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北京人》八仙花

3、 巴掌后的一个甜枣

　　小乔跟何家伟在国贸地铁口附近见了面，何家伟二话没说就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来递给小乔，脸上挂着抱歉的笑容：“摩托罗拉A1200，200万像素，虽然有点过时了，但却是全新没拆封的。”
　　小乔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犹疑着不肯接，嗫嚅道：“这这这……有点不合适吧？虽然摔坏了，有时开不了机，但修修也能对付用……”
　　何家伟把盒子塞进小乔手里说：“拿去吧，不是新买的，是以前单位给的一个赠品，我也不用，正好赔给你，那天我急着赶火车，实在是抱歉！”
　　小乔捧着盒子，一时不知该如何收场。
　　何家伟倒落落大方，低头看了看手表，抬头看看小乔：“晚饭时间，我也饿了，不如我请你吃饭吧！”
　　小乔一愣，急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你已经赔了我手机，我不能再吃你的饭了。”
　　何家伟看着小乔笑道：“说的是啊，我都赔你手机了，你就不能陪我吃一顿饭？”
　　何家伟说着已经替小乔拉开了车门，小乔只好上了车。
　　“你想吃什么？”何家伟问。
　　小乔想了一下：“嗯……东北菜吧！”
　　“好！”
　　何家伟带小乔到了一家东北餐馆，刚一落座，小乔的肚子就不由咕咕叫了起来，这才想起这一整天只喝了一碗豆浆，前些日子也竟吃方便面了，自己的胃提抗义了。
　　何家伟让小乔点菜，小乔点了一个乱炖，一盆酱大骨头。
　　等菜的间隙，小乔这才仔细打量何家伟。这小子长得还真挺帅，类型有点像初恋的那个修车工，笑容很阳光和纯净，又透着点戏谑，像是能把人心里想什么都看穿了一样。只是他比修车工文明多了，一看就是从小养尊处优一帆风顺长大的那种现代青年，从头到脚干干净净的，穿衣服也很时尚。
　　小乔忍不住问道：“你多大了？”
　　何家伟笑了笑：“肯定比你大。”
　　小乔不相信。
　　何家伟正色道：“我二十四，你呢？”
　　小乔含糊道：“差不多……”心想，果然比自己小呢，没戏！
　　饭菜上来了，小乔一想没戏，便顾不上许多了，反正吃完这顿以后也不会再见面了，管他呢，就别装什么淑女了。
　　小乔摩拳擦掌，徒手抓起一块大骨头就啃了起来，
　　何家伟看小乔狼吞虎咽的样子觉得很新鲜，心想这女孩真够实在的，一点不矫揉造作，吃东西吃得这么多这么香，不像有些女孩，一吃饭就大惊小怪地嚷着要减肥，这个不吃那个不碰的。家伟头一次遇到像小乔这样的女孩，心里想，有点可爱。
　　小乔忙里偷闲抬头看到家伟看着自己微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手里的骨头，擦了擦油汪汪的嘴巴。
　　家伟也有些不自然了，掩饰地问道：“对了，你喝什么？”
　　小乔转头看了看，旁边桌上人正在喝扎啤，想不到家伟立刻体会到了小乔的心思，扬手叫服务员拿酒。
　　小乔一边啃骨头一边喝扎啤，一边满足地叹着气，直吃得胃里涨鼓鼓的，可心里的空虚好像还是没有填满。
　　小乔喝完一大杯扎啤，就开始有些落落寡欢了，对现实的无助感和对前途命运的担心全都涌上了心头。
　　家伟把自己那杯扎啤推给了小乔：“你替我喝了吧，我开车呢，最近查得特别严。”
　　小乔不客气地接了过来，一边喝着一边想着心事，喝完第二杯，小乔一张小脸变得红通通的，眼睛也亮晶晶地泛着光。
　　家伟看着小乔，目光不禁有些走神。
　　两人边吃边聊了一会，只言片语中小乔已经了解了陈家伟的大致状况，父亲是退休教授，母亲自营公司，本人在一家电视台工作，摄像师，业余时间喜欢摄影，独生子，一人独居，以前谈过恋爱，目前还没有女朋友。
