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章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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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离开的时候，贾诩的箭伤已经好了大半，便为他牵马，送他一程。
“过些日子，我会让华大夫去你那儿。”郭嘉没有上马，只是走在另一侧，贾诩看不清楚对方的表情，却能感觉得出他隐隐有些兴奋。这样的郭嘉本是他最乐意看见的，可心里不知道怎么竟生出了一股不安的感觉。
郭嘉“嗯”了一声之后，没有说话。贾诩就接着道，“华大夫是当世名医，医术高明，有他在，你只要莫太过操劳，身体还是能养好的。所以，得多听大夫的话。”对方仍然只是“嗯”地应了一声，听着就像心不在焉地敷衍似的。贾诩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喊了他一声，“奉孝。”
“啊？”发现身边的马和人都忽然停住了，郭嘉才恍如回过神来，不解地看着贾诩。
贾诩皱了皱眉，问他，“刚才我说的话你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郭嘉点点头，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一般，笑着道，“咱们的贾诩这是怎么了，这般婆婆妈妈的，我娘都没你啰嗦。”
“因为你一兴奋，就会忘了自己的身体。”贾诩认真地看着他，“我知道你是在想怎么应付曹操身边的荀彧。但还是要记得保重身体。否则，来日我若想去看你，岂非得去你坟前烧钱？”
“听师兄的意思，你难道真的不准备去曹操那里？”
“老四下山之前对我说的话，我还记忆犹新啊。董卓亡故，让我明白，主子不能理解我的理念也没关系，对我言听计从就行。”说着，贾诩如同自嘲般笑了笑，郭嘉觉得他多半是在开玩笑。“再说，我可从来没说过，我相中了曹操。”
“那师兄还特地跑去推荐我作甚？你难道当真打算将我送上对手席，然后战场相见，与我再续前局吗？”
“或许。”贾诩走了过去，将缰绳交到了郭嘉的手里，然后笑了笑，“奉孝莫不是害怕了？”
他故意靠得郭嘉特别近，半眯起的眼睛，带着好看的笑意，连带眼角和嘴角都有种说不上的轻佻，郭嘉很少看见过贾诩这摸样，却依旧是不动声色地稍微移开了视线，“你不必激我。既然我已经打算出山，就已经有了决定。我是水镜四奇，就算我所走的道路，尽头是炼狱，我也不会退缩，更何况只是一局棋？”
贾诩闻言，居然没说什么，诡异地沉默了。不一会儿，他忽然伸手去挑开了郭嘉额前的碎发，指尖自他的眉骨画过，沿着他这张脸的曲线，轻轻勾勒，最后挑起了对方的下颔。郭嘉被迫看向他，眼神交汇之际，不知道为什么心头莫名地紧张跃动。他张口想说什么，可只要看着贾诩这样的眼神，他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种眼神郭嘉不知道怎么形容，是很认真、很专注的眼神，好像全世界就剩下自己的身影，落入对方的眼中，可贾诩透过眼神传达的东西太过复杂，饶是郭嘉善测人心，此时此刻他也不明白贾诩到底在想些什么。因为除了这样的神色，贾诩眼底还潜伏着深深的不安。
在郭嘉的记忆中，贾诩一直都是相当冷静，甚至是冷静得近乎残酷的人。看透世情，一针见血，从来都是不留余地。对别人狠，对自己人也狠。所以，唯一一招，公子献头，让水镜府上下都为之头疼，无从入手解破。所以，他几乎不相信能从贾诩的眼中看到一丝一毫的动摇。
他一直以为，像贾诩这样的人，就算这世上所有的人都怀疑他的对错，他也会坚持自己是正确的。可谓相当自负和傲慢。也正因为如此，郭嘉一直认为，其实贾诩才是八奇中，最耀眼的一个。
两个人就这么四目相对，好一会儿都没有人率先打破沉默。直到贾诩终于越发地靠近，郭嘉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他差点以为对方就要吻上来的时候，贾诩却是在他耳边柔声说道，“对不起，奉孝。”
