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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远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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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谦懊恼地除掉伪妆,浓密的双眉紧紧紧皱着。
“怎么啦?”正走进屋的席舒问他,顺便把手里一堆帐本放在桌上。
“我的易容术怎么样?”周谦问道。
“很不错啊。”
“刚才你认出我了么?”
“什么?”
“刚才我扮成小莱豆去云字二号房伺候来着,从你眼皮底下走过去两趟,你没认出我吧?”周谦问。
席舒耸耸肩,这个堂主,没事总爱扮成别人的样子骗人玩儿。
“你认出我没有?”周谦不死心地追问。
“没有……我没留心。”他是谁啊,天然居的大掌柜啊,每天要忙的事不知有多少,怎会留心一个不起眼儿的小伙计?
“第二次你还问我话来着!”周谦怒了。
“啊?”席舒想了想,似乎是问过一个路过的伙计一点事,不过……
“真的是你啊?嘿嘿,堂主,你的易容功夫大有长进,我一点都没认出来!”席舒见风使舵,立即大拍马屁,嘿,只要堂主高兴就行,而且这话也不算违心,他的易容术的确很高明么!
“真的?”周谦皱着眉问。
“真的!”席舒用力点头,眼光落在桌上那一摞厚厚的帐本上……夸也夸过了,该办正事了吧?
“我觉得你有眼无珠。”周谦的口气很失望。
席舒一翻白眼,这叫什么话?!
“那个盲姑娘怎么就能认出我呢?”周谦若有所思地道。
“什么?你说……一个盲人——认出了你?”席舒有些惊讶地问。
“是啊。”周谦沮丧地回想自己的言行举止,真的没什么破绽啊,虽然他跟那个外号叫小莱豆的伙计不很熟,但只要他见过一面的人,扮起来就能惟妙惟肖,何况小莱豆又没什么特色,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店小二,扮他一点难度都没有,再说了,那个丑姑娘不是先见过了小莱豆,并且给了他赏钱么?转过眼来她也没认出服侍的小二换了人,为什么偏是那个眼盲的倒认出了他呢?
听她当时那话,明明就是点破他的身份呢,而且似乎还认出了他是周谦!
不合理!真的不合理!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周谦思来想去,就是不甘心,扯起席舒道:“走,咱们再去试试。”
“试什么啊?”
“我就不信她总能认出我,咱们再去她家试试。”
“哎哎哎——”席舒扯住周谦,停在房门口:“堂主,您还记得来我这里要办的正事吧?”
“啊?”
“哪——”席舒苦着脸一指桌上的帐本:“我整理了半个月,好不容易等您来了,赶快交了差,我也好喘口气睡个好觉啊!”这倒是实话,堂主一年一度来查帐,他这大堂柜的能不费心么?已经十多天忙得不可开交了,偏这堂主现在不务正业,跟一个瞎眼的姑娘较起劲来!
这叫什么事儿!
周谦脸色一缓,道:“对,还有这事儿没办完呢。”他又拍拍席舒的肩膀,笑容可掬地道:“不过你办事,我当然放心,这帐么,不看也罢。”说完转身想走。席舒忙道:“魁首可是交待过我们,一定要按规矩办事,一定要按时向堂主汇报,一定要……”
“好啦好啦。”周谦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无奈地坐到桌边,打开帐本,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字犯难,抬头看了席舒一眼。
席舒脸色一片端正,绝对不敢飘起半丝嘲讽之意,一本正经地坐在周谦对面,详细给他讲解这些帐目的往来干系,周谦认真听着,渐渐地也听进去了,不明白的地方便仔细问,席舒一一回答,待得把一本帐目弄清楚,已经到了掌灯时分。
“唉,要对完这么些帐本,还不得半个月啊。”周谦伸了个懒腰,揉揉酸痛的脖子,凄惨地道。
席舒苦笑,他做帐的人还没叫辛苦哩,看一看的人就这样了!
“我说,反正大哥对你放心得很,这帐么……”
“正因为魁首信得过我,席某才越发不能懈怠,一定要协助堂主做好管理天然居的工作,接受堂主的监控,不辜负魁首的信任。”席舒态度十二分诚恳,张口闭口抬出魁首这座大山来,压得周谦没话说,只好叹了口气,认命地再去看帐本。
这一耽搁便过去了七天,等周谦终于从数字的苦海中挣脱出来,立即便拉席舒到午阳山上去郊游。
当然,郊游是个借口,周谦不过是要再去找吟霜姑娘试验一下自己的易容术罢了。
秋风送爽,满山青叶泛起点点红黄,浓翠的山野开始变得色彩斑斓,席舒兴致勃勃地观赏美景,感慨万千,想他席二公子诗酒风流的日子久已不在,每日里埋头于经营计算,唉,悔不当初啊,谁叫他一时气盛,跟周谦打那个赌呢?瞧,一失足成千古恨,落入这个奸商的手心,至今不得脱身!唉,若早能忍一时之气,现在他还过着风花雪月的好日子哩,哪用替这个笨蛋打理生意?他瞪了身边的周谦一眼,心中好生不满。
周谦无辜地眨眨眼,态度温顺——因为他现在一身青衣小帽,正扮做席公子的书僮哩。山上往来游玩的人不少,许多年轻女子看到眉清目秀、儒雅蕴籍的席舒,都向他微笑,有胆大的还丢了鲜花香果过来,不多时周谦的两只手都拿不下了。
“想当年潘岳出洛阳,花果满车的盛况也不过如此吧?”席舒得意洋洋地摇着折扇,嘿嘿,好久没有享受到这种待遇了呢,他桃花眼四处放电,周谦恼火地扯着他道:“人家有车,我可只有两只手!”
