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苍颜》小猫殿下

3、投军

　　我拉着乔安在的手，大摇大摆地在清晨稍有些阴冷的街道上溜达，街道两边的商铺陆陆续续地拿下门板，匆匆忙忙地准备开始今天的生意。然而就在这一片忙碌和纷乱的晨景中，两个手拉着手的小人儿还是吸引了足够的注意。妇女们躲在门后，目光晦涩又鄙夷地瞟过我们的脸，被我回看一眼又慌忙缩了回去。孩子们面有惧色，男人们视若无睹。
　　乔安在转过脸颇为无奈地看着我，我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反而拖着他走在大街的正中间，大模大样的，马车也压不了这么直。
　　我怕什么？难道这是第一次么？每天都是这一出，脸皮再薄的人也该腻了。
　　话说我和乔安在这个“过街老鼠”二人组成立也快一年了，这一年内这一片的居民对我们的厌恶愈甚，可很少再有人明目张胆地挑衅了。这原因之一呢，是不愿来沾了我的晦气，更重要的则是小不点乔安在，在这一年内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开始是莫老头看我好像很喜欢他，就闲极无聊地，叫他也参加了我的每日课程，结果惊讶地发现这小子实在是聪明绝顶，对诗书礼乐的学习能力强的惊人，且犹好兵法，几乎是过目不忘。练武呢，也是根骨极佳，加上人又吃苦耐劳，很快就超过了我这个学了三年的半吊子。于是莫老头如获至宝地将他收了做徒弟，每日躬亲教导，竟忙得没空理我了。
　　而且这孩子在一年内身高猛增，隐隐有超过我的趋势（女孩发育早，我本来比他高不少的），虽然身型还略显瘦削，但已很有些大人的样子了，加上又有武艺傍身，如今已经很少有人愿意主动招惹他了。当然那走一路掉一地的白眼还是少不了的，不过谁在乎呢？
　　而我自己嘛，除了才艺还是半吊子之外，这几年内这副皮囊确实长大了不少，十四岁的年龄，在古代已经快要及笄了，已算半个大人。有时候我对着镜子也不由得暗自惊叹，这幅肉身还真是高质量，虽然还没完全长开，但无论是削尖的下巴，天然含媚的双眸，还是挺拔的鼻梁，玲珑的小嘴，都已能清晰地看到未来清丽佳人的潜质，虽不是国色天香，但也是娇俏可人。
　　所以，这么一个小姑娘和一个半大小伙子手拉手压马路，在保守的古代，那是大大的不合礼数，对此乔安在也表示过异议，但我多次告诉他，人活一世，何必要在乎那么多繁文缛节，只要自己高兴，世人毁誉，与我何干？
　　再说了，在我的意识里，十四五岁还是孩子呢，拉拉手怕什么？不就是别人的白眼么，我受的还少吗？反正我俩的居民好感度早就是零了，还怕再降么？
　　话说那一日，我和乔安在又闲逛到了汤河河堤，在一棵大柳树下坐下，他一丝不苟地晨练他的功夫，我闲极无聊地看些民风民俗，历史典籍的大部头，算是增长见闻，自娱自乐。
　　然而呆了没有半个时辰，突然有两个少年向我们走来，我定睛一看，其中一个赫然就是之前对乔安在拔刀相向，又被我吓得屁滚尿流的小鬼。我皱了皱眉，在那天之后，这些小孩看见我们总是敬而远之，今日怎么这么大胆地又来触霉头。
　　乔安在显然也发现了他们，却跟没看见一样，只是将一套拳打虎虎生风，提醒那些惹人讨厌家伙少来烦人。
　　果然，那两个少年在离乔安在还有一尺的地方就停了下来，皱着眉头看着，却又不说话。
　　我鄙视地撇了撇嘴，还是一样没种。
　　然而那少年看了半饷，突然冷冷一笑道：
　　“你威风什么，你娘又在家里会野男人呢。”
　　我脸色一下大变，说什么不好，提这个乔安在人都敢杀。
　　果然，还没等我拦他，乔安在就冲了过去，抓住那少年的衣领将他拎了起来，脸色涨红地大喝，眼中又露出了那种骇人的狼光。
　　“你说什么，你在说一遍？”
　　然而那少年却出乎意料的没有退缩，反而气势汹汹地反唇相讥：
　　“你凶也没用，我刚才出门亲眼瞧见的，你娘和那男人还打起来了，打的很凶，周围人都听见了。”
　　乔安在把眼睛瞪的大大的，随后猛然将那少年掷在了地上，那少年发出了一声惨叫。乔安在却理也不理，径直向家的方向跑去。
　　我犹豫了一下想跟着他，他却突然回头冲我大喊：
　　“你别跟来。”
　　我想了一下，是了，这种丢人的事他怎么好意思让我跟去。
　　于是我又在树下的石头上坐下，那个少年被扔在地上，有点茫然无措地看着我，我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凶巴巴地说：
　　“滚，信不信我再让你尿裤子？”
　　少年飞也似的跑了，我坐在柳树下，却再也没心思看书，总觉得有些事要发生。
　　我这一坐，就坐到了日头偏西，乔安在没有任何音讯，我实在是等不及，就收了东西向他家跑去。
