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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宁静桃源何处寻 少女阴森语鬼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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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一日,村里便都知道了沈夫子家住了一个貌美的小娘子,穿锦戴银,十分地斯文娴雅,偏又孤身一人,村中有心人听了,难免便起了其他念头。
第二日傍晚天色转暗的时候孙大娘过来给沈机他们做饭,忽然灶房门口探进一个人头,然后一个苍老的声音笑道:“他大娘,在做饭呢?”
孙大娘转头见是村里的老寡妇王九婆,一边拉着风箱一边笑一声:“你怎么有空出来闲逛了,前两天不还跳大神恍了腰,这是全养好了?”
王九婆啐了一声:“什么恍了腰,替神传话太耗神,不歇两天怎么行。”
“这几百文大钱换耗次神,我想倒也划算。”孙大娘将一把柴火塞进灶里,侧头上下打量她一番:“不早不晚这个时候你来这里是有啥事吗?”
王九婆嗐了一声:“这不是听说沈夫子家里来了娇滴滴的小娘子,我邻居家叶长栓父子便让我来看看,能不能说合说合。”
孙大娘听了一惊:“是说给谁?他家婆娘这两天是不行了吧,不然能叫你去跳大神?他们家,狼窝虎穴一般,你可别坑人家。”
王九婆哈哈笑了两声,并不答话,只说:“是在正屋里是吧,我先去看看。”说罢摇摇摆摆向正屋走去。
孙大娘手停了半晌,啐了一句:“黑了良心的。”想想到底不干己事,摇摇头站起来掀开锅盖看看,又加了一瓢水。
等王九婆到了正屋外,还未进屋,便看到支起的窗边倚窗看书的谢渊止,一时也呆住了,她一个孤寡老婆子,独门立户在村中讨生活而且日子还很过得去,如何不是个极伶俐圆滑的,见谢渊止样子她便心里犯了嘀咕,凭她见识,这么个人,大概娘娘也是当得的,叶长栓父子如何配得起,可是想起那父子几个撒泼的出手,大手大脚的花销,她又定下了心。
谢渊止这时也抬起了头,看了她一眼,王九婆打点起精神,笑着推门进去:“哎哟哟,这就是沈夫子刚来的亲戚吧,好模样好气度。”谢渊止向她点点头,看向院中跟来的叶虎,叶虎擦擦手走上来,拦在两人之间:“王婆,这时候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王九婆抽出手帕甩了叶虎一下:“没事就不能过来串串门了?你这是在这里做什么?”她上下打量叶虎。
叶虎皱眉:“我这半年一直住沈夫子这里帮忙,你不早知道?”
王九婆用手帕掩住嘴笑了笑:“我知道知道,做了份长工啊,这个年纪就自己挣吃喝,小虎子真是不得了。”
叶虎神情不是很好看,也说不出什么来,只道:“天不早了,王婆还是早些回去吧,天黑了不好走路。”
王九婆眼睛到处撒摸着,问:“沈夫子还没有回来?”
“夫子还要过会儿才能回来。”
王九婆眼睛跟要刮下一层皮来一样又细细看了谢渊止一番,笑道:“那我就先回去了,等吃过饭再来。”
等她扭着出去,叶虎哐地关上门,对谢渊止说:“她最爱装神弄鬼,整日在村里神神道道的,不是好人,且远着她。”
谢渊止点点头。
等沈机回来孙大娘已经给他们摆好饭回去了,吃完饭叶虎说了王九婆一事,沈机蹙眉想了一会儿,摇头道:“且别管她,总之是水来土挡罢了。”
正说着那王九婆便拎着一盏油灯摇摇从院中走来了。
沈机站了起来:“有什么事这般等不得,大晚上的路又不平,栽倒了岂不是罪过”
王九婆高声笑着:“是喜事啊,我是被催着来道喜的,不然我个老婆子大晚上的图什么呢?”
沈机冷哼了一声:“喜从何来?”