又有人送来野花一束,席舒见他实在无处可拿,便挂在了他颈上,嘻笑道:“除了手,还有别处可用嘛。”
周谦忍无可忍,扬手将花果扔飞了满天,待围观众人眼光从空中落到地上,已经不见了两人踪影。
“我说,你跑到这么荒僻的地方做什么?”席舒被周谦拖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看着远离了游人众多的前山,深入到林深草密的后山来,忍不住询问。
“那个盲姑娘就住在这里啊。”周谦松开手,一指不远处露出的灰色屋檐。
“奇怪,一个姑娘家住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席舒好不容易喘匀了气,突然惶惑地盯着周谦问:“不会是妖狐鬼怪吧?”
周谦气结,怒道:“你才见鬼了!不过是个普通的失明女子,她还到咱们饭庄吃过饭呢!哼,你那个宝贝涵一做的菜,人家还给挑了一堆毛病!”
“什么?她竟敢说涵一做菜不好?”席舒心里老大不痛快,那可是他的涵一啊,他费尽心血才从京城拐来的绝世名厨,竟然被一个目不见物的女子小瞧,哼!
“也没说不好,只是说他的菜一味偏淡,不能适应各种顾客的需要。”周谦解释道。
“哼!”席舒心里虽然有些赞同,嘴上却不肯承认:“涵一的手艺连皇上皇太后都赞不绝口,她一个小小山野女子,又懂得什么!”
周谦咧嘴一笑道:“山野女子?一会儿叫你见见,我可不觉得她是山野女子。”周谦心想:有瞎了眼还能写狂草的山野女子么?他是连正楷都写得七扭八歪的人,对能琴能书的吟霜小姐打从心眼儿里敬佩。
两人走到宅园之外,扣门求见,过了好半晌,才见那扇脱了漆的大门开了半边,一个枯瘦的老头子探出头来问:“什么人?我家主人不会客。”
“游山客人,迷路口渴,还望老丈赐一碗水。”席舒客客气气地道,那老头看他一派斯文模样,先自有了几分好感,便道:“请稍等,我拿水来。”
两人料不到人家竟连门都不让进,顿时大眼瞪小眼,周谦使个眼色,席舒会意,诚恳地躬身道:“小生实在疲累得紧,不知可否在贵宅歇息片刻。”
老头一瞪眼道:“我家主人不会客。”说着便要关门,周谦忙伸手轻轻抵住门板,微笑道:“大叔,我家公子是读书人,身子弱,今天走多了山路,已经不能支撑,还望老丈行个方便,让我们在厅中休息一会儿,不打扰府上主人也罢,不然我们一定走不下山的,要是公子有个三长两短,小人非被被老爷打断腿不可!”
他口气谦逊热络,又带出几分可怜,那老头犹豫了一下,道:“那我搬凳子出来给你们坐。”正说着,院里有人问:“老陈,门外是谁?”
老陈忙答:“游山的客人,迷了路走到这里,想讨口水喝。”
那女子道:“既然如此,请人家进来奉茶休息,别怠慢了。”周谦认得她的声音,是那个丑女。
老陈应了一声,将二人让进大门,席舒一抬头,先对眼前景致赞了一声,接着打了个寒噤,原来第二眼便看到了那个丑女,还真是……丑得让人心寒哪……
丑女分明看到了他的神情变化,却只做不见,笑吟吟地福了一福,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难得公子来到这么偏僻的地方,请喝杯清茶,歇息片刻,还望不要嫌弃。”
席舒听她吐属文雅,倒收起了几分轻视之心,回礼道:“多谢姑娘,叨扰之处,贤主人勿怪是幸。”
丑女微笑道:“我并非此间主人,公子不必客气。我家小姐不便见客,请公子与尊介入堂中休息,茶点即刻送到。”说罢转身去了。
席舒见她行止颇有风度,若非身形矮胖、面目丑陋,倒也像个大家闺秀,只可惜……
喜爱一眼看上去就美的事物,是人类的天性,不像喜爱德行的美那样需要经过深思熟虑,席舒自己生得好,自来喜欢赏心悦目的美人美器,虽不至于看不起丑陋之人,却也不愿亲近。周谦却对美丑并不放在心上,因为他喜欢千变万化,或俊或丑都是表象而已,是最做不得准的。
二人在宽敞的客厅中坐下,席舒略一打量,便知这户人家非富即贵,室中器物,均极精湛,连墙上所挂的字画,亦为前朝真迹,他一边细细看画,一边低声向周谦问道:“你看上了谁?不是这个丑姑娘吧?”
“呸!”周谦低声道:“不是她,是她说的那个小姐……喂!我不是看上她了!”他一时不察,落进了席舒的话里,席舒强忍着笑,正想说话,突然听到远远传来一阵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