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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双折 ...

  •   那琴声洋洋洒洒,诙诙宏宏,时而中正典雅,时而慷慨激昂,繁复的过渡之后,竟是石破天惊,一声声,裂帛惊涛,动人心魄,层层递进到极高极险之地,斗然失声,让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忽然,小弦悠悠,一片温暖如春水的乐声淌出,安抚了惶惑不安的心,琴声似清溪出涧,融雪径流,直至浩浩荡荡,气象万千,终雅然而绝。
      席舒呆呆地望着花园中静坐琴边的女子,好半天才还过神来,叹道:“神技!”刚才他被琴声吸引,不知不觉走到后宅中来,此时方觉得失礼,然而心中爱才之意大盛,一时竟舍不得离开。周谦难得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大乐,脸上却半点不露。
      那女子冷冷坐着,连头也不回,立在她身边的丑女略带责备之意,向二人走来,道:“公子怎可擅入内宅?还请回避。”
      席舒诚恳地作揖道:“方才听小姐一曲,真乃天籁之音,席某钦佩无已,一时失态,还请小姐见谅。”
      丑女颜色稍霁,温声道:“既然如此,请公子去前厅休息。”
      席舒如何肯走,厚着脸皮道:“灵山有雅士,相逢自有缘,在下仰慕小姐才华,还想请赐见一面,以慰平生。”这琴音如此华丽,惊才绝艳,他想象那弹琴之人必也是绝世红颜,好不容易遇到了,岂能不见上一面?
      丑女微愠道:“看公子也是大家出身,怎可提出如此无礼的要求?”
      席舒还待再施展如簧巧舌,却见那弹琴的女子缓缓立起身来,慢慢踱转,淡淡地道:“俗话说闻名莫见面,虚幻的东西,才是最具欺骗性的。”
      日光明晃晃的,照得四下里纤毫毕现,席舒一见她脸,顿时大失所望,心想,果然是闻名不可见面啊……
      其实这小姐也非丑陋,算得上眉清目秀,但比起世间千娇百媚的纷纷红颜来,便颇有不如,兼之脸色苍白,一双眸子暗淡无华——原来竟是一位盲者。
      席舒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那小姐却讥讽地一笑,傲然转身,扶着身边的栏杆,缓缓而去。
      周谦不满地道:“公子,你不是常说不能以貌取人的么?”
      席舒定了定神,为自己的浅薄而汗颜,紧走两步,一揖到地,歉然道:“小生失礼了,望小姐宽仁雅量,饶恕则个。”
      吟霜头也不回,冷冷地道:“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席舒汗如雨下,狼狈地道:“是,是,在下庸俗不堪,实在不敢请小姐原谅。”倒退了几步,便欲仓皇逃走。
      周谦恋恋不舍地望着吟霜,忽然看到放琴的石桌旁掉落了一块巾帕,应是吟霜之物,忙过去拾起,紧走几步,追到吟霜身后,恭恭敬敬地道:“小姐,您的手帕掉了。”说罢双手奉上。
      吟霜缓缓回身,无光的眸子落在他身上,停了一下才道:“又是你么?”
      周谦顿时出了一身冷汗,眼光尴尬地瞟向正走过来的晚晴,咳嗽了一声,再次道:“您的手帕掉了,小的帮您拾了起来。”
      吟霜也不再言,淡淡地伸出一只手,周谦忙把帕子放在她手里,倒退几步,跟席舒一起匆忙离开,连告辞都忘了。
      两人直跑出大门,钻进林中,这才停下来面面相觑,周谦道:“怎么样?”
      “厉害!”席舒喘口大气,拍拍胸口,止不住的脸红心跳,尴尬地道:“此女确有才华,只可惜眼睛盲了。”在他心里,还可惜她并不是倾国倾城的容貌,唉,若是既有才华又富美貌,会教男子多么爱她怜她,一往情深?
      “嘿嘿,眼睛盲了有什么打紧,还不是一句话就让你溃不成军?”
      “你也强不到哪儿去!”席舒不服气地道:“她后来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周谦尴尬地翻翻白眼,心中更加郁闷——怎么她好象又认出了他?他扮成这个样子都能被认出来,太奇怪了嘛!而且他只说了两句话,还是故意改了声音的,怎么想也不可能被认出来啊,究竟她瞎不瞎啊?