王九婆在桌上放下灯,弯腰吹灭,然后自己在桌一边坐下,拿出手帕抹抹手,一拍大腿:“是这样,沈夫子你家这刚来的小娘子长的委实好,这不一日全村便传遍了,我邻居长栓兄弟这便急不得,让我来替他家大儿子提亲来了。”
沈机眉毛立时便竖了起来:“他们一家,虎狼一般强横暴虐,父不父子不子,老子先头娶了一个被虐打至死,现在这个眼见也要咽气,四个儿子一个比一个不堪,偷鸡摸狗调戏大姑娘小媳妇无所不为,你不是不知,如何还有脸来当这中间人?”
王九婆哟了一声:“沈夫子你可不能这么说,他们家实说起来可不能算差,四五间大瓦房,村里有几家能有这家底,家里壮劳力多了难免粗鲁了些,却不是心坏透了的,又能干活,也舍得出钱娶个媳妇。”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不舍地摸了摸,打开摊在桌上:“你看,这就叫我送来了几件银首饰,这村里,有几个戴的起首饰的哟。”她看谢渊止坐在桌边抬起手支颅,手上几个镯子叮当落下来,便是一怔,凑上去细看,“哟,这是金的?啧啧。”眼看就要伸手摸,谢渊止放下胳膊,袖子掩住了手,神色平静。王九婆讪讪坐回去,咳一声,“小娘子也似出身富贵,可能看不上这首饰,可是你看看这村里,要想袖手过活,除了这家,可也难寻第二家,以前那个跟现在的林氏,是她们自己身体太弱,没这个福分。”她又补充了两句,“什么强横暴虐,老婆子不是读书人,可不懂这酸溜溜的一套,村里人谁家不是这么过日子,久了勺子跟盆碗还有个碰撞的时候呢,村里的闲言碎语如何信得。小娘子这般容貌,任谁娶了也不会舍得弹一指甲。”
沈机冷哼了一声,垂着眼帘道:“这般好人家我们高攀不起,你且回去吧。”
王九婆也哼了一声站起来:“我只是跑腿的,自然好打发。”说着站起来,将那包首饰再揣到怀里,自己拿起桌上火折子点上油灯:“只是他们一家兄弟几个,身强力壮的,连族长都忌讳几分,等他们亲自上门就不好了……”
沈机大怒,一拍桌子:“难道他们能强抢不成?天下还有公道。”
王九婆笑一声,向门外走去:“你也别跟我这老婆子吹胡子瞪眼,你才到村里多长时间,闹开了可不见得能落到好,结亲不成反结仇,你且想想吧,我是好心。”
“这位婆婆……”谢渊止突然开口。
王九婆立刻回头:“小娘子叫住我,可是你自己愿意?”
谢渊止笑了一声,声音温和然而阴森森说道:“我叫住你是因为我看你印堂发暗,就在这两天你便要大祸临头,你可知道?”
王九婆一怔,她是爱装神弄鬼的,这套熟惯,立刻喝道:“扯你娘的淡,我老婆子过的桥比你走的路多,吃盐多过你吃米,你却是在你老祖宗门前搬弄了。”
谢渊止冷笑一声,悠悠叹道:“我的本事也不需说给你听,只告诉你夜路走多了会碰到鬼啊,你年轻时亏欠的人,他装殓时可是头高脚低?尸体既见其脚,便可为鬼作祟,你可要小心。”
仿似一阵阴风从窗缝中挤进来,桌上油灯忽闪几下,屋中人都不由打个冷战,王九婆见她说的有根有据,突然想起了生平最愧疚那件事,虽然做的隐秘,但心中如何不怕,色厉内荏地壮起胆子还想强撑,谢渊止突然变了脸,厉声喝道:“那人怨气一直徘徊在周围,便等你元气衰微之际趁虚而入,你如何还敢这等时分四处游荡,还不速速归去!”
