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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失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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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凉在水浑浑噩噩步履摇晃地走到家门口,整理衣装后刚要敲门,看着手表上时针指向十点,又改为轻推门。木门开合发出聒耳的吱嘎声,桌边小人儿半趴着,细发垂落,眼微闭,昏黄烛光映在脸上白嫩皮肤莹润。
凉异临睁眼,看向站在门口的凉在水,眼神毫不模糊,眯眼伸个懒腰:“爸,回来啦。”
桌上饭菜已凉,汤面结一层冻,碗筷摆放整齐,米饭看着有种冷硬的感觉。
凉在水问:“你没吃饭?”
“没,今天值日刚回来。”
凉在水默不作声,端起几盘菜走去灶台,下面点火后再放锅里热着。转身对凉异临说:“以后不用等我了。”
由于家里灶台是老式的,燃到一半凉在水还要去屋外拿些干木头不断加柴,大概几十分钟后,菜热好了还很烫。夜里温度有些低,热气腾腾的菜端上时凉异临双眼一眨不眨盯住凉在水,过了会儿父子俩才开始动筷吃饭。
凉异临就读学校最迟七点放学,再晚些时间就关大门禁止出入。这点,凉在水是知道的。
“临临。”凉在水似不经意地开口。凉异临抬头看凉在水。
凉异临很聪明,分清许多是与非,就像凉在水知道凉异临话里真假,全都清楚,只是不点破。
于是凉在水欲言又止,往凉异临饭碗里放几块肉,沉默着继续吃饭。
食之无味的一餐后,凉异临先去床上睡。
乡下比城市更接近自然,天转为夜幕会有此起彼伏的虫鸣,深山里传来不知野狗还是狼的嚎叫。凉异临躺下后不发出半点声音,偶尔会移动身子,凉在水清楚儿子真正入睡时是一动不动的。屋里蚊子很多,凉异临这样细皮嫩肉总被叮得全身是包。
凉异临很怕兽类,三四岁被狗咬过,那时念敏急忙向娘家借钱给凉异临打狂犬疫苗。
床边,凉在水用蒲扇为凉异临扇风,看到凉异临在被窝下用手挠肚子,轻声问:“还没睡?”
小手挠了几下停住,呼吸变为绵长均匀。
凉在水慢慢地,静悄悄凑下□身子。凉异临眼睛眯起一条缝,来不及闭上就看到凉在水正对自己笑,小嘴抿了抿,声音又嫩又脆:“爸爸。”
“呵呵……”凉在水微笑时很好看,双眼新月般柔和温润,不像平日里冷冰冰。伸手抚过凉异临脸上,神情保持温柔,“如果以后爸爸不在你身边了,你怎么办?”
凉异临微愣,直直看着凉在水,似思量,回道:“不会,我一直陪你,不离开。”
“那如果,爸爸不要你了呢?”
“不会,”凉异临摇头,不焦不急,淡淡然道,“爸爸不会不要我,不会的。”
“爸爸说如果,是如果。”凉在水敛起笑容,眼里仍温存柔情,只是多了一分难以捉摸,让人看不清情绪。说着,收回在凉异临脸上抚摸的手:“以后不管我是不是在你身边,就算只有一个人也要坚强生活。”
屋外微风凉快,吹过脸庞,仿佛瞬间带走许多疲累,清醒过来的眸子望着夜空,一轮圆月孤寂高挂,没有点点星光。
记得凉异临几个月大时第一个会说的字是“妈”,只对凉在水喊妈妈。三岁时牵着凉在水的手,一脸认真地说“妈妈以后要抓紧我的手,我们一直在一起”,“我要赚大钱让妈妈过得幸福快乐,陪妈妈一起变老”。后来凉在水才辛苦纠正称呼,是爸爸而不是妈妈。
每回想起这些,凉在水神色都会带点温柔,倒是凉异临这些年话越来越少,听到曾经说过的话偶尔脸红。
隔天一大早,凉在水亲自送凉异临去学校并嘱咐放学后会有人接,凉异临没说什么只是闷闷嗯了声。回到家后凉在水坐在石阶上久久没动静,其实没有很伤心,至少从头到尾没掉过眼泪。
一开始身边忽然少个人不习惯,凉在水有时忘了这点不小心饭煮多了吃不下。衣柜里还塞着以前准备为凉异临过冬用的小棉袄,甚至很晚时凉在水会站在门口处远望,好像这么看着看着就会等到凉异临背着书包出现在面前。
凉异临很小的时候念敏常为他拍照,厚厚几本相册藏在衣柜底下。凉在水偶尔翻出来看几页,没敢多看就放回去,又忍不住拿出来看,再放回去。