      周谦愤愤不平,扯过背后的包袱,在地上摊开,忙碌起来。席舒好奇地看着他忙活,转眼间面目全非,又披上一件加了垫肩的长衣,结束停当,粗声道:“娘子,看为夫是否英雄气概?”
      席舒目瞪口呆地望着面前强壮黝黑的汉子,果然有西北燕赵悲歌之士的气派,不过——
      “谁是你娘子?”
      “你呀。”周谦不容分说,拉过席舒便要给他化装,席舒拼命挣扎:“胡闹,我是男的,谁是你的娘子!”
      “哼,我就不信骗不倒她!兄弟你好歹配合一下,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周谦顺手点了席舒的穴道,剥下他的外衣,换上备好的女装,又给她打散了头发,重新梳整,再向脸上细细化了妆,最后满意地扶起他来,笑道:“好了。”手持铜镜,给席舒照照。
      席舒一看,镜中一个娇滴滴的美人,眉如远山,目似秋水,额间还有一点殷红的美人痣——妈呀,这是……
      “娘子,你爬山跌了跤,不小心动了胎气,只能由为夫抱着,咱们去投奔那个好心肠的丑姑娘。”周谦一边说,一边抱着席舒往回走,席舒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这才看到自己的新衣服果然在肚腹处略微鼓起了一小块——孕妇?
      眼看着周谦已经在扣打人家的门环,席舒强咽下一口恶气,娇娇弱弱地呻吟了一声,把头埋进周谦怀里,唉,他是真的没脸见人了!
      “老丈,在下夫妻同游,不想我娘子在山上摔了一跤,恐怕动了胎气,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唉,要是有大夫就好了!”周谦对着开门的老陈一顿诉苦,忧心忡忡的样子惹人同情,老陈忙开门让他进来,反正今天已经有过一回经验,晚晴姑娘既然说过要对路过的客人好一些,他也就不再拒人于门外了。
      莲儿正好在院子里,见周谦抱着个女子进来,好奇地问:“怎么了?”
      老陈道:“你快去请晚晴姑娘,这位小娘子动了胎气,要找个地方歇一歇。”
      莲儿忙忙地去了,老陈把周谦带到客房,周谦大步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把席舒放在床上,温柔地问道:“娘子,你感觉如何?”
      席舒只呻吟了一声,火辣辣的眼光像小刀子一样向他乱飞,周谦痛苦地道:“都是我不好,不该同意你出来游山,这要是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可怎么向娘交待!”
      席舒一翻白眼,假装晕了过去,周谦惊恐地抱住他,连声呼叫。
      晚晴进来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老陈战战兢兢地把情况跟她说了,晚晴忙叫他去准备热水,又吩咐莲儿去向小姐讨一只老山参来炖汤,自己亲自过来看看,周谦死护着席舒不放,一幅情真意切的模样,生生便似一个担心妻子的好丈夫,虎目含泪,未敢轻弹。
      晚晴看了看席舒面色,安慰道:“不妨事,应该没有伤到身体,休息一下就好了。”
      周谦道:“真的么?我娘子是头一胎,我、我、唉,都怪我,没有照看好她!”他自责不已,席舒睁开眼睛,又微弱地呻吟一声,鼻翼一扇一扇,欲哭无泪。
      这小子还挺会做戏嘛!周谦心里夸赞,脸上却无比悲痛,哽咽问道:“娘子,你醒了?要不要紧?”