王九婆被这一声厉喝吓得打个哆嗦,踉踉跄跄转身便跑。
谢渊止在她背后添了一句:“去告诉那家父子,让他们且待几日,看看发生什么事,他们再有胆子来闹我便称他们一声好汉。”
王九婆走后屋里静的只听到火盆中炭火细微的噼啪声跟屋外呼啸的风声,谢渊止垂眸笑道:“这样一吓便走,忒也没见识。”
沈机到底年纪大经历多,咳了一声:“你怎知她做过什么亏心事,还有那人如何装殓。”
谢渊止微微一笑:“世上有谁没做过亏心事?尤其是她这样一个孤寡老婆子,这样善于机诈钻营,我就不信她没做过坏良心的事,叶虎也跟我说过她不是个好的。人黑心到做了坏事还不能泰然自得的,那样的枭雄古往今来也不过手数过来的几个。至于装殓,贫困山村,不过是随便挖个坑埋了罢了,能有多平整,又有谁会注意头脚高低。只要起了畏惧疑虑之心,一点事她都可能是看成倒霉的征兆,智子疑邻便是这个道理。如果因此心神恍惚,那更是招祸之源了。”
沈机看了谢渊止一会儿,叹道:“可惜你生为女子。”随即又厉声说:“以后不可如此装神弄鬼,一旦被人诬陷为巫蛊,让官府知道了,可不得了。”
谢渊止笑了笑:“我省得,你放心,本朝几次禁巫,也不过是责令那些假冒或不成器的巫家转为农户,且我被抓住,也跑不了刚才的婆子。”
沈机惊疑地看着她:“你如何知道的这样清楚。”
谢渊止笑了笑:“我凑巧听人说过。”
沈机显然不信,半晌摇了摇头,蹒跚往床边走:“我老了,空长年岁啊。小虎子,给我打些水来,我要睡了。”
叶虎出去打水,等端到谢渊止面前时,不由迟疑了一下,谢渊止对他的畏惧疏离恍若未觉,沉默洗漱完,待沈机睡下,叶虎搬了一个火盆放在西屋,谢渊止自去睡觉,一宿无话。
第二天天蒙蒙亮,叶虎在将明而未明的曙光中睁开眼,便看到谢渊止已经穿戴好,正坐在北屋火暗灰淤的炉前,伸着手借余温暖手。听到动静,她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带着漠然的疏离和冰冷,随即眼波无声无息又转回了炉火上。叶虎在刚睡醒的懵懂中怔怔看着谢渊止雪白的侧脸,一时被迷住了心神,移不开眼睛。屋中静悄悄地,还氤氲着睡眠深渊中传出的酣沉气息,天色渐亮,院子中传来了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屋东头床上吱咯一声,沈机醒了。
三个人洗漱完毕,沈机倒背着手踱出去疏散腿脚,叶虎便忙碌地准备早饭。渊止袖手站在院子中看着远山,一只灰黑色的狗夹着尾巴缩头缩脑顺着篱笆嗅过来,到了谢渊止跟前,抽抽鼻子,疑惑地抬起头,谢渊止面无表情地看着它,一人一狗对视了一会儿,黑狗准备从旁边门中进来,谢渊止突然抬脚踢上门,用脚抵着门,黑狗抬头怔怔盯着谢渊止双目,谢渊止扑哧一声笑出来。叶虎端着盆从旁边经过,看到谢渊止笑不由也露出笑脸,叮嘱谢渊止:“它凶的很,莫理它。到屋里来吧。”谢渊止仍是似笑非笑跟黑狗对峙着,等叶虎放下盆从屋中出来,黑狗已经从一边篱笆缺洞钻了进来,正靠在谢渊止腿边挨挨蹭蹭,叶虎大奇:“它倒是肯亲近你,平日里可是逮人就咬的。”谢渊止闻言露出笑容弯腰去抚摸黑狗后背,黑狗抬起头,惬意地发出呜呜声,叶虎想了想阻止谢渊止:“别摸它,它身上有虼蚤。”谢渊止僵了一下,然后飞快抬起手后退一步,那黑狗哼哼着撒娇一般随身跟上,谢渊止刚皱起眉头,篱笆外传来香兰讶异的声音:“虎子哥,你们在干什么?”
