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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公子(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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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后的一个月,帝国之北有战势起。北夷趁武国皇帝五十岁寿诞之际,突如其来的发动了战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血洗了边塞十四郡,不惜牺牲了来武都贺寿的数位使节和一位和亲的公主,只为了打武国一个措手不及。
北夷的挑衅似乎让武国的统治者动了真火,武国宣帝当即下令,命三朝元老,在武国和北夷都享有盛名的名将,司徒靖空率十万大军开赴边疆,支援内部守军的战斗。而司徒靖空以年纪老迈,无力抗敌为由推辞任命,请求以长子司徒翎代其出征。宣帝遂封司徒翎为平远大将军,统领三军,司徒家的门人子弟也有数位在大军中担任要职,司徒世家的声势骤然攀至巅峰,一时无两。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争也给了乔安在一个出路。那一日他母亲被杀,他手刃仇人,这一暴力事件已经在闾左传的沸沸扬扬,人心惶惶间已有多人想要前去报官。虽然穷人一向对官府没什么好感,不是自己的事情也不愿意多管,但这件事到最后难免会传出去,到时候乔安在就不好收场了。
所以战势一起,乔安在就对我说要到武都投军。我想了一下,这也是个不错的出路,虽然当小兵九死一生,但以乔安在的武功和才智,自保应是无虞,而且远离常平城不仅可以躲过这次的麻烦,从军也是寒门子弟求功名的捷径,在那里他说不定可以寻到一个契机,实现他始终未提,但必然相当远大的抱负。
我仍然记得我送他离开时的样子,在袅娜的柳树下,我呼吸着仲春暖洋洋的空气,看着他即将远行的身影,眼睛竟真的微微有些湿润。
他的背后背着一个小的可怜的包裹,这个一贫如洗的孩子,行那么远的路,却几乎是身无长物。
我掏出准备好的包袱,塞到他手里,轻声说:
“多带点干粮吧,别饿了。”
他怔怔地点了点头,眼睛盯着我,眼里的不舍令人心痛。
我无言地看着他,忽然想起了古人折柳送别的习惯,就顺手折下了一支柔嫩的柳枝,递到他手里,抹掉他眼角那一滴似有似无的泪,强笑着说:
“带着这支柳,到哪里都种的活。到了那边多写信,别忘了我。”
他猛然把我拽入怀中,很用力的箍着我。我懂得这个拥抱理由很多东西,有对未来的惶恐,但更多的是不舍和留恋。
我心里有些感动,又暗自腹诽,怎么这么多的小儿女姿态,真跟小夫妻分别一样。
他当然不知道我的胡思乱想,忽然附在我耳边说:
“你等我,等我回来就娶你。”
我吓了一跳,心想我可没这意思。可他已经松开了我,猛然转过了身去。我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想象着他此时的脸肯定是通红的。我有些迷茫,忽然间不忍心去打碎这个少年最后的梦。他马上就要出发去一个未知的战场,心中肯定是害怕和希望并存的,或许后方的一点挂念将会成为他求生动力。
我忽然又想,等他变成了大人回来,我嫁给他也不是不行,置几亩闲田,相夫教子,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也挺不错的。
所以在他偷偷回头的时候,我笑着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兴奋地转过身,又抱住了我,低头再看我的眼中蕴含了火焰燃烧一般的光彩,那是独属于少年人的激情与憧憬。
我心里充满了柔情。这个我看着他长大的少年,生命中背负了那么的苦难和屈辱,我真的希望他从此能快乐,幸福。
他松开我,转身毫不犹豫地跑走了,一直跑到我视线的尽头才在背后挥了挥手。他瘦削的身影在明艳的山水景色之间,显得那么渺小,又那么坚强。
我笑着也向他挥了挥手,在心中暗暗祈祷,请漫天的神佛保佑,无论是他还是我,都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然而我这个梦想注定是实现不了了。
这场战争只持续了三个月。武国大军气势汹汹,似乎不仅要一鼓作气地收复失地,还要攻到北夷的老巢去。然而事实证明武国的软弱是绝不可能改变的,司徒翎的大军才和北夷军交战了几次,战果也是胜负参半,正准备真刀真枪地与敌军决一死战的时候,武都便传来了议和的指令。不过这次的和约是在双方势均力敌的情况下签订的,自然比前几次的城下之盟要对武国有利一些,北夷军承诺撤出武国的城池,条件是大量的赔款和和亲的公主。