      席舒缓缓摇头,又微微闭上眼睛,他可不像周谦那样能变幻声音,只好闷声不响,只演哑剧了。
      晚晴想过来帮忙,周谦忙拉开被子把席舒严严实实地包起来,嘿嘿,竟然才发现他裙子下头的大脚上还穿着男式的靴子,还好刚才一片混乱,似乎也没人发现。
      晚晴插不上手,只得道:“夫人不必担心,看你神气平稳,并无大碍,静静躺一会儿便会无事,我去熬点参汤来,给你补补身子。”
      “啊,那怎么好意思?”周谦忙道。
      “夫人的身子要紧,区区一点参汤,算不得什么,我家小姐最是怜惜生病的女子,过一会儿可能还要亲自前来探视。”
      果然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晚晴迎出去,扶了吟霜慢慢进来,莲儿这才拿着人参跑去厨房了。
      “出了什么事?”吟霜面色温和,关切地询问,席舒半瞪着眼睛,身体缩在被子里,不知下一步该怎么演,周谦施礼道:“内子在山中游玩时突然摔了一跤,腹痛不已,吓了我一跳,不过现在好象没事了,给小姐您添麻烦了,实在过意不去。”他的易容术惟妙惟肖,连声音都没半点破绽,晚晴安慰地向他微笑一下,转头去看吟霜,却发现她神情有异。
      周谦亦是提心吊胆地盯着吟霜,只见她脸色似乎微妙地变化了一下,又恢复平静,淡淡地道:“没关系,反正我们这里镇日无事,偶尔有些变故,倒也有趣。”
      晚晴听她这话说得奇怪,忍不住又细细打量周谦一回,见这个人高高大大,强壮威猛,一脸的络缌胡须,倒看不出年纪多大,他的娘子倒是细皮嫩肉,娇艳得紧。
      “你……”周谦心里打了个突,这小姐说话好怪,什么叫“偶尔有些变故,倒也有趣”?难道人家娘子小产是好事么?她为何这样说,难道……
      吟霜却不再理会他们,站起身来,淡淡地道:“二位请随意,何时玩够了,请自便。”
      晚晴瞪大了眼睛,惊讶地道:“小姐!”
      “晚晴,你扶我回去吧,虽在山居之中,与陌生男子相处却也不宜。”吟霜淡淡地道,伸手扶住了晚晴的手。
      晚晴一边扶她向外走,一边满头雾水地望向愣在床边的周谦和床上发呆的席舒,担心地道:“夫人似是有了三四个月的身孕,贸然跌倒,虽不严重,却也不能大意,我看你们回去还是要找安胎的药……”
      吟霜微笑道:“无妨,若床上这位‘夫人’真能诞下麟儿,倒也不失为一桩逸事。”
      “啊?”晚晴有些不明所以,席舒却面红过耳,举袖掩住了脸面,咬牙切齿地想:“该死的周谦!回去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周谦面皮老厚,正色道:“我儿子生出来,一定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嘿嘿,像我一样。”
      席舒在他背后伸出手,用力拧了他屁股一下,恨不得掐下他一块肉来,周谦回身抱起他,温情款款地道:“娘子,你不用担心,咱们的孩子硬气得紧,小小的跌一跤根本不要紧,我看咱们还是不要打扰这位小姐了,这就回家去吧。”
      席舒梗着脖子点点头,把脸埋进周谦怀里,唉,快走吧,丢人现眼!
      两人飞也似离开了山中别院,直到无人之处,席舒才抡圆了拳头擂在周谦头上,大叫:“快放我下来!”
      周谦小心谨慎地放下他,柔声道:“娘子何故发怒?”
      席舒恶狠狠地撕掉身上的女装,吐几口唾沫,擦掉脸上的脂粉,愤愤地道:“你这个大笨蛋,明明装得一点都不像,还敢到人家门上去装神弄鬼!”
      “谁说我装得不像?”周谦气呼呼地扯掉胡须,却忘了胶水粘得够牢,痛得呲牙裂嘴的,皮都红了。
      “人家明明认出你了。”
      “还不是因为你露了马脚!”
      “胡说!我连一声都没吭,手指头都没露,有什么马脚?!”
      “也对,我都觉得你扮得挺像的,虽然跟我不能比。”周谦若有所思地道,轻轻抚摸自己疼痛的脸皮。
      “吹牛,是你自己露了马脚!”
      “不可能,你看那个老陈,刚刚才打过照面,不就认不出咱们了么?还有晚晴姑娘——就是那个丑姑娘,挺精明的一个人,也没认出咱俩来嘛。怎么可能呢,偏就她能认得出来……不,不是认出来,可能是她猜的,嗯,可是她怎么猜出来的呢?”周谦喃喃自语,百思不得其解,郁闷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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