几人同时抬头去看,刚刚还哼哼唧唧的黑狗转身向外,立刻摆出了一副龇牙咧嘴的样子,扑到篱笆上巴着向香兰狂吠起来,香兰惊叫抱着怀里的柴火跑掉了。
见香兰被吓跑,叶虎吆喝两声,捡起一根木棍要赶黑狗出去,黑狗哪里是这么听话的,一人一狗在院子中你进我退,互相忌惮地僵持不下,谢渊止在一边看了一会儿,不声不响回到北屋。
这时沈机从院外散步回来,看到院中情形不由讶异地问:“这是怎么了?”被赶得上火的黑狗闻声扭身,扑上去张嘴咬了沈机小腿一口然后从院门蹿了出去。叶虎大惊下连忙上前扶住沈机,好在冬日里穿的多,沈机棉袍下还有棉裤,因此并没有被咬到,沈机惊魂未定,愤愤骂了两声小畜生,扶着叶虎进了屋。
三人吃过早饭,沈机吩咐叶虎:“今日是市镇集市,正好老夫茶叶跟宣纸都剩不多了。小虎子,你去赶趟集,也带着谢渊止去买些换洗衣物日常所需。”
谢渊止听了欲言又止,沈机站起身,从床边柜子中取出钱,数出一份给叶虎,又给谢渊止数出一些,蔼言道:“去买些得用的东西。”
谢渊止将钱推回去:“夫子我身上带着钱。”
沈机稍微惊异了一下,仍将钱给谢渊止:“你的留着自己用,这是给你的零花钱。”
谢渊止张了张嘴,眼圈微有些红,但没说什么,低头收下。
沈机对叶虎说:“一会儿去孙大娘家借一下裹头巾。”转头对谢渊止说,“乡下女子,出门多是这样,先将就些。”
谢渊止温顺地点头。
叶虎便问沈机:“借大婶子家的驴子吗?”
“嗯,时候不早了,你们尽快出发,早些回来。”沈机喝干碗中的水,背着手踱出门,叶虎跟在后面掩上门,去隔壁香兰家借裹头巾。
待给孙大娘说了,孙大娘指使香兰:“去,把你的拿出来。”
香兰白了桌边的叶虎一眼,十分不耐:“将你的给她也就算了,我的不借。”
自从谢渊止来了,香兰的态度便十分不善不耐,叶虎跟她熟惯,在她身边坐下笑着推她:“好香兰,借你的裹头巾用一下,我们一定用的小小心心的,回来就还你。”
香兰冷笑一声:“现在就我们起来了,你们倒亲近。”
叶虎听她这话,像是醋了,心里先有些得意,笑道:“凭谁再亲近也亲近不过你去。”
香兰听了还想立眉做出个嗔怒样子,却先忍不住扑哧笑了,骂道:“扯你的娘的淡,我看你们爷们都是,但见到一个长得好的,骨头就轻的不知道几两沉了。”
叶虎有些诞脸笑道:“谁不知十里八乡长的最好的就是香兰,再好看,能好看过你?”
香兰听了这话,板下脸,忍着不由自主要溢出的笑容:“别跟我没皮没脸的,人家是大家闺秀,我这乡村丫头可比不上。”
叶虎见她态度软和了,只亲昵地笑着碰碰她肩膀,香兰嗔视他一眼,含笑不语。
两人憨憨对着傻了一会儿,香兰起身下床趿上鞋,从床头柜子拿出一条桃红色头巾扔到叶虎怀里:“这是我最好的一条了,用完洗干净给我送回来。”
叶虎收了,笑道:“你放心,我知道你最喜欢这个。”两个人又亲亲热热说了一会儿话,叶虎许诺用存的钱给她买绢花,才揣好头巾出门去借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