这场声势浩大的战争就这么虎头蛇尾的结局了,让人难免觉得胸中愤懑不已,甚至怀疑武国刚开始的积极姿态,其实只是为了求得一个更好的谈判条件。
乔安在也托人带来了信,说虽然战势结束的仓促,他还是立了军功,而且颇受主帅赏识,在司徒将军的手下,已经升了个什么官,现在随军留守武都,再过一段时间安定下来,就会接我过去。
我心里是舍不得莫老头和伊娘的,虽然常平住的不怎么舒心,但我也懒得动弹。可我又不愿拂了他的一片心意,都答应要嫁他了,心想若他真来寻我,我就带着莫老头他们两个一起去投奔他。
我是真心地想求得一世平安,然而前世今生的许多次经验都残酷地告诫了我,每次我想安定的时候,总会有人来搅乱我的生活。
我记得那天是武国的奠基之庆,也就相当于国庆节。武国上下一片热闹欢欣之气,通宵达旦,甚至于身居闺中的女子都被准许出门,大家闺秀躲于阁楼香帘之后,而我们这些平民女子则没那么规矩,成群结队的四处游玩,一条街上轻纱薄锦,香风四溢,倒是便宜了那些单身青年的一双贼眼。
那天伊娘带了我进了常平城,到城中心的夜市凑热闹。那夜我看着大街上灯火通明,五光十色,又是游人如织,像极了前世的元宵节,这原本是举家团圆的佳节,然而我如今却成了有家难回的一缕孤魂,不由得悲从中来,身上也泛起了一丝丝寒意,将原本还有些热切的心包裹得严严实实。
于是,我裹了裹衣服,转头对伊娘道:
“回吧,我有些冷,也有些乏了。”
“呵呵,如此佳节,如此良宵,方才开场,小姐怎么就要回去了呢?”话音刚落,却听得身后传来轻柔的笑声和说话声,我一回头,发现有一个穿白衣的年轻男子正站在我身后,含笑看着我。
那男子大概二十一二岁的年龄,白袍佩剑,腰束一条墨蓝色的腰带,并无半点繁复的花纹,但一看就知道不是便宜货。一头乌发没有戴冠,只用一条发带随意的束着,潇洒清逸却又不失大家子弟的雍容清贵。而他的长相也颇为俊俏,一副标准的中原美男子的样子,面如冠玉,鼻如悬胆,然而嘴唇微薄,虽然噙着笑意,却给我一种讥诮的感觉。还有那一双星眸之后隐隐闪烁的寒光,让我觉得此人的来历必有玄机。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稍微年长,面貌冷峻的青年,应该是他的侍从。
那青年见我只是打量他却不说话,赶忙行了一礼,彬彬有礼地笑道:
“小姐莫怪,小可名叫杨凌,岭南人士,家中做的贩茶生意,此次路过常平,适逢佳节,便来凑了个热闹,方才偶然听见小姐话语间颇有感怀落寞之意,心中怜惜,故而发声,请小姐见谅。”
“多谢公子关心,小女实乃乡野之人,一时感怀身世,也非多情风雅之人,让公子见笑了。”我中规中矩地回了一礼,心中却在安安冷笑。他吐字中有淡淡的南方口音,岭南来的可能是不假,可这身份就大有蹊跷了,光凭这把佩剑就能打破他的谎言,武国的制度,唯有贵族才能佩剑上街,他一个茶商,再有钱也是九流之末,怎么肯能配长剑招摇过市,真把我当成无知村妇了吗?身份是假的,名字自然也是假的,只是他突然搭话目的是什么呢?谁会对一个寻常无奇的平民女子有所图谋呢?
“小姐实乃过谦了,我观小姐气质高雅,举止得体,若小姐还自称乡野之人,那世间之人就都成了没开化的野人了。”他的夸赞不疼不痒地落在我身上,我也只是一笑了之。我暗暗权衡了一下,决定不要急着走,于是含笑看定他,打定主意要静观其变。
那杨凌见我不语,又轻笑着问道:“恕小可冒昧,敢问小姐芳名?”
“莫小花。”我不动声色地说。
“原来是小花小姐。”那杨凌的嘴角又闪过一丝讥诮,我不由得有些生气,当我是瞎子吗?这么俗的名字也不是我取的,你不能等会再笑。
“小姐明艳如花,果然人如其名。”他恬不知耻地说。
我忍住嘴角抽搐的冲动,什么都是你说的。
“杨公子谬赞。”我只能想起这么一句。
“莫小姐风姿绰约又文采卓著,实乃当世之奇女子,只是刚才吟出‘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时多有落寞之意,回头却正见了杨某,不知这是否算的上是一番奇缘呢?”
他话语里多有调笑之意,我却头脑有些发晕,难道我想多了,他就是个想泡妞的浪荡公子?我看着他那一身华贵的行头,得了,我这住贫民窟的丫头可配不上他,但又不好名言。
“杨公子风神俊秀,又颇有大家之风,小女子回首间能与公子相识,也是小女子的幸运。”我故意有些羞涩地说。你夸我我也夸你,算是礼尚往来。
那杨凌顿时眼中光芒闪动,估计是觉得自己有戏了。
果然,他微笑道:“值此良宵,杨某又有幸结识小姐,能否冒昧邀请小姐同行,共赏美景?”
“小女子也正有此意。”我淡淡一笑道。心想你在身边总比在暗地里出阴招要安全。
杨凌微笑侧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我莲步轻移,跟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那阴恻恻的随从和伊娘跟在我的身后。我偷偷打量了一下他隐在光影深处的侧脸,觉出了一丝危险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