郭嘉惊愕地睁开眼，贾诩却已经更快一步地放开了他，并且退后了一步，神色和平日没有差池，好像刚才那一幕只是郭嘉幻听了一样。结果他又是哑口无言地盯着贾诩看了一阵，才像是终于找回自己声音一般，有些不满地嘀咕，“贾文和你少调戏人……”
贾诩只是摇了摇头，正色道，“若奉孝此行将是炼狱之行，我愿与你同往。”
郭嘉望着他，他知道贾诩这话是真心的，而且也落到了他的心里。他从来都知道自己的路不会好走，但始终有贾诩陪着，尽管贾诩从来不说那些煽情的话，可郭嘉就是知道。甚至早就想好了如果有朝一日贾诩对自己许诺些什么，他一定会好好回答对方。但他真的等到贾诩讲这话说出口了，他却一句也答不上来了。
公元一九三年夏，曹操进迫徐州，在泗水进行大屠杀。
上求材，臣残木；上求鱼，臣干谷。
黑暗兵法，屠一城，降十城。
正与邪只在一线之间，所谓离经叛道，有人看到现在的惊慌大乱，也有人看到狠心过后的安逸。[注15]
城内尸骸遍野，郭嘉恍若不见，悠然自得地行走期间。简直就像盘桓在上的黑色的乌鸦。对死亡如此钟爱。
“荀彧的情况怎么样？”
“闭门不出，什么人也不见。”
“这个打击对他来说，实在太大了。只是，他不是一个容易放弃的人。”
“咱们走后，曹操自可重回正轨。”靠在柱子上那人似乎也并不在意脚边的尸首，远眺风景，就像欣赏着什么曼妙山水一般，“不愧是八奇中最强的人，你居然在轻描淡写之下改变曹操。”
郭嘉像是走累了一样，踢开了台阶上的尸体，寻得一个空位，就随意地坐下了，他轻轻地舒了口气，然后说道，“我的提案从来无人可拒。只是在刀锋上走路不易啊！”
一旁的贾诩低下了头，坐在他脚边的郭嘉虽然看似疲累，但也很是亢奋，“老四你看起来精神不错。”
“独力难支，我不知道我可有体力撑下去……”郭嘉抬眼，贾诩箭伤已愈，便当真赶来徐州见他，他知道对方没有真正放心过他的身体，却也知道贾诩的心意难以更改。——三奇如今名满天下，各路诸侯争相礼聘，贾诩却始终沉寂，他明白，对方是借以相人。可惜人性已黑，天下也黑。他们都清楚，自私者众，不除不行，若是令天下大乱的便是这群人，那么要救天下，反而得杀尽天下。
明知道郭嘉是故意示弱，但这招对他，却相当好用。贾诩移开了目光，不去看他，只是说，“我还有事要做，暂时不可帮你。”
郭嘉淡然一笑。贾诩已经松口，看来不久之后，曹操便可再得一奇。不过，如此一来，别说是荀彧，便是水镜老师，怕是也要给他们气死了。
“那么……”既然郭嘉无事，贾诩也不便久留，他本就有事在身，若非记挂对方，他根本不会特地走徐州这一遭。今日特地来见他，反倒给他套了进去。贾诩不得不承认，郭嘉对人心的掌握，着实到了可怕的地步。“祝你天时、地利、人和。”
“你看出来了？”
“甘拜下风。”[注16]
贾诩负手走下阶梯，笔直的背影带着自己独特的傲然，郭嘉侧过头去看他，将士们不解他的计谋，若非水镜四奇之名，怕是大家都以为他是个疯子。只有贾诩能明白，从来，都是这个人最懂得他，也是这个人最不动声色地牵挂着他。心中不由得一暖，郭嘉忽然叫道，“师兄且慢。”
“嗯？”贾诩停住脚步，回过头来。
郭嘉慢慢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灰，“师兄下山之前曾与我约定再续那日未完之局，如今还作数吗？”
“自然。”贾诩点了点头，但眼神中透露出少许不解，大概是想不到郭嘉为什么又提到这件事。
“我想以这盘棋，赌注一件事。”
“哦？”
“日后，这盘棋谁赢了，谁就能让对方做一件事，而对方不能拒绝。师兄可否答应？”
“看奉孝的意思，似乎并不打算短期内与我完成这局对弈。”
“是，因为我想邀师兄再开新局。但未免师兄记挂之前的，自然得加点筹码。”
“也好。”贾诩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那么，奉孝的新局……”
只见郭嘉伸手指向远方，贾诩顺着他所指看去，城外战火烽烟，肃杀一片，之后，广阔天地，连成一体，看不见的尽头，就是这片群雄所竞逐的锦绣山河。“江山为盘，苍生作棋，这一局，奉孝邀你以天下为弈！”
“奉陪到底。”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章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