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章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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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你与贾诩常有书信往来？”
曹操突如其来的发问，让郭嘉稍稍一愣，只见他微微垂目，恭敬地答道，“是。”
他确实与贾诩常有书信往来，此事郭嘉没有刻意地要隐瞒任何人，但信中的内容却是不能为外人道。
因为多半都是写些自己的生活琐碎之事，对天下大势，倒是极少有谈到。更多的时候，是贾诩絮絮叨叨地在文字间流露出对他身体的挂怀，他多半借此笑话贾诩，对方也不恼。回信来时，态度依旧，兴许还会附上一些玩笑的话。这些是平时很难在认真严肃的贾诩身上看到的作风。
更甚者，就是两人会在信里头为些小事而争执，言辞之间，就像争糖果的孩童一样，无比幼稚，怕是谁见了都不信这些字眼居然会是出自水镜八奇之手吧！
所以，当曹操问起时，郭嘉顿时还是有种小秘密被暴露的感觉，若是对方要自己交出书信，身为臣下不得不从，只是这些书信中所写的叫别人看去，那才叫人无地自容。
郭嘉低眉敛目的模样，曹操其实很少见到，他素来不惧与人对视，目光如水，沉静深邃，仿佛能透析人心，甚至常在眼角看到他那自信的笑意。此时此刻的郭嘉，却像是有一种被窥探了隐私，无处可藏的心虚感，曹操忽而笑道，“奉孝无需多虑，我并非疑心于你。”
听到这话，郭嘉反而抬眼，认真地看向曹操，“主公向来用人不疑。不过主公有此一问，怕是别有用心。”
“哈哈哈，知我者莫如奉孝。”
“水镜八奇，主公得其二，却寻思如何囊括这第三位奇人，想问计于我。”
“正是。”曹操正襟危坐，殷切地看向郭嘉，“不知我的奇人可有妙计？”
“收复贾诩何须用计，主公多虑了，天时一到，贾诩自会归顺主公。”
听郭嘉此言，曹操一时间也沉默了，前翻贾诩来送他一个出兵日期，逢迎天子，他便已经觉得，若再得此人，天下之事，何愁不成。可惜贾诩虽有投他之意，言语之间却也流露出对他的不满。曹操心中尽管不为此事介怀，可仍然是有些失落。
而贾诩又偏偏留下一句“我自当顺天意而投明主”，此话玄之又玄，曹操难测其意。听说郭嘉与贾诩师兄弟之间感情甚笃，尽管各为其主仍然毫不遮掩地往来书信，才不由得想从对方口中探听口风。谁知道，郭嘉的说法，倒是与贾诩如出一辙。
曹操沉默不语，郭嘉便知道他大概仍在忧心，于是，他轻声笑道，“主公何须发愁，贾诩虽不在曹营，却仍可以为主公出谋献策。若奉孝猜得不差，不出数日，师兄便会再为主公送来一个出兵的日期了。”
“奉孝说的是。”见郭嘉如此自信，曹操顿时心下大定。
果不其然，三日之后，贾诩再送来一个出兵日期。
然后，曹操再一次，与天赌命。
六奇庞统计出连环，狠毒辛辣，致使曹操西征张秀大败。
荀彧与郭嘉难得联手，力挽狂澜。
建安三年春，曹操与袁绍关系紧张，战火味浓。
曹操急调驻守南阳的部队回许都，张绣从后进兵，夺回部分失地，也得了不少军粮。
不久之后，张绣则成为了曹操南方的第一道防线。
同年，曹操兵发徐州，征讨吕布。
十月，屠戮彭城，围攻下邳。
战役却在此僵持不下，曹兵战士疲惫。
郭嘉献策，决泗、沂之水灌城，水淹下邳。
曹军胜利在即，郭嘉却因淋雨染上风寒，再次倒下。
“最新消息，吕布第八军引三座城池献降……咳！”军帐中，药香弥漫，充斥在鼻尖，郭嘉靠左在榻上，一旁还放着方才煮好的药。
“野草终于除去，吕布已无外军了。”
“不出多久……咳、咳咳……咱们……咳！”
