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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认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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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儿已经打算等皇上大婚过后,就请辞回凌阳封地。”
“如今可不比以前了,哀家生怕你不懂君臣礼仪,不知道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呢。”
“孙儿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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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燕尔,却不见少帝流露一丝喜悦之情,废寝忘食于御书房,举贤不避亲,重用国丈赵超及其一干部下,严查贪官污吏、包藏祸心之辈,巩固皇权如日中天,谁也不知向来冷漠从容的少帝急于扩张势力的原因。
不出三个月,太皇太后便正式还政于少帝,退居慈荣宫。
这一日,朱鸿宇一如往常审批各地方呈上来的奏章,其中一份跃入了他的眼帘,令他冷漠的五官出现了一丝松动。
刑部大牢的问案室内,年轻的王静静坐在了案几前,一旁的奴才诚惶诚恐得端上了茶。
片刻后,锁链摩擦地面的清冷声音由远及近,一个蓬头垢面的人犯被带到了王的面前。
人犯拖着不利索的左腿,跪了下来,穿着干净的囚衣,却不知道那几块布下的身体已是伤痕累累,有些新伤,还是三日前留下的。
若不是自己俯首认罪,这折磨不会停止;若不是自己俯首认罪,这个人不会出现。
“你说……是你策划的?”年轻的王艰难得开口,难以置信那奏折上的内容。
“不错,都是草民做的。当年的皇长子是除了皇上之外最大的阻碍,所以草民将他骗去了曲桥,使计推他落水,砸死了他;然后把罪名嫁祸给皇上,唆使乐安公主替兄报仇,结果失败了;于是草民唆使草民的父亲和淑姨一起逼宫篡位,因为草民知道皇上的行程,所以事先已身体不适为由在家休息,派了刺客去围场行刺,可惜,漏算了影守;事情败露之际,草民只能当众弑父,以求自保。”
“那你怎么解释你被陷害刺杀宴国使者?李岳看见你是被麻袋装进使馆的。”
“那当然是为了掩人耳目,我装在麻袋里当做粮食搬运进使馆。草民是真的打算去刺杀宴国使者,可惜,皇上棋高一着,草民杀了个假使者。巧的是,碰到了李岳这个一身正气却愚蠢至极的傻瓜,死的是假使者,我可以让他作证我是被陷害的。”
“如果你真的要杀宴国使者,那势必翌日去围场的行程就会改变,你怎么自圆其说?”
“如果使者死了,破坏了和谈,造成边境冲突,那是再好不过了。如果不行,那也只能铤而走险,行刺皇上了。”
“抬起头来。朕要你看着朕的眼睛,说这一切都是你策划的。”
听到这里,始终低垂着脑袋的邵卿状似无奈得扯了扯嘴角,抬起了脸,“是,这一切,都是我——邵卿策划的。”
话音刚落,年轻的王倏地站起了身,尽管那张清秀的脸颊上爬行着一道可怖的烙印,也许在今天之前他会心疼会怜惜会生气会愤怒,但是现在,在他眼里一点不觉得心痛,甚至是厌恶至极。
只要你说一句不是,即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我也信,可你却残忍得连一丝一毫的侥幸也不与我。
想当初,他竟曾为了保住这个人,不惜毒死萧逸伪造成畏罪自杀,间接害死了他的父皇!
“你居然是这种人,亏我那么拼死拼活的保护你,我真是看错你了!”用武力胁迫那些狱卒要求一起跟过来的李岳听到这里,气得七窍冒烟,上前一把揪住衣领,轻轻松松将瘦的不成人样的邵卿提了起来,继而又摔回了地上。
“是啊,我就是这样的卑鄙小人,杀了我吧。”巨大的力量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邵卿轻松得笑着,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痛。
在这个牢狱之中,我无法替你做任何事,我必须出去。只有这样做,才能让你不用和整个朝廷为敌来替我开罪。当然,你绝不会杀我,因为你是那么温柔……只要离开这里,我就有机会帮你,即使你永远不会原谅我……
年轻的王厌恶得绕开了跪在地上的人,那轻蔑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什么肮脏的东西。
“不!朕要你活着!好好活着!看看你们邵家居心叵测要杀的朕,够不够资格做这个位子?!”