　　家伟最后问小乔是否找到了工作，小乔叹了一口气说，还没有，正在找。
　　小乔吃饱喝足，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抬腕看了看表。家伟起身结了账，两人一起走出餐馆。
　　家伟拉开车门：“走吧，我送你回家。”
　　小乔觉得头有些晕，心想要送就送吧。
　　夜晚的天气还是很热，很多女孩子穿着露出大面积皮肤的小细带背心，趿着拖鞋走在大街上，脚上涂了五颜六色的指甲油；大大小小的餐馆都把桌子摆到了马路边，三三两两的男人脱光了膀子在喝着啤酒，桌上是一盘煮毛豆或一盘煮花生。
　　家伟开着车，两人半晌无语，车内的狭小空间不说话气氛还真有些不对，小乔喝多了酒，心跳有些加快。
　　家伟好像也感觉到了，伸手开了车里的音响，两人都放松下来，一路听着歌到了目的地。
　　家伟把车一直开进了小区，停在了单元门口。
　　两人互存了电话号码，家伟说：“以后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助，就给我打电话吧。”
　　小乔跟家伟告了别，伸手去包里摸了半天才掏出一串钥匙，正凑到鼻子前找是哪一把呢，家伟立刻开了车灯，替小乔照着。
　　这一个小细节让小乔心里十分温暖，打开单元门，不禁感激地回头冲他挥了挥手。
　　北京给了小乔一个重创，又派何家伟给了小乔一个小小的抚慰。
　　北京人民还是不错嘀！

　　第二天一早，小乔打起精神继续在网上找工作，这回又被网上一个高收入的推销工作给吸引住了——保险公司。心动不如行动，小乔特意打扮了一下，检查好了自己的仪表，然后带好应聘用的资料，忐忑不安地出了门。
　　小乔一路打听着换了几次公共汽车才找到了那家保险公司，小乔仰脸看着那座漂亮的摩天大楼，蓝色的玻璃外表在阳光下闪着高贵的宝石般的光芒，那一刻小乔几乎要打退堂鼓了。
　　想不到小乔的担心是多余的，一个中年妇女热情地接待了自己，二话不说就带小乔去办理了入司手续，然后让小乔第二天就来公司接受培训。三个月的试用期里每月两百块钱底薪，但佣金只能拿八折，如果每个月都能达成公司要求的营业额，三个月后就会转成正式业务员，底薪没有了，但却可以拿到税外的全部佣金。
　　看着公司里光可签人的大理石地面，还有办公室里那些穿着漂亮套装的女职员，小乔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了。
　　大功告成，小乔高兴地往回赶，急着把好消息告诉文清。看到楼下的水果摊，又买了一大包水果，然后兴冲冲地上了楼。
　　“你别高兴得太早，这活可不是那么好干的。”文清泼她的冷水。
　　“没关系，我已经接受过锻炼，早就做好吃苦的准备了。”小乔大义凛然。
　　半个月之后，小乔接受完培训，分到了一个小组里开始工作了。那个接待小乔的风风火火的中年妇女就是自己的主管，晨会后她给小乔讲了一番做业务的技巧和需要注意的事项，接了一个电话后就扔下小乔匆匆出门了。
　　小乔也学着别人的样子拿起包下了楼，走到大街上，茫然地停住了脚步。
　　去哪寻找客户呢？小乔这才发现完全无从下手。
　　卖保险需要的是人脉，可小乔刚来北京，人生地不熟，唯一的熟人就是文清和马丽了。怎么办，只好陌生拜访了。
　　于是小乔随便找一间写字楼从一楼扫到顶楼，不知碰了多少钉子，不过仗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一股劲头，以及在培训当中刚被灌输进脑子里的新鲜理念的驱使，逢人便搭话，遭了拒绝和冷脸也不在乎。
　　反正回头谁也不认识谁，小乔这样安慰自己。
　　说不在乎是不可能的，每次在被人“砰”地一声关在门外时，小乔都会转身落荒而逃，脸也是红一阵白一阵，在家时哪受过这个？不过逼到这个份上，硬着头皮罢了。