“再不休息，春来我就要去你坟前除草了。”贾诩坐于郭嘉榻上，只见昏黄烛光之下，那人模样憔悴，眼底投下深深的黑影。虽有华佗随军，然而郭嘉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好觉了。他的身体本就是适逢大雨天气，就变得虚弱无比，呼吸不畅常常会引起咳嗽不止，如今华佗每日为他针灸下药，频密得叫人心寒。
置于榻边上的药碗里还盛着黑乎乎的药汁，另一边的小炉子上却已经在熬一服新药了。贾诩伸手去握住郭嘉的手，触手冰凉，恍若没有温度，不禁蹙起了眉头。
他在逼郭嘉出山的那日其实已经知道这个人的下场，日复一日地熬下去，最终拖垮自己的身体。身上终日挥之不去的药香，便是外人都觉得苦，他却泰然自若，看淡了生死。越是这样，贾诩越是心疼。
“对，该养好身子来欣赏这个结局。”知道贾诩心里在想什么，郭嘉回握住了对方的手。[注17]
贾诩的手很干燥，也很温暖，握久了，郭嘉自己都觉得一直冰冷的身体好像又渐渐有了温度。
烛光明灭之间，他们谈到了司马懿，荀彧说此人有狼顾之相，郭嘉也知道他投身曹营别有用心。
只是这人计谋之高，手段又干净利落，实在叫郭嘉欣赏。
贾诩看他言语之间，似乎对司马懿的居心并不介怀，不由得出言提醒，“此时虽不至于酿成大祸，但难保日后。”
“就算我不在了，不是还有师兄吗？”郭嘉淡淡一笑，轻言身后之事，仿佛于他而言，只要有贾诩在，自己即使是死了，也可保曹操的天下，不让他人觊觎。
贾诩闻言，眉头反而拧得更紧了，但他没再说什么，只是端起了药碗，一口一口地给郭嘉喂药。
帐内一时安静得只有郭嘉时不时的咳嗽声。
喂完了药，贾诩搁下空碗，然后又给郭嘉掖好了被子，才说，“你真的该休息了。”
“我等下一碗药。”
“煎好了我叫你起来吃。”
见贾诩交代完了就准备起身离开，郭嘉急忙拽住了他的衣袖，贾诩回过头，只见对方一双眼睛明亮，毫无睡意的模样，不由得无奈。却听郭嘉难得拖长了声音，像是撒娇一样地说道，“再陪陪我。”
贾诩终于还是不得不坐了回去。
谁知道郭嘉留下了他，便不再说话，只是微微倾前了身子，将头靠在了自己胸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郭嘉靠了好一会儿，贾诩才慢慢地将他搂住，发现他比之前又消瘦了不少，心中不由得一惊。
恐怕郭嘉已经再也没有多少机会享受这样难得安宁的时光了。
外头正下着雨，来来往往的将士或多或少都会发出声响，只是大家到了郭嘉帐前都不由得放轻了脚步，兴许是知道军师染病，正需要休息。想当初郭嘉来信与他说，曹操的兵将，最开始甚至一点都不把他放在眼里，将他当成是疯子。后来所有人都巴不得郭嘉能长命百岁，偏生郭嘉却是一副孱弱多病的身子。
曹操每一场征伐，每一次胜利都是在消耗着郭嘉的生命，他自己不在意，别人也就陪着他装作不知道。所有人都不敢想象郭嘉的死亡，却都是那么清楚，死亡离郭嘉多么靠近。
想到这里，贾诩不自觉地将郭嘉再抱紧了些，多想时间停留在这一刻，他就可以不松手。然而理智却告诉他，是自己先将郭嘉送上死路的，为了不埋没他的才华，为了实现他真正的理想。贾诩只能甘愿去当这样一个残酷的侩子手。
“奉孝……”
“什么都别说了，我都清楚。但……就这样吧，师兄。”郭嘉闷闷的声音在贾诩怀里传来，他伸手去环住对方，让彼此的拥抱更加贴近些，他感觉到贾诩的害怕，其实他也怕。但早在他踏上这条路的时候他就决心忘记自己需要面对的结果了，唯一能做的，就是与时间竞争，与天赌命。身为水镜八奇，郭嘉知道自己出山的那一天就不能惧怕面对死亡，至少，在别人眼里，他不能惧怕。只是，贾诩不是别人。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章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