文仁六年,淑太妃协同娘家邵氏发动政变失败,邵氏上下二十余口皆赐死,唯剩邵氏独子邵卿以罪人之名留守宫内一座无名祠,抄写佛经,终日与青灯相伴;淑太妃之子凉王受惊过度一夜痴傻而逃过一劫,其余一干逆党悉数发配边疆。
对于少帝处置罪人邵氏独子一事之欠妥,引来四方言论、众臣腹诽,直到一日早朝龙颜大怒,颁下禁言令,乱嚼舌根者,一律拔舌杀无赦。
此令一出,在宫里掀起了一场血腥的大扫荡,一个月的时间,便再无任何人愿意去记得在无名祠里没日没夜抄写佛经面目可怖的人是谁。
那年,兴起杀戮的王十七岁,他决定了他的野心,将是整个天下。
一晃,三年过去。
朱甍碧瓦的西北角,是深宫中凋零在深秋的枯枝残叶,偶然墙角抬头的一支深红山茶感受到一点迟来的春意。
一袭曳地的裙裾沿着蜿蜒的青石板路来到这门槛前,垂肩的珠珰、绚丽的服饰,都诉说着主人在这宫中的高贵身份。
“娘娘小心。这里很久没打扫了,蛛网沉浮,弄脏了娘娘这身衣裳就不好看了。”
听闻这声与此地寒酸残败不相符的温润劝告,赵媛媛看见一个消瘦苍凉的侧影坐在佛堂的角落,手上提着一个酒瓶,逆着光,看不清长相,可她总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
“佛堂可不是娘娘来寻找如何得宠的地方。”他又劝道。
一开一启的唇齿间没有想象中的熏人气味,赵媛媛仔细打量着这个始终不曾投来视线却仿佛清楚知道这宫中一切的青年,他的谈吐并不像个酒鬼,那在手中晃荡的酒瓶倒更像是为了衬托这个人的沧桑与无奈。
“邵……卿?”赵媛媛试着问出了这个名字,仿佛得到了确认,她又反复追问,“我们见过的,那年庙会上。”
也不知这赵媛媛为见到一个只有过一面之缘甚至连熟人都称不上的一介平民百姓有什么可欣喜的,她期待得看着角落里的人影起身走到了佛堂里唯一的一张桌子前兀自研起墨来。
赵媛媛奇怪得打量着当年活泼狡黠的少年变成了如今仿佛被磨平了棱角一样的安静,不由问出了三年前的疑惑,“你真的?”
“娘娘,您该回去了。”提起毛笔蘸了蘸墨的青年缓缓得开口,打断了对方。
随后,便有一群宫女气喘吁吁得找了过来,焦急万分又不敢埋怨主子不吭一声就不见踪影,只得唯唯诺诺的催促主子回了宫。
她们离开不久后,一个小奴才熟门熟路得踏进了这座无人问津的无名祠,“皇上说了,字迹不够工整,重新再抄。”
说完,他便又取走了桌角叠放的新纸本,跑了去。
回到御书房,这个小奴才双手奉上,案几前的男人头也不抬得命令,“拿去丢了,重写。”
小奴才应了‘是’,他已经习以为常,这隔三差五取回来的佛经手抄本从来不过目就会被否决,他去取也是徒劳,但三年来当今天子却从不厌烦说这一句话。
春光开始明媚起来,把那一日心中微起的波澜远远荡在了天际。暖意满满的御花园争先恐后得绽开了百花,宫女太监笑做一堂的嬉闹声惊扰到了信步□□的赵媛媛。
善察言观色的侍女看了眼不远处吵闹的人群,细声禀明,“娘娘,是凉王殿下在和奴才们玩游戏呢。”
放眼望去,人群的中心是一个十一岁的少年,蒙着眼,张着手,朝着嬉笑声的来源胡乱抓去。却见那群宫女太监互相使了个眼色,将少年引向了石阶。
少年毫不意外得被绊倒在地,脑门磕在了石阶上,瞬间起了个红包,而少年却不气不恼,浑然无事得爬起身,继续和那些使心眼耍弄他的奴才们玩得不亦乐乎。
细心的侍女看出了主子的愠色,出言劝阻,“娘娘,这群奴才欺负凉王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如果没有太妃娘娘的默许,他们也不敢这么放肆。”
“太过分了!”赵媛媛嫉恶如仇得甩开了侍女,大步流星得冲向了摔倒在花坛泥地中的少年。
少年却抱住了来人,开心得大叫,“抓住你咯抓住你咯!”
一旁的奴才见到锦衣华服的皇后赶紧下跪请安。
少年扯下了蒙带,一脸疑惑得看着替自己擦去脸颊污泥的女人,“你是谁?我不认识你,我没叫你和我玩游戏。你们都跪着做什么,我们还没玩结束呢,这次不算,再来!你们干嘛都不起来,哼,一点都不听话,我不开心了,不玩了。”
少年生气得嘟起嘴,转身跑了。
赵媛媛望着那渐渐变小的身影,她猜不透那个男人的用心。
竟是留下了淑太妃的儿子,难道不怕这孩子将来报仇吗?
少年一路跑开,七拐八弯,穿过一丛低矮的花间,从一堵墙的窟窿中爬出,转眼竟是到了深宫西南角被遗忘的无名祠。
灵活的小身躯,钻进了佛堂后的一间小房,乖乖得坐到了案几旁的椅子上,摊开了双手,被花刺扎伤的掌心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小伤痕。
“凉王殿下。”正在整理文书的青年礼貌得颔首,并不惊讶少年的不请自到,反倒是习以为常得取过手边的酒壶,倒了点在一块湿巾中,轻轻擦拭那双伤痕累累的小手。
酒的刺痛令少年皱起了眉。
这一套如一日三餐般稀松平常的过程中,少年紧咬着唇,不吭一声。
清洗完毕,少年熟门熟路得伏在案几上开始翻起了书,一旁的青年沉默得整理着为少年的受伤准备的各种药品。
直到日落西山,时间已不早。
少年手脚轻灵的跳下椅子,朝着青年感谢得鞠了个躬,便蹦蹦跳跳得离开了这个宫里唯一的容身之处。
他望着落日残霞,又即将回到陈太妃的西宫受人奚落。所有人都可以欺负他,没有人会站出来帮他,除了今天那个奇怪的女人。