就算凉异临彻底从生活中消失,凉在水始终没表现出太多伤感,不过偶尔会对某一地方长时间发呆……比如晚饭时,有意无意瞥眼旁边空位,好像听见凉异临用没半点起伏的语调说“饭要多吃点,上班太累了不好”。凉异临很不会关心人,说话淡薄,凉在水会勺起满满的菜塞进临临嘴里,那张小脸圆鼓鼓,睁大眼盯着凉在水。这种时候凉在水一瞬间有强烈的念头——“我家的儿子好可爱啊”
凉在水想到临临此时可能在舒适的房里看书,可能在院里草坪上晒太阳。临临能不吃那么多苦,像大多数孩子那样幸福地享受家庭宠爱。凉在水真心觉得就算以后只能在背后偷偷注视或是作为陌生人擦肩而过,那也值了。
医院里,念敏仍昏昏沉睡,没醒来的迹象。家里没人后凉在水很少回家,下班后直接去医院看念敏,坐在床边只静静看着,太晚了就睡在医院。
窗外下夜雨,凉在水看着雨,站起身为念敏掖好被自己弄乱的被子。拿起床头雨伞走出门去。
雨越下越大,哗啦啦打在伞上像击打皮鼓,夜色中雨水模糊视线。凉在水脸容瘦削,此景竟显得寂寥孤寒,眼眸平静,映出一片昏暗雨景。
角落里光线昏暗,凉在水眼力却出奇的好,立马发现巷子边一团身影蜷缩起,视若无睹地经过。凉在水走一段路返回,站在那团身影前,用脚尖试探地戳戳。
污渍泥水染脏墙面,连带缩在地上抱膝的男人都变得污黑。一双清眸抬起,明丽不失犀利,与脸上的落魄极不相称,炯炯盯着凉在水。头发浸湿贴脸,依稀可以看见身体正微微抖动。
凉在水皱眉:“倾扶眠?”
再仔细看,男人即使狼狈却不减容貌韶美,这种韵味是倾扶眠没的。
凉在水这下确定了:“倾毓。”
倾毓打个哆嗦,声音有点虚软:“……嗯。”
凉在水提起倾毓才发现对方衣服上沾了点血迹,黑夜里殷红殷红,看着令人心慌。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拨号,对方很快接通。
“凉在水。”电话那头声音很清晰,温软清雅,“有事?”
凉在水微沉默,似乎整理语言,然后道:“倾毓在外面受伤了。”
那边安静下来,又隐约有些乱七八糟的声响。
过了两三分钟,凉在水没挂机,对方说:“我在你家门口。”
凉在水说:“我在医院。”
“你过来。”
于是凉在水扶着半昏迷状态的倾毓摇摇晃晃招了辆的士。到家门口,灰暗门墙前倾扶眠欣长身子优雅半倚着大树,微低垂脸,额发半遮掩容颜,仍让人移不开目光。遥遥望见凉在水,倾扶眠几步走上来帮忙搀住倾毓。
“走吧。”倾扶眠只扔下这么一句,不动声色挥开凉在水搭在倾毓肩上的手,抱起倾毓走向房屋旁停放的轿车。倾扶眠打开车门时神情无波,用平润语调问,“你去不去?异临说很想你。”
凉在水看着眼前,倾扶眠只留给他背影。几乎没有犹豫地上车,期间凉在水一句话都不说,端正坐在倾扶眠旁边座位。
车子开得很久,凉在水这才想到什么似的问:“你怎么会在我家旁边?”
倾扶眠一边驾驶,一边目不斜视地回:“路过。”
倾扶眠的房子是一栋别墅,不算很气派,简雅设计,跟他平时形象很配。还是和七年前一样,凉在水对这里说不上熟悉也绝不陌生,下车后倾扶眠不让他碰倾毓,他就沉默紧跟其后。
客厅宽敞明亮,木质地板光滑干净,能倒映出踩在地面的人。
凉在水去厨房倒杯温水,再去储物室找几盒外伤药,回到客厅放在茶几上。
倾扶眠瞥了眼凉在水拿的东西,说:“你倒是对我家真熟悉。”
“……”
倾毓身上有多处伤,虽不致命,鲜血却流得到处都是。衣物□□涸的血粘在皮肤上,扯下来时倾毓发出痛苦呻吟,做梦般一直闭着眼睛不睁开。沙发被染得红一块灰一块,不知是血还是水滴滴答答地流下。肌肉线条流顺,优异健美的身材硬是被各种色彩衬得不忍入目。
凉在水默默站着,看倾扶眠熟练地为倾毓处理伤口。
简单包扎完身体,倾扶眠才注意凉在水似的把视线转向他。凉在水问:“临临呢?”
倾扶眠理所当然道:“他不在我的私人别墅里。”
凉在水皱了皱眉,脸上露出些许不悦,没说出口。倾扶眠反问:“很急吗?”没等对方回答,继续道,“那就先住这里,明天会带你去看他。”说完,缓慢起身一步步向客厅内楼梯走去。
凉在水跟在倾扶眠身后,倾扶眠安排凉在水睡在一间客房,正要出门时凉在水叫住他,说:“你是不是想装作忘记我。”
客房内灯已关,凉在水看不清倾扶眠背光面对自己的表情。只见倾扶眠停顿一下,然后不在意地说:“我印象中的确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