于是两人在附近拴好驴进了店。守店的伙计打量两眼,也不上前招呼。
店里弥漫着幽幽的熏香,两人挨个看着。
“是要什么?”谢渊止问。
“是……是想买朵绢花。”叶虎压低声音轻声说。
谢渊止便指着两朵绢花问价钱,那两朵绢花金粉压边,中间用银线穿着几粒小珍珠做芯,委实典雅精致。伙计神情简慢说了个价,叶虎拉一下谢渊止,低声说:“不要买了,没有那么多钱。”那伙计便有轻蔑之色。
谢渊止哼了一声,掳下几个镯子叮叮当当摔在柜台上,店伙计瞪大了眼睛。
叶虎去拉谢渊止胳膊,谢渊止挣开,慢吞吞说:“如果我用这个换呢?”
店伙计瞬间露出贪婪的眼神,咽了下口水,伸手就要去拿,嘴里却笑着说:“哎哟,这可不太合规矩……”
谢渊止冷笑一声,用手压住几个镯子:“哦?那真是可惜了。”
小伙计虽然见谢渊止神情举止不怎么对,怎奈贪婪蒙了心,看起来可都是金镯子啊,只笑道:“好说好说,客人又不便之处,我们该当提供便利。”
“那怎么行。”谢渊止慢条斯理捡起镯子,“既然不合规矩,还是叫你掌柜出来吧,省的到时连累了你。”
小伙计便有些慌张,陪着笑:“哎哟,小娘子,我自可做主此事。”
谢渊止坐在待客的案几旁:“今天我就非见你掌柜不可了。”一边对叶虎说,“叫两声掌柜,他就在后堂也未可知。”叶虎愣着,谢渊止又说,“哦对了,别忘了喊:讹诈!”
小伙计一下变了脸色,吃吃道:“什么讹诈?客人你要闹事,我们的护院也不是摆着好看的,你们还是赶紧出去的好。”
谢渊止冷笑:“你有本事闹大,我就有本事让十里八乡知道你们这店欺诈客人,几个金镯子换绢花?天下哪也没有这等不公平的买卖,不如说你见财眼开,欺负弱小打劫。看日后谁还来照顾你生意,你们店可能挺得过去,但惹出了这件事的你一定挺不过去!”
小伙计脸青一阵白一阵,最后愤懑地咽了口口水,强笑道:“哎,小娘子,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我们店……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明码标价?”谢渊止一拍桌子,声色俱厉,“你当我没买过这类东西?你再说一遍价格。”
叶虎看看小伙计,再偷瞄一下谢渊止,低声说:“要不然我们不买了……”
谢渊止无动于衷,小伙计吸气再呼气,吞声忍气:“小娘子小娘子,一切好商量,不然……我给你让两成?”他见谢渊止雕像一般面色冰冷坐着,忽然耳朵一动,听到后门帘栊响,咬牙低声快速说道:“三成,再不能了,让出的是我添钱算给你赔礼了,小娘子高抬贵手。”
谢渊止撩起眼皮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就在小伙计急的汗都要出来的时候,她站了起来,掏出钱袋数出钱,小伙计这才松口气,在掌柜胖胖的身子晃进房门之际,快速将钱抹到钱匣子里,打叠起笑脸,将绢花用纸给细细包了殷勤道:“这绢花上好的料子跟做工,小娘子好眼光。”
谢渊止收下,跟叶虎出门,掌柜跟小伙计一起送到门口,还弥勒佛一样笑着招应一句:“下次再来啊。”
两人解了驴,离开店门一段距离,叶虎才笑出来:“真解气,看那个伙计那个样子……真是……这些可便宜了好多呢。”他不知该怎么感慨。
谢渊止将绢花递给他,笑一声:“一颗富贵心,两只势利眼的东西,猪油蒙了心了,偏又胆小的紧……”
叶虎看着绢花的纸包犹豫:“这个这么精细……不如你自己留着吧……”
谢渊止皱一下眉:“我并不喜欢这个,给香兰吧。”
“可是……是你掏的钱。”
“罢了,不要这么见外。这两天你们照顾我,我可没有推辞个不停。”
叶虎犹豫一下,接过绢花,小心放在怀中。
等到布店,太阳已经微微西斜了。谢渊止看了看成匹的布,回头问叶虎:“有没有成衣店,这个买回去还要做。”
“成衣店的衣服……”叶虎有些为难,“周围婆婆婶婶做得也很好的。”
谢渊止点点头,没说什么,取下竹帽让店中伙计扯了方青色的绢布蒙在帽上,将香兰的裹头巾叠好递给叶虎:“这个太闷了。”
两人买好布,搭放在门口的毛驴两侧,冬天日短,天边的太阳已经收起了热度,然而明晃晃地直欲照进人眼睛中,垂到半脸的青布几乎遮不了多少光,谢渊止看着白花花的土路神智有些恍惚,像怎么睁都睁不开的眼睛,逃也逃不出的泥沼,她脸色苍白地晃了一下。
“你怎么了?”叶虎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谢渊止闭目缓了一下,睁开眼睛,“没事。”
“我们找个地方坐一下吧,你脸色很不好。”叶虎弯腰觎了一下她的脸色,担忧地说。