　　到了他家的门口，他家破旧的大门没有锁，我轻轻推开大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就扑面而来。
　　我心中大骇，知道出大事了，慌忙冲了进去，顺着味道寻到卧室，没有看见乔安在，只看到乔安在的母亲，那个漂亮的年轻妈妈，仰面躺在床上，衣衫不整，身下全是鲜血。我大骇，头脑一片空白，然而还是催促着自己颤抖的双腿，走到床前，我看见那个女人面色死灰，双目圆睁，胸前有多个凌乱的的伤口，似是被不怎么锋利的刀砍伤，只有一个一刀穿心的伤口，上面凝固着大量暗红色的血块，说不出的恐怖，那应该才是致命伤。我闭着眼睛把手伸到她的鼻下，确实没气了。
　　我再也受不了了，狂奔到院子里，不停的呕吐。这是我第一次见死人。我腿一软跌坐在地上，不断的提醒自己要冷静要冷静，要去叫人来，但浑身还是止不住的颤抖。
　　就这么不知道坐了多久，我突然觉得眼前光线一暗，抬起头，乔安在的身影已经挡在了我的面前。
　　他面色苍白，浑身都是鲜血，衣服也破烂不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眼神平静的吓人。他的身后跟着他家那只叫小花的狗，狗的身上也都是血。他看起来很平静，但他紧握的右手发白的骨节和颤抖的嘴唇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波动。
　　我冲过去抱住他，手摸过他的脸，焦急地大叫：
　　“安在，你怎么了，没事吧？”
　　他没说话，身体僵硬的像一块冻僵了的石头，过了半晌，突然瘫倒了下来。我慌忙抱紧他，急的眼泪都流了出来，不停地说：
　　“你怎么了，怎么了，说话啊… …”
　　叫了他很久都没反应，正在我考虑要不要去叫人的时候，乔安在却突然反手抱紧了我，把头埋在我颈间的发里，喃喃道：
　　“我没事。”
　　我松了口气，随即又问：
　　“那你身上的血呢？”
　　“别人的，小花带我找到了那个男人，他杀了我妈，我杀了他。”
　　他抱着我的手一直在抖，我突然觉得很心疼。一个十五岁的孩子不仅要面对母亲带来的耻辱，还要面对这么血腥的仇恨，他该有多痛苦。
　　我抱着他不再说话。过了很久，我突然感觉有冰凉凉的液体流进我的脖子里，越来越多，打湿了我的衣领。
　　我的心更痛了，这个孩子哭泣的时候从来都不出声，他不知道这么压抑会更痛苦么？
　　“哭吧，哭出声来，没人知道。”我用手抚摸他的背，在他耳边轻声说。
　　他愣了一会，突然发出低低的哽咽，沙哑的，蕴含了令人心碎的痛苦，让我也难以遏制自己的眼泪。
　　“小花，为什么，为什么我要生在这样的家里，难道我就要一辈子都活得这么狼狈么？”
　　“不是的。”哭泣造成的鼻塞让我的声音都变了，但我还是努力平静地说：“只要你努力，你一定会摆脱这些。”
　　“不会的，我没有爹，又有这样的娘。”
　　“你怎么这么没想，每个人都有成功的机会，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坚定地说，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在那个时代是多么的大逆不道。
　　我全身一颤，抬起头看着我，婆娑的泪眼之中，有什么东西在忽明忽暗地闪烁。
　　我被他眼中的希冀所震撼，但仍然深深地注视着他，用力地点头：“是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没有谁是天生的贵族，那些所谓的门第之间，我最瞧不起了。”
　　他喃喃地重复着我的话，眼中的光越来越亮，忽然站起身，手拂过我的脸颊，眼里的炙热几乎要把我融化，然后仰天长笑道：
　　“哈哈，好一个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小花，我答应你，我乔安在定然要站到这个世界的巅峰，让那些曾经羞辱，欺侮我们的人都臣服在我脚下！”
　　我抬头看着他瘦削的身影，那一刻突然觉得他很高大。他浑身散发出一种决绝而萧索的戾气，让我心中突然产生了一点不安，在这个封建的社会体制下，我在他心中种下的这个希望，也是叛逆的种子最终会带给他什么呢？是自身的毁灭，还是全天下的动荡呢？
　　我心里压下这种感情，不管怎样，乔安在我心中，永远都是我少年时期唯一的玩伴，那个被我牵住手时脸红得几欲滴血的小男孩。
　　然而，当很多年后我再次回眸时，每次都忍不住对我当时的做法唏嘘不已。我所做的是对是错，也许只有后来人才能评判。

作者有话说

　　什么时候会有人看我的小说捏~~~今天我很卖力的更了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