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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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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涧楼上,陆辰弦极目远眺,这楼因店家所创的雪涧酒而得名,但对于喝惯街头酒馆里烈性酒的陆辰弦来说简直像是在喝白开水,淡而无味,约他的人还未到,百般无聊才喝了几杯。
楼梯口传来了脚步声,一个满脸稚气的年轻人出现在他面前,与陆辰弦的清矍不同,他的眼中充满了霸气。
“十二阿哥!”陆辰弦见了来来人,起身作了个揖。
“陆兄不必多礼,小弟来晚了,对不住,请坐!”
两人推让了一番都坐到了桌前。
“不知十二阿哥今日找我来所谓何事?”陆辰弦把一杯斟的满满的酒递到了十二阿哥面前。
“宏纵对陆老将军仰慕已久,特来会会陆兄你。”
“十二阿哥恐怕要失望了,家父是一名武将,对朝廷满腔热血,在下只是个读书人,对朝廷之事亦是毫无兴趣。”陆辰弦漠然道。
十二阿哥啜了一口杯中的雪涧酒,冷厉的目光扫了扫陆辰弦。“陆兄号称是京城第一才子,饱读诗书,就这样泯然于世岂不可惜?”
“哈哈哈哈……”陆辰弦突然大笑着站了起来,凭栏而观,“实不相瞒,我也曾想用自己这双手荡尽这世间奸佞之气,还人世一片朗朗乾坤,可我只有一双手,试问在朝为官的,除去一个八王爷,又有多少人是处事公平的?”
“砰”的一声,十二阿哥的酒杯重重落于桌上,原本就年久失修的木桌经部起这一击,发出一声闷响。“陆兄请注意措词,我也朝廷之人,你在我面前说这些话不怕掉脑袋吗?”
陆辰弦扭头,嘲讽似的看了一眼十二阿哥。“原来十二阿哥找我来是要听我说假话的?”
“好个陆震风的后人,胤融佩服”,十二阿哥也起了身,“只是我不懂,即使你不愿为名利所绊,也不用成天周旋于两个女子之间不能自拔吧?”
陆辰弦一愣,看来自己的事情不仅京城大街小巷人人皆知,连宫里也传到了,莫不是老佛爷也……
十二阿哥仿佛是看出了他的忧虑,“你放心,老佛爷暂时不知此事,身边的人一心瞒着,不过她已有察觉,相信瞒不了多久的。”
“谢谢!”陆辰弦由衷地道了声谢。
“我前日见过容慈。”
“你见过她?”陆辰弦的眼突然睁大,“她,过得好吗?”
“你为何不自己去问她?”十二阿哥想到沈容慈所受的委屈,不满道。
“我连她在哪都不知道。”陆辰弦懊恼,今日见到十二阿哥,从相貌到品性都跟沈容慈是如此相配,人家已捷足先登,自己却连她身在何方都不清楚,拿什么争。
“城郊三十里无子坡,焰儿姥姥家。”十二阿哥轻道。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陆辰弦一脸不解。
十二阿哥将目光投向远处的黄墙根,那眼神仿似高山上千年不化的积雪,却是茫然一片。“容慈心中只有你一人!”
陆辰弦怔忡。
“但是倘如有一天你再对她不好,做出伤害她一丁点的事,我一样会把她抢过来,到时无论她愿不愿意我都会把她带走,让你永远找不到。”
“恐怕十二阿哥不会有这个机会了。”陆辰弦眼中的清心寡欲突然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坚定,不容质疑的坚定。
十二阿哥点点了头。“但愿容慈没有看错人,过几日我要出趟远门,见到容慈麻烦陆兄把这封信交与她。”
陆辰弦接过他手中的信,塞于怀中。
“你无力铲除奸佞,就请好好珍惜身边这一股灵慧之气吧!”十二阿哥说完此话,兀自下了楼。
陆辰弦坐于侧廊中,反复吟哦着十二阿哥临走时的最后一句话。
“大哥,你想什么那?皇甫姑娘还是大嫂?”陆依昕不知何时站在了他面前,手中托着陆夫人早晨吃剩的半碗粥。
陆辰弦笑了笑。“依昕,拿天等你有了心上人,便会明白为兄今天向什么了。”
陆依昕轻啐了一口,红着脸道:“大哥红口白齿的胡说些什么那?趁早把大嫂接回来,好好收拾你。”
“依昕也认为我应该把容慈接回来?”
“那是自然,”陆依昕可爱的皱了皱鼻子,“且不说你自个儿成天魂不守舍的,大娘在祠堂里住了快半个月了,难不成你要她继续住下去?”
“可容慈……她未必肯回来。”
“大嫂对你真心一片,怎么会不回来?”