“我们赶紧回去吧,别看这会儿天光还亮,很快就会暗下来。”
“今天晚上满月,走夜路也不会黑到哪里去。我们稍坐坐,再去喝点热水。”
谢渊止只觉心慌气短,于是点点头,两人向茶馆走。
叶虎一手拉着毛驴,一手扶着谢渊止,便有些失于看路,不小心在转角处与从茶馆走出的一人肩膀撞了一下。
“你这个乡巴佬,没带眼睛啊,敢撞大爷我。”对方破口大骂,叶虎对面站的是一个团脸的胖子,面白肉松,脖子短短,死鱼般的眼大而无神,正耷拉着松弛的眼皮做出一副鄙夷的样子,用手拍着身上不存在的尘土。他身后一个差役上来便推叶虎:“臭小子竟敢对县尉衙内不敬。”叶虎被推得趔趄一下撞到谢渊止,谢渊止帽子戴不稳,落到地上滚了出去。
那个县尉衙内看到眼睛一亮:“这小娘子恁般美貌。”伸手便要去拉。
叶虎拍掉他的手挡在谢渊止面前:“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对方冷笑一下,“乡下的小子给我滚开,我看上这个小娘子是她的福气。”他扯下腰畔系的荷包扔叶虎脚下:“这里面都是银子,你拿了快些滚,不然,你们两个今天谁也别想出这个城。”差役示威般逼上前。
看有争执,路过的人立住了脚步,在远远处窃窃私语,显然这个县尉衙内行恶已经不是第一次,然而却无人制止。
谢渊止被掩在叶虎身后阴影中,她手在背后摸着摘下挂在毛驴身上的铜水壶,在叶虎耳边低声说:“你上去缠住护卫。”叶虎一怔,谢渊止推了他一把,叶虎向差役扑去,谢渊止同时扑向县尉衙内,对方一呆间谢渊止举起水壶用侧边狠狠击在他颈侧,梆的一声厚实的水壶角都瘪了一点,可见谢渊止用了多大力气,县尉衙内顿时两眼上插软了下去。差役一惊间被叶虎缠上,谢渊止只一眨眼便转到他身后冲他后脑故技重施,于是差役也晕了过去。谢渊止捡起帽子迅速戴上,随后与牵着小驴的叶虎急急离开了。
远远有几人看着也没人近前。
街道对面饭馆二楼,临窗一个面目秀逸的锦衣青年意态从容地坐在窗边,从头到尾目击了这一事件,他颇有兴味地摸着下巴,转头对桌对面一人笑道:“这小娘子美且烈,倒是有些趣味。”对面人衣着神态一眼便可让人认出这是个幕僚掌书记一流,他着意打量了青年的神色,附和地笑着应了两句,随后对旁边一个汉子使个眼色,那汉子便起身下楼了。
街上叶虎拉着谢渊止疾走,谢渊止边走边问:“有没有偏僻一些的路……回去,马难以纵行的。”
叶虎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我们绕一段山路回去,那里一般无人通行,城门外附近两侧有田庄佃农,他们一时半刻不会追到我们。”
两人牵着驴掉头,跟着附近出城的乡农出了城门,然后叶虎牵着驴,到了一个不高的山坡下,谢渊止看着荒草乱树及□在外的沙粒地面皱眉:“我们是能过去,驴怎么办?”
叶虎拉着不停踏步的驴:“只要过去这个小山坡,后面有一条山路,虽然崎岖狭窄,但也能行走。”
两人找了一个灌木稍少的地方,谢渊止拉起了裙子,别在腰上,叶虎在前面拨草开路,谢渊止跟在驴子后面消除通过的痕迹。走到一半,谢渊止停下来侧耳听了一会儿,叫叶虎:“你听没听到什么声音?后面有东西吗?”
叶虎挽起袖子擦拭一下额头,听了一会儿:“可能风吹过的声音吧。”
两人稍歇了一会儿接着曲曲折折寻路前行,直走了半晌才翻过山坡,谢渊止累的腿脚酸软。叶虎将她抱上小驴,拉着慢慢在山路前行。天色已经暗下来,风吹过,树林沙沙作响。两人至此才松了口气。
叶虎拍打着身上挂上的草木枯枝,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一会儿我们下去从山坡下走吧,后面是一个荒原,我们要多绕一圈儿回去,可能要走一段时间。”
谢渊止应了一声。
叶虎有些忧心:“我们村小,十几年前迁过来,附近两个县都没有去登记,他们一时半会儿不会查到我们,但只要问一下城门守卫,就知我们从哪里出的城,不过他们可能想不到我们绕这么一大圈。” 又道,“以前我虽跟大哥来镇上,店是很少进去的,况且我今年长高了很多。只是茶叶店老板是老相识了……”
谢渊止叹口气:“现下一时半刻他们还找不到,回去跟夫子说一声再做打算吧。”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会儿,拉扯间叶虎被那个差役打到了脸,抬手摸了一下,然后咝地抽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