　　陌生拜访的客户成功率微乎其微，还是凭着马丽的面子和软硬兼施的手段，到底拉着歌厅的几个熟客人帮小乔做成了几笔业务。
　　小乔终于深刻地感受到了生活真正的滋味。想不到离开家的日子竟然这样举步维艰，原来在生存面前，那些感情上的磕磕绊绊以及所产生的困扰和痛苦都显得有些矫情了。
　　因为文清的住处离公司太远，上下班太不方便，而且小乔觉得也应该给文清留一点自己的私人空间，不便长期打扰，于是就在主管的介绍下，在离公司稍近的一幢黑漆漆的老住宅楼里租了一间一居室。小屋子只有二十几个平方，厨房还在走廊里，不过房租倒真算便宜，小乔就从文清那里搬了出来。
　　开始了独立生活，压力更大了一些。每天早上，小乔一睁开眼睛就立刻陷入生存的危机感里去了。
　　这天是个周末，对小乔来说周末和平常的日子没什么两样，都要跑出去拼命，这种自我管理的工作反到更让人觉得紧迫，一刻不敢偷懒。
　　怎么办？到哪去寻找一个准客户呢？小乔很长时间没签上单子了，名单早就上了公司的预警栏，主管也三番五次地提醒自己，如果再签不上单子，不但会拖了全组的后腿，自己也要完蛋了！
　　小乔强打精神跟着另一个组员跑到一个大社区门口摆摊设点，拦住每一个进出小区的人搭讪、发传单，做宣传和讲解，直说得口干舌燥，也不见有人真心感兴趣。小乔一看不行，只好硬着头皮打了一个电话，约了一个别人转介绍的客户，晚上一起在一家有名的四川火锅店吃火锅。
　　傍晚，小乔赶去火锅店。大热天的火锅店生意反倒出奇的好，店里人满为患。很多男人们热得脱掉了上衣，搂着白白胖胖的大肚子，弄得乍一推门还以为进了澡堂子。仔细一看，原来都在汗流浃背、嘘溜嘘溜地埋头苦吃着。
　　客户是一家私营企业的老板，河北人，胖胖的中年男人，慈眉善目，看上去比较好接近；一双汗湿的大手有力地和小乔握了握，同时又介绍了对面坐着的一个瘦高个。
　　“这位是家具厂孙厂长，这位是保险公司乔小姐。”
　　“你好。”小乔掩饰着放下皮包，迅速在裤子上擦了下手。
　　孙厂长正往嘴里放了一团刚从沸汤里捞出来的羊肉，烫得一连在舌头上翻了几个个儿，急忙咽下去：“你好，你好。”
　　小乔因为工作的关系养成了观察人的习惯，好从外表搜集一些有利于切入业务话题的资料。孙厂长是个秃顶，并且跟所有秃顶男人一样，毫无例外地把边上硕果仅存的几根头发留得长长的，从左到右在头顶绕了一圈，努力覆盖住头皮。穿一件软遢遢的衬衫，腰里挂一大串形状不一的钥匙。
　　小乔看到这里，似乎已经听到叮当作响之声。女同事们私下里讨论工作时，把男客户分成几种类型，其中有一种就是“挂钥匙串的男人”。这种男人平均受教育程度不高，又自以为是，大都是国营企事业单位的小科员或个体小业主，思想僵化，不容易接受新生事物，做这种人的工作可要费些口舌。
　　小乔边权衡着边倾听两人的谈话，适时地插一句，想把话题引入到工作上。酒过三巡，吃到高兴处，孙厂长把裤腿挽到了膝盖上，露出里面兰底白花布的家制内裤，开始讲他的发家史。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小乔不好打断，心里焦急，四处张望了一下，突然跟远处桌上的一个人四目相对。
　　何家伟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小乔，面露微笑，看来他早就看到小乔了。
　　小乔尴尬地冲他笑了笑，家伟远远冲小乔做了一个电话联系的手势，小乔被动地点了点头。
　　果不其然，在终于聊到正题的当中，孙厂长大放厥词，讲了一大堆关于保险的坏话，言语偏激，夹杂了很多个人情绪。小乔心中恼火，又不能驳斥对方，觉得脸上笑容都僵硬了，当把期待的目光投向林老板时，他不置可否，笑咪咪地用筷子对付一根滑溜溜的宽粉条，夹起一半又掉回到锅里，溅了小乔一领口的汤。
　　“哎呀，对不起，乔小姐，我帮你擦，我帮你擦。”