“我真是无能,容慈对我好,旁人个个看的清楚,我却被她的眼神给骗了,总以为她对我没有留恋。”
“她对你无情就不会让你去找心上人,自己却在外面等了一夜。”
“等一夜?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你一心只想着皇甫姑娘,哪有心情管人家死活,当日大娘让你带大嫂上街,你却丢下她一个人,换作是我,早跑了。”
“可她明明说只等了半个小时啊。”陆辰弦依旧懵懂,“依昕你又怎么知道容慈在外面等了我一夜?”
陆依昕刚复原的脸又红了,难道要亲口承认自己为了溜出去见叶恨生才无意间撞见沈容慈。“依昕从小到大又没有说过半句谎话,信步信由你了。”陆依昕怕自己再说漏了嘴,急急跑开了。
“沈容慈啊沈容慈,你究竟向我说了多少个谎来掩饰自己受的伤害。”陆辰弦把头靠到了柱子上,自言自语,猛地又坐直了:“唐义,备马,去无子坡!”
姥姥茅屋前的碧草地上,蹲着两个忙碌的身影,沈容慈与焰儿正帮着姥姥晒前几日刚染好的丝线。
“小姐,你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喝杯水?”焰儿挪到了沈容慈旁边问道。
沈容慈摇摇头,用手将丝线细细的铺在草地上,抚平。“焰儿,姥姥这些丝大概可以卖多少钱?”
“连上次晒的,大概能卖个七八十两。”
“可怜姥姥辛苦了一年,竟连一百两银子都挣不到。”沈容慈不禁感慨万千,将手上的玉镯褪了下来,“把这个拿去当了吧。”
“小姐,这是老夫人留给你的,怎么能随随便便当它那?”
“现在世道这么差,难不成要姥姥用这一百两来养活我们两个大活人?”
焰儿深知在这种情况下自己根本没有理由拒绝,只好用汗巾将镯子包好,塞到腰间,“小姐,你听,有马蹄声。”焰儿突然警觉地站了起来,在这空旷的洼地里,只要有一点声响,就能听得一清二楚,“是唐义,小姐。”
焰儿扶起沈容慈,两人直直的看着向她们驶来的马车,是唐义,那是陆家的马车,当日自己就是乘着这辆马车与陆辰弦进宫的,唐义拉了马缰,跳下车来,车中的陆辰弦不等他搀扶也跳了下来。
沈容慈踉跄的向前走了两步,那个让她食不知味,寝不能安的人,她盼了多少个日落,眼看着被思念割开的伤口,淌干了血,愈上了痂,又要被不由分说地揭开,连皮带肉,怎会不疼。
“容慈,”陆辰弦的声音飘乎不定,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你过得好吗?一定不好,你瘦了,也黑了,手上的伤好了吗?有没有结疤?”陆辰弦喃喃呓语。
对面的沈容慈只是呆看着他,半个月,半个月不见恍如隔世,好半天她才颤颤的伸出带着伤疤的右手,她想去摸陆辰弦的清瘦的脸庞,泪水却噙满了她的双眼,让她辨不清方向。“辰弦,为什么,为什么我看不清你?”她哽咽着,眼泪簌簌落下。
陆辰弦将她伸到半空中的手轻贴到自己的脸上,她的手已不像先前那般细腻了,他用力的将面颊来回的在她手心里蹭动着,五个手指上的茧子和手心那道凹凸不平的疤痕把他弄得又痒又疼,他的眼睛干而涩,他想拥着她大哭一场。
焰儿迷人的凤眼恨恨的盯着唐义。
“焰儿,你还要同我怄气么?”唐义揉着鼻子满脸委屈,“人小,脾气倒是挺大的。”他此话虽有调侃之意。
但此时的焰儿却全然听不出其中的味儿,只希望他离得远远的,不要来惹到自己就好,“主子是负心人,作奴才的也好不不到哪去。”她心里却着实恨不起来,只得半怒半嗔道。怕他看出什么破绽,急忙蹲下来装做理丝。
“那天是我不好,说话太重,可当时的情况,你也不该火上浇油吧。”
焰儿抬头看他一脸诚恳,又想起那日在河边沈容慈对自己所说一番话,不禁动容,“你以后不准再如此凶我。”
唐义听她软了下来,头点的如小鸡啄米似的:“我唐义对天发誓,如果以后再对你发脾气,就让我的舌头烂掉,行了吧?”
焰儿突然趴了过去,撒娇似的捶起他的胸来,:“谁让你发誓了,呸呸。”
沈容慈微微扬头:“娘要你来的?”
她问话时有点闪烁,是在怕听到肯定的回答吗?