　　“没关系，没关系，我自己来吧！”小乔手忙脚乱抵挡林老板热哄哄的大手，心里恨恨的想，这更是个老狐狸！
　　好不容易熬到吃完，三人一起站起身来，小乔再朝那个方向望过去时，家伟和那几个人都已经不见了，服务员正在收拾着冷清的桌子。
　　出师不利。小乔跟两人告了别，独自闷闷地低头朝公交站起去。
　　一辆吉普车从后面赶上来停在小乔身边，家伟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叫小乔：“哎，上车！”
　　小乔犹豫了一下，拉开车门上了车。
　　“最近怎么样啊？找到工作了？”家伟问。
　　小乔心头一阵委屈：“你不是都看见了？我在卖保单呢！”
　　“我说呢，我还在想你怎么跟那么两个老冒儿在一起！”家伟轻声笑道。
　　小乔赌气不吭声。家伟转脸看了看小乔：“还住在老地方吗？”
　　小乔摇了摇头：“搬家了，前面右转，离这不远。”
　　两人闲聊了几句，很快到了小乔的出租屋楼下，家伟停了车，看了看小乔，想说什么，想想又算了，只是笑了笑说，有事打电话吧，然后就告了别。

　　推销这个行业的特点就是朝不保夕，不像别的工作到了月底就发工资，你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赚到钱，心里总是慌慌的没有底，老是处在等米下锅的状态。有时一个客户追踪了几个月，投入了大量的人力和财力，费尽心机，磨破了嘴皮，最后大部分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只有零星的几个客户不堪纠缠，签上一两张小单子应付一下，等工资条发下来时一算帐，才发现反倒贴进去了几十块钱。小乔只盼望着哪一天能捞上一个大客户，做上个几万块的大单子，好好填补一下亏空。
　　随着时间的过去，饱受了生存压力的小乔不但没有越来越老练，心理反倒比以前还脆弱了，承受挫折的能力越来越差，越来越畏惧和抗拒去见客户，害怕再一次遭到拒绝。在每次想约见客户的时候，小乔都磨磨蹭蹭，不知鼓了多少次勇气，可拿起电话拔了号以后却盼望着对方没人接听，要真的没人接时小乔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又有说不出的惆怅。小乔不知有多少次差点就打了退堂鼓，但先不用想别的，只要一想到苟大明，小乔就又挺住了。
　　小乔每天早上出门去见客户前都要仔细检查好自己要带的东西，笔记本电脑，各种条款，投保书，费率表，宣传彩页，计算器，空白纸，炭素笔，恐怕落下一样，这可是北京！小乔不由想起了文清的口头禅。
　　在东北老家那个小城市如果在外面办事忘带了什么东西，十来分钟的路程就可以返回家去拿，在北京出了门就是一天，想回来一趟可没那么容易。
　　小乔人都走到门口了，突然想起差点忘了带水。
　　她回身找了一个大号空矿泉水瓶，拎起装着白开水的凉水杯把瓶子灌满了，然后结结实实地扭上了盖子。
　　这可是北京，天太热了，得不停地喝水，在外面跑一天如果总买矿泉水喝就得花上十来块钱，小乔可禁不起这么浪费。
　　这工作真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一有了别的出路就得走！小乔心里时常这么想着，可在没有合适的退路之前，还得努力去寻找客户，四处推销她的保单。
　　小乔出门进了地铁，出了地铁又上了公共汽车。
　　今天要去见的这个客户似乎有戏，听说他经营着一家私营的小公司，不过只是听人介绍还没见过面，不过他在电话里的态度很好，不但详细为小乔描述了他的地址和周围具有标识性的建筑物，并且亲切地说，那就待会见喽？我等你啊！
　　这最后一句话让小乔顿时对自己充满了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