陆辰弦点头旋即又摇头。“自你走后,娘一直关在祠堂,连瞧我一眼都不愿,我知道她是在要挟我,可即使她不这么做,今天这一趟我也是非来不可的。”他是觑准机会的,言词虽平淡,心中却在打鼓,生怕一不小心说错话,以容慈的脾气,定是不会随自己回去的如此一来岂非辜负了十二阿哥一番苦心。
沈容慈不语,雪白的牙齿紧咬下唇:“如果,今天我不跟你回去。”她的话问得断断续续,很明显是费了极大的勇气才说出口的。
陆辰弦一怔,忽而唇角飘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那我就与你一起住在这里,我耕地你织布,做一对平凡的夫妻。”
沈容慈摇摇头,心中却在暗自苦笑。“娘你不要了,陆家少爷的名号你不要了,皇甫姑娘,你也不要了么?”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他振奋起来,脸上有说不出的自信和刚毅。
沈容慈知道自己内心那道本就脆弱不堪的防线被他彻底击垮了,即使他刚才说的那些话是在哄骗自己,她也宁愿与她一起骗自己,这是一个梦啊,沈容慈,梦里有什么,你根本就不知道,你要那自己的终生去赌吗?沈容慈点了点头,像是答应了陆辰弦,亦像是说服了自己:“我与你一同回去。”
陆家祠堂里,陆夫人立于灵台前细细擦拭着佛龛她擦得那么的仔细,仿似擦着自己的青春,那些回忆,就像窗棂上的灰尘,被风卷起,在空中急剧飞舞,却再也回不到原处,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望了一眼陆振风的牌位,她十七岁嫁入陆家,在此之前,她对陆振风是崇敬,膜拜,二十岁的少年郎,随父征战大漠数载,山海关前孤身一人与三十贼寇拼杀,他有敏锐的军事头脑,即便是当时被先帝称为“战略奇才”的张子蘅元帅都不得不欣赏他的心智和胆识,而她,单是凭自己的蕙质兰心,就从全京城的少女中脱颖而出,成了他的妻,他是骄傲的,她美丽、活泼、家世显赫,最重要的是她长年跟随经商的父亲,转辗与大江南北,见多识广,其眼界亦是一般大家闺秀比不能比的,正如今天的陆辰弦与沈容慈当年的他们是被人羡慕着的,婚后他们相敬如宾,她是孤傲的,自负的,而身为武将的陆振风却心思缜密,更难得的是他处处包容自己的妻子,呵护她努力让她极强的自尊不受到伤害,他们一年中仅有几个月时间独处,那几个月对于两人都弥足珍贵的,对于儿子,他并非是一个慈父,年幼的陆辰弦每回见他都是心惊胆战的,他一心想把儿子培养成一名将领,而她却不愿意让自己唯一的儿子步上他的老路:“陆家世代为将,辰弦也不可以例外。”她依旧记得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喷薄欲出的火苗子,那是陆振风一生中对她发的唯一一次火,她却依旧倔强着,别人越是强迫她,她就越不退缩,陆振风还是妥协了,他是那么的爱妻子,于是陆辰弦成了一名文人,整日与笔墨为伍,他一支被期待能早日离弦的箭终究未能射出去,陆振风甚至未能等到他长大,就早早离世了,她看着长得一日比一日像陆振风的儿子,就希望能把未来得及给丈夫的爱统统转到他身上,她承认自己是一个自私的母亲,她宁愿用母爱压制着儿子,也要把今生能释放的爱全部补偿给他,不,是变相的给自己的丈夫,她有时看着那张与陆振风长得极像的脸,会问自己是不是当初逆了陆振风意,不让辰弦习武,让他成了陆家的一个例外,所以列主列宗怪罪下来,要让他英年早逝,要她成为寡妇,她把牌位紧紧地抱在怀中:“振风,青缇对不起你!”
门突然被打开了,门口隐隐立着一个人,她多日不见阳光,此时竟适应不了,连眼睛都睁不开:“振风,振风,是你么?”
“娘!”沈容慈柔柔的声音传来。
陆夫人一惊,又疑心自己是在做梦,“容慈,容慈!”她大声叫了起来,沈容慈急急走过去搀扶她,那平日里威风凛凛的陆夫人,此刻竟像是老了十岁,背更弯了,发更白了,连站都站不稳,这祠堂阴冷、潮湿,浑浊的空气让人透不过气来。
沈容慈暗自庆幸自己回来了,否则过不了几日,陆辰弦恐怕要背上逼死母亲的罪名了,“娘,容慈来接您出祠堂了。”她双膝一曲,跪倒在陆夫人面前,“容慈任性,让娘受苦了。”
陆夫人将怀中的牌位抱的更紧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她喃喃道,抓紧袖口揩了揩牌位,转身把它放到了桌上,又恋恋的看了几眼,方回头扶起沈容慈。“容慈,以后不要再逃了,即使逃出了这个家,也解不开心中的羁绊。”她那句话像是叮咛又像是警告,然后恋爱的把沈容慈搂入怀中,“答应娘,不管辰弦做错什么,原谅